《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133、第133章.立足之地

　　东大陆东南方有个小半岛，称为弗多鲁斯半岛。弗多鲁斯是东大陆最年轻的国家，也是疆域最小的国家，连倒数第二位的阿玛兰德都比它大了不止四倍。不过，弗多鲁斯却是东大陆最富庶的国家之一，与赫里岚谛或努兰德这类富强的军事大国不同，弗多鲁斯的富庶在于它的自然资源。这个国家遍布森林、田园和牧场，是东大陆唯一一个从宣布独立至今，不曾出现过粮食短缺的国家。
　　弗多鲁斯地处东南沿海，位于温带靠近热带地区，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其独特的气候和多样化地形，赋予这个半岛品种繁多的野生动植物，为这里的居民提供了众多可驯化成作物和家畜的动植物。高地与低地的收获季节各有不同，因此，居民们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根据不同的地形进行播种或收获。正是弗多鲁斯得天独厚的生物多样性，为勤劳的人们提供了丰富的农业产品，给了他们丰衣足食的生活。
　　不过，在三十五年前，也就是莱佩濂大历1320年之前，弗多鲁斯还只是南方沿海国家杜鲁兰德的一座半岛城。由于战争的缘故，杜鲁兰德东北部的汨罗和南部的新明古，逐渐将早年连接于杜鲁兰德和弗多鲁斯之间的那块狭长的土地给吞并了，自那以后，弗多鲁斯与杜鲁兰德就从地理意义上断离了。对于杜鲁兰德的贵族们来说，也许有些遗憾，但对弗多鲁斯人而言，这却是一个幸运的开始。
　　当年，汨罗联合新明古，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侵略杜鲁兰德东北部地区的时候，位于杜鲁兰德东北角的弗多鲁斯城多次请求支援，但杜鲁兰德的贵族们认为，以当时的战争形势而言，集中兵力保护都城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放弃弗多鲁斯半岛有点可惜，但分散兵力可能会导致两边失利，贵族聚居的繁华都城和平民聚居的贫困山区相比之下，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因此，战火中的弗多鲁斯平民不得不想办法自救。好在东大陆早年并没有什么海战，战场几乎都在陆地上。弗多鲁斯属于西高东低的半岛地形，一条由西至东北走向的、名为“望乡山”的小山脉，正好斜压在弗多鲁斯半岛与大陆相接连的地带上，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将弗多鲁斯与内陆地区分隔开。弗多鲁斯境内的山地主要分布在西部，沿海地区相对比较平缓，这种易守难攻的陆战地形，在弗多鲁斯的防守战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当然，弗多鲁斯人能够在最后的战役中取得胜利，并不止是依靠一条坐对了位置的小山脉。
　　弗多鲁斯人最大的幸运，不仅是脱离杜鲁兰德宣布独立，而是因为他们拥有一位了不起的领导者，那就是弗多鲁斯的国王——葛莱弗。
　　三十五年前，当时已经三十岁的葛莱弗，只是弗多鲁斯一位普通的平民。在杜鲁兰德决定放弃弗多鲁斯半岛，从边境撤军集中兵力保护都城之后，为了不让弗多鲁斯人沦为汨罗或新明古的奴隶，葛莱弗领导弗多鲁斯三万多平民奋起抵抗。这场守城之战，从莱佩濂大历1318年年底开始，持续了一年多，直至1320年年初才终于取得了胜利。
　　战争结束之后，在地理上已经彻底与杜鲁兰德分离了的弗多鲁斯，仍然忠诚地把自己当成杜鲁兰德的一部分。这种情况持续了二十余年之久，直至莱佩濂大历1342年，弗多鲁斯才正式宣布独立。尽管弗多鲁斯成为一个名义上的独立国家的时间，还只有短短的十三年，但对于弗多鲁斯人来说，他们事实上已经独立了三十五年。
　　葛莱弗一生从未戴过王冠，从未穿过王袍，亦不曾修建任何宫殿。他宽容和蔼、勤俭朴素，待到所有的弗多鲁斯人都不再挨饿受冻之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那时才终于有机会开始读书识字。尽管如此，这位没有王冠的国王，依然与普通民众拥有着相同的价值观，始终受到所有弗多鲁斯人的尊敬。人们从他屋前经过或是在路上相遇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行礼。如今他已经六十五岁了，依然坚持每日读书学习，而后外出与臣民们共同劳作的习惯。

　　这些天一直阴雨蒙蒙，每年春末夏初之际，弗多鲁斯都是这种天气。
　　北方传来了消息，纳博兰德已亡，桑比兰德已亡，短短半年时间，分别位列东大陆第三和第四位的大国，就这样悄然地消失了。而望乡山下的弗多鲁斯，依旧深藏在茂密的森林与翠绿的田园之间，人们住在木制的房屋里，周围环绕着青山绿水。但这种闲适的生活却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弗多鲁斯王葛莱弗忧心忡忡，不得不居安思危。毕竟，灭亡的桑比兰德与弗多鲁斯之间，仅仅只隔了新明古和汨罗而已，而这两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加起来，总面积还不及桑比兰德的一半。
　　北方的葛埃兰德、中部的赫里岚谛、南方的努兰德，这三个超级大国一旦爆发战争，必将波及整个东大陆，更别提还有重现踪迹的异族人了。到那时，偏安一隅的弗多鲁斯恐怕也将难以幸免。弗多鲁斯人有信心抵抗汨罗、新明古、杜鲁兰德等小国的侵扰，却绝无能力躲开那三大强国的燎原战火……
