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116、第116章.多罗多王

　　玛吉脱下鞋子，赤脚踩上了冷硬的石阶，轻手蹑脚地穿过一段昏暗的长廊，终于来到了王宫中最华贵的屋宇门前。近来天气愈加寒冷，若不是手中还捧着一盆冒着红光的炭火，她恐怕早已冻僵了。
　　玛吉将取暖的炭火盆轻轻地搁在地上，尽量挨着冰冷的双脚，但绝对不能发出一点声响。随后，她轻轻地推开那扇华丽而厚重的大门，阴暗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一抖，大门便发出了一道细微的声响，她立即吓得僵在了原地。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害怕极了，拼命地暗自警告：冷静！冷静！冷静！害怕自己心跳声音过大，而惊扰了屋内那个可怕的人。
　　这里虽是王宫中最华丽的一间屋宇，但一入夜就看不到它的精美了。无论外面灯火多么明亮，这间屋宇始终都是黑暗的。因为，屋内的主人不允许任何人在这里点灯，也不许任何人吵闹，甚至连半点轻微的声响都会令他不悦。这就是为什么玛吉必须在门前的台阶下先脱掉鞋子才能上来的原因。
　　估摸着大门敞开的缝隙刚好足以让她钻入，并且确保身体绝对不会擦碰到门边之后，玛吉才弯下腰，再次捧起脚边的炭火盆，战战兢兢地迈进屋内。屋里很宽敞，但周遭很昏暗，纵使盆中的炭烧得再旺，也仅够映红玛吉紧张的脸庞，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凭着白天的记忆，慢慢地摸黑前进。她不敢抬高脚跟，脚底始终都小心翼翼地贴着冷硬的地面，滑着步子一点点地往前挪动，如此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轻易在黑暗中踩到什么，或是突然撞到什么而发出声响。
　　从一靠近这间屋宇开始，玛吉就已经恐慌不安了，她反复地在心里警告着自己：不可以发出丝毫声响！不可以发出丝毫声响……不知不觉间，这种恐惧感便占据了她的心神，令她全然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想得越多、越害怕的事情，就越是容易发生。
　　所以，当火盆突然“哐当——”坠下、炭火撒落一地时，玛吉依然没有意识到，正是由于她被自己心里反复强调的恐惧给支配了，才招致了她所恐惧的事。倘若她先前能够多分一点心思去关注周围的情形，或许就不会在这间——她每日都会进出数十次的——早已熟悉透了的屋子里，犯下这种本该可以避免的错误了。
　　在沉寂的黑暗之中，重物落地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玛吉早就吓傻了，愣愣地杵在原地，就像一根毫无知觉的立柱。直到她被一只突然横扫而来的脚狠狠地踢倒时，才猛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满地的炭火烫得她疼痛不已，躺在地上却一声也不敢哼。疼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时，在黑暗中所看到的那张脸。
　　尽管屋内依然黑暗无边，但那张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她的脸，却能看得一清二楚。或许，并不是因为玛吉的眼睛这么快就适应了黑暗，而是因为那张令人恐惧的面庞早已刻骨铭心，即便伸手不见五指，也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多罗多国王——尹费瑞尔·多罗多的脾性偏执多疑，天生有些驼背，面色发灰，双目凹陷，头发稀疏且灰白干枯。莱佩濂人以月骨纤细形似新月为美，偏偏他的月骨长得不好，形状异常不规则，粗糙而突兀。近些年来，不知为何，他的相貌也随着时间变得愈发怪异了，纵使再华贵的衣装，也掩饰不住那身古怪暴戾之气。
　　多罗多王一脚踩在玛吉的腹部，无视于满地的炭火和玛吉被烧得滋滋作响的后背，他慢慢地蹲下来，伸出一只冷硬的手，一把抓住玛吉的头发，用力将她的头颅扯了起来。玛吉强忍着灼痛的煎熬，咬着嘴唇不敢发声，因为多罗多王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清颜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是黑暗中的刀光，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故意的吗？”多罗多王那扰耳锥心的声音突然逼近玛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暗地里嘲笑我丑陋，哼！连最下贱的奴隶都不愿诚心侍奉我。”
　　“不、不、不是的……陛下，只是因为这里太暗了，我看、看不清脚下……”玛吉哆哆嗦嗦地解释道。
　　多罗多王其实并不在乎玛吉说了些什么，因为他压根不相信任何人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真应该把你们的眼睛都挖掉，再把脸皮都撕下来，看你们还敢不敢再嘲笑我……”
　　玛吉顿时怛然失色，一遍又一遍地哀求道：“陛下，请饶过我吧，我没有嘲笑过陛下，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可惜玛吉的声音根本传不进多罗多王的耳朵，因为他早已陷在了自己的怨恨和癫狂的幻想之中，径自说道：“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哼！那些贵族也一样，表面毕恭毕敬，心里其实都瞧不起我，成日在背后诋毁我。所有的人一见到我都是满眼耻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多罗多王抓着玛吉的头发，狠狠地扯着她的头颅，不断地撞击着坚硬的地面，直到玛吉完全失去知觉，他仍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可怜的奴隶，他只想有人陪着他一起痛苦，他见不得任何人比他好，满腹积怨像病毒般不断地蚕食着他的灵魂，扭曲了他的相貌。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长得丑陋不堪？不过……”他脸上突然闪过一道喜悦的神色，不觉松开手站了起来，显然已经忘了那个可怜的奴隶，继续自言自语道，“不过，我很快就会让全世界都变得一样丑陋了。我要让病毒腐蚀你们的皮肤，毒瞎你们的眼睛，让你们都变得奇丑无比。到那时，看谁还敢再嘲笑我，哈哈哈……”
　　多罗多王刺耳的笑声在黑暗中不停地回荡：“从明天开始，我要让所有的人都臣服于我，害怕我，再也不敢瞧不起我，哈哈哈……”