　　“父亲，我回来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葛莱弗的沉思，他回头一看，正是养子愒缇斯。二十二岁的愒缇斯，有一头微卷的棕红色短发，额头左边的月骨上有一道泛白的疤痕，浅棕色的大眼睛，脸颊上还有少许小雀斑。此时，年轻的愒缇斯正站在门外的屋檐下，脱掉细雨浇湿的蓑衣，挂在外墙的钩子上，又脱下了粘有湿泥的靴子，然后才跑进屋里，在火炉旁坐了下来。
　　他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接过父亲递来的一杯热水，喝下之后身体才终于暖和了起来。明明都快到夏季了，但一下起雨，还是会感到有些阴冷，尤其是在地势偏低的山区。
　　“父亲，听说北面的国家都已经开始备战了。自从前几日摩多带回北方的消息之后，现在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谈论这件事。我们是不是也该开始准备了呢？”愒缇斯抬头望向父亲，期待获得一个肯定的答案。
　　摩多是弗多鲁斯的使者。在东大陆，唯有使者才能在经过允许之后自由出入各国，若是普通平民闯入他国疆域被逮到的话，多半都只能留在那里当奴隶了。
　　葛莱弗眉头微蹙，一脸思虑，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地在愒缇斯旁边坐了下来，拿起火钳，拨了拨炉中的柴火，让它们烧得更旺一些，以便驱走屋内的湿气。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他们家和普通的平民家庭并没有什么区别，所有衣食住行皆是自给自足。弗多鲁斯并没有所谓的贵族，大家都是平民出身，通常只有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各地那些颇有名望的人物，才会聚集到他们家来共同商议。早在三十五年前战争结束的时候，弗多鲁斯就已经全民皆兵了，因为那时他们就已经明白到，与其祈求别人的庇护，不如自强自立。
　　见父亲久久没有作声，愒缇斯忍不住又说道：“据摩多所言，北方战事频发，为了增强军事实力，冶铁规模日益扩大，破坏了大量的土地，森林资源几乎耗尽，四处都能遇见饥饿的流民。人们不再勤劳耕种，因为播下去的种子刚冒出绿芽，还未等到收获的季节，就已经被开疆拓土而来的英雄们给踏平了。那些荒芜干裂的土地实在太可怜，人们明明只有依赖大地才能生存，却又为何总是糟蹋大地呢……”
　　隔了好一会儿，葛莱弗才缓缓地叹息道：“北方诸国多为野心大而凶残者，南方国家则多为自私而温吞者，到时弗多鲁斯势孤力薄，恐怕再难自保。”
　　“父亲，与其这样等死，我们不如主动去寻找盟友，以便共同抵御危机。”愒缇斯提议道。
　　“我也不是没想过结盟，只是，我们仅有的两个邻国都不值得信赖，北面的君主们又似乎更喜欢财宝和矿产，可我们除了粮食以外，提供不出别的更能吸引他们的东西了。其实，除去那两个不可靠的邻国，我们对其余君主的品性都缺乏了解，难以共事……再则，想要越过新明古和汨罗的疆域，把粮食送到远方的盟友手中又谈何容易呢？”葛莱弗叹道。
　　“父亲，我们虽然无法越境长途运粮，但是可以帮助他们种出足够的粮食啊。”愒缇斯迫切地想为父亲分忧，抚平他眉间的皱纹，于是积极提议道，“许多国家虽然缺粮，但不缺地。我听摩多说，其实多数国家都有充裕的土地与河流，但粮食种类相对匮乏，他们不知道大地上还有很多植物，也能作为可食用作物来栽培，并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收成。我们可以去帮助他们培育一些有价值的新作物，并传授种植之法。这样的话，在战争爆发之前，也许还能获得至少一次丰收的机会。”
　　葛莱弗深深地望着愒缇斯，知道这孩子在为那些荒芜的土地感到惋惜，也知道他有多珍爱脚下这片为所有生命提供了养分的土地。或许跟他小时候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有关，在潜意识里，愒缇斯似乎喜欢植物更胜于人。他有一种特别的天赋，善于在大地上发现值得驯化的野生植物，并将它们培育成具有更高的实用价值的作物，进而扩大产量……老实说，弗多鲁斯能有今天的富足，这个孩子功不可没。愒缇斯从十二岁开始，就很喜欢在弗多鲁斯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探索，寻找各种可食用的植物。时至今日，连葛莱弗也数不清，这孩子究竟为弗多鲁斯驯化了多少种新作物。
　　想起来，这孩子从九岁就跟在他身边，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还未曾迈出国门远游过一次呢，葛莱弗不禁暗自感慨时间如流、转瞬即逝。随后问道：“你也想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吧？”
　　“父亲……”愒缇斯确实有种立即回答“是”的冲动，可是当他望向父亲时，却猛然发现，父亲的面庞上不知何时竟爬满了皱纹，白发也悄然地多过了棕发。心里不禁有些酸楚，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是”字，又硬生生地被他吞下了肚子。
　　但是，葛莱弗怎会不明白呢？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愒缇斯的肩头，和蔼地说道：“出去走走也好。倘若我们永远都只是站在弗多鲁斯这方小小的天地里，那么，无论我们如何仰头垫脚，恐怕都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不如走得远一些，然后再回头看看，看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究竟占有多少分量，如何才能在这段纷乱的历史洪流中稳住自己的脚跟，不至于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