　　与此同时，诺罗的三万骑兵已经在兽蹄上裹好了软垫，熄灭了所有的火把，借着昏暗的夜色，缓缓地靠近了塔里城，趁后半夜守兵防备最薄弱的时刻，悄无声息地来到塔里城的南门下。双月时分已过，初月一落下，末月时分便开始了，多罗多的主和派贵族——莱斯准时为他们打开了城门，三万骑兵顺利地踏进了多罗多的都城。
　　诺罗和罗德早已计划好了，进城之后，他们就立即分头行动。诺罗分出一万兵力给穆奇，由他协助罗德联合城中的主和派贵族，暗中将所有的主战派贵族全部控制起来。诺罗则继续领着剩下的两万骑兵，由莱斯亲自带路，踏着夜色直逼王宫。
　　当诺罗领着两万骑兵，排山倒海般突然涌现在王宫正前方那条宽敞的大道上时，王宫的守卫压根没想到那是敌军。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没扬战旗也没举火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守卫们还以为那是多罗多的国王护卫队提前集结、等待出征呢。事实上，此时与多罗多王所定下的启程时间相差不远，诺罗只是抢先了一步而已，守卫们自然也没有怀疑。
　　莱斯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到了王宫大门的灯火下，大声喊道：“打开大门。”
　　守卫见来者是个面熟的贵族将领，不疑有他，知道今日是国王出征的日子，不敢耽误正事，便迅速打开了宫门。守卫们本以为只有护卫队首领一人进入王宫的，却没料到，那些本该止步于宫门前的“国王护卫队”不但没有停在原地待命，反而轰隆隆地急速逼近王宫大门。守卫们一下子就蒙了，完全没弄清楚状况，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宫墙上的火光照亮了原先藏在黑暗中的军队姿容时，王宫的守卫们才终于得以看清，那些身披漆黑的铠甲、来势汹汹的骑兵，根本就不是多罗多士兵！
　　猝不及防的王宫守卫自是难以抵挡有备而来的金格勒家族精骑兵，很快就失去了反抗之力。但遗憾的是，诺罗仍没有来得及阻止守卫吹响的紧急求援信号，短促刺耳的信号音畅通无阻地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虽然没有预料中那么顺利，但诺罗没有丝毫迟疑，在这种时候，速战速决就显得更加重要了。他当即命一万骑兵留下来守住王宫大门，阻止随后赶来的多罗多援军进入王宫，然后自己带剩下的一万骑兵跟着莱斯，风驰电掣地奔进了王宫。

　　骑兽的奔腾声在宫墙内轰隆作响，多罗多王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虽贵为王者，却终日坐卧不宁，仿佛稍不留神便会面临丧命之危，因而向来浅眠，从未睡过一个踏实觉，即便躺在床上也会穿戴整齐，就像随时都会起来奔命似的。尽管外面传来的异响离他的房间还有一段距离，但已足以令他提高警惕，绝不会错当是雷鸣声。于是，他立即伸手抓起那柄永远都躺在他身侧的长剑，迅速跳下床，推开房门，直奔前大殿。
　　途中恰好遇到了举着火把从前方匆匆赶来传告的王宫护卫，一问之下，先前的怀疑立马得到了证实，的确是突袭！敌军能如此顺利地闯入王宫，证明有人反叛了。对此，多罗多王并不意外，冷笑道：“哼，我就知道一直都有人想谋害我，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我定会叫他悔不当初！”
　　多罗多王带着为数不多的近身护卫，继续向前大殿奔去。前大殿其实是多罗多王与贵族大臣们共商国事的议事大殿，位于多罗多王宫的正中央，将他的后寝宫与国务宫从中间分隔开。当初，王宫之所以会被设计成这样，主要是由于他疑心作祟，时刻担心有人会害他，怎么也睡不踏实。于是，他干脆将横在中央的议事大殿两侧所有屋宇的后门和通道都全部封死，只留下议事大殿的一个后门，平时只有他自己能够出入此门。除了近身伺候他的奴隶和护卫以外，其他任何未经许可之人，都不得擅自闯入后寝殿，否则一律处死。
　　因此，他现在必须先穿过中央的议事大殿，才能出面迎战。否则，就只能困在封闭的后寝宫里等敌人来消灭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