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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光阴逆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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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飞溅的烈火硝石占据了全部视线,冲天烈焰破开穹顶,层层热浪扑面而上,剜肉罡风来势汹汹,裹挟着过金属碎块卷天盖地——
我与归澜只来得及护住头脸,在滚滚浓烟中寻到一处破碎的墙体,狼狈退出。
迅速对视一眼,我二人只在对方脸上看见两个大字——“糟了”!
归澜如临大敌,面如土色,道:“快走!”
“走?你们要走去哪?”一个人影在浓烟中现出了轮廓,笑中带怒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话音未落,我们身后的墙体不堪重负,山体滑坡似的倒了,再扬一片烟尘。
那声音顿了顿,凶态毕露,“我不过喝杯茶,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与归澜再次对视一眼,如愿以偿地看见对方脸上的大字从“糟了”变成了——“完了”。
鼻腔内注满硝烟,轰鸣之后的烈火和烟雾由身后往前,如一张流动的巨网,令周遭万物陷入不明之幕。我与归澜缓缓转头,看向未知的前方,神色很安详。
三个时辰前——
星辰隐现,白露未晞。
挐云台。
“清商!”
我抬起头,眉眼扬起,朝不远处乌泱泱一群人挥了挥手,走了过去。
小弟子们见了我,笑道:“师姐早啊。”
我道:“早啊。昨日练得如何?有把握破阵吗?”
小弟子们霜打的茄子般,“有……吧。”
我笑了笑,“那很好。我一会设一道阵法,若是能过,三日后的结业考试就十拿九稳了。”
归澜道:“怎么今日改了时间?师父有其他事吗?”
我道:“不是改了时间,是加了时间。三日后就考试了,不看着他们多练练?不过师父确实是没空,他去了上天庭,应是有要事相商。”
归澜道:“这么急,是大事?”
我道:“你试探我的口风也试不出什么。师父若什么都同我说,我也不会和你们一天收到消息了。”
归澜闻言扬了扬眉,正要接话,携章道:“卯时快到了。”
我道:“那开始吧。”
归澜道:“元鉴怎么还没来?”
我道:“元鉴的课由我来代。”
归澜道:“她也有事?”
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归澜看了我一眼,忽道:“她有事没事我不知道,清商,我看你有心事。”
我道:“啊?什么心事?”
归澜道:“别装傻。对着你这张脸看了万来年,若是这都看不出,那我怕是瞎。你说是不是,携章?携章?”他扭头看向周围。
我提醒道:“他方才说时间快到了就去弟子们那边了。”
归澜哼笑一声,道:“行,先上课。”他往我肩膀锤了一拳,“若真发生了什么,别藏着。”
我笑着还了他一拳,“知道了。”
他转身往弟子方阵那边去,我看着他的背影,道:“归澜。”
他回过头,“啊?”
“你真想知道?”
“……”归澜道:“别卖关子,快说。”
我道:“那好。之后你同我去剑庐找夷光,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这一次夷光进剑庐重铸未央刀已近二十年,听她透露,她要铸一把绝无仅有的刀,为此她日日宿在剑庐,除非有要紧事,否则绝不踏出剑庐一步。
幸好我们的住处与剑庐相去甚远,不用听那没日没夜的打铁声。
前天我们收到她一则传讯,写着:
“未央不日将成,候我佳音。”笔画弯折时每每上扬,看得出传讯时她很高兴。
我们看了这消息也都很高兴,毕竟这二十年本由她上的课全分摊在我们四人头上了。
若是时间赶得巧,能见证一代神器出世,倒也不错。我是这样想的。
万万没想到,这是我今日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因为我与归澜进到剑庐里,刚走进冶剑房,只看了一眼锻炉,就被炸了。
“夷光不在?她不是说快成了吗?以她的性子,还不整日盯着?”归澜左脚迈入冶剑房,目光由左向右环视一圈,我随其后进去,由右向左环视一圈,最后同时看向中央的锻炉。烈火炎炎,在炉中燃烧不息,火光为纯正的金红,看得出夷光投了不少好材料进去。未央刀的影子在炉中依稀可见,刀光凛冽,确实快锻成了。
“去其他地方找找。”我们收回眼神,往门外走,我先迈了左脚,归澜先迈了右脚,门槛就在眼前,下一刻,即使我们确实什么都没做,锻炉炸了。
“嗡嗡嗡嗡——”
“轰”!!!
当是时,天覆彤云,地卷黑烟,罡风呼啸,碎金如雨!
糟了!
归澜道:“快走!”我们才刚来,炉子就炸了,说和我们没关系我们自己都不信,趁现在夷光不在,快跑!
“走?你们要走去哪?”完了,她回来了!
我从没有一刻像这样不想见到夷光。此时身后轰隆隆又是一阵墙倾檐摧,夷光愣了一下,面目狰狞了,“我不过喝杯茶,你们这是怎么了?!”
夷光几步迈到我们面前,手中仍握着一只茶杯,只是里面没了水。看样子是正喝着茶,听见异动连杯子都没放下就赶了过来。
她练武锻刀时惯穿窄袖圆领袍,剑庐内太热,便脱了上衣,只着裹胸,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此刻她柳眉倒竖,配这装束简直煞气腾腾。
夷光看向我们身后废墟,手中茶杯顷刻间被她握成了粉末,她吸了口气,隐忍道:“给你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满目纯真,“是这样的,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
归澜一脸无邪,“是的,我们也是刚到。”
夷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咬牙道:“你们觉得我信吗?”
也是多亏了未央还埋在废墟里,不然以夷光的暴脾气,追着我们砍人都有可能……
夷光从腰间储物囊中抽出一把长刀,双眼赤红地看向我们,从牙关内磨出三个字,“来,拔剑。”
归澜道:“夷光,你,你不要生气,这一次失败了不要紧,我们吸取经验,下次一定能成功……”
夷光不待他说完,大喝一声,举刀劈来——
跑!
我与归澜拔腿就跑,在冶剑房废墟背景下展开一场热烈且充满硝烟的追逐战,绕了剑庐跑了两圈后,我看见废墟内隐现红光,连忙道:“快离开剑庐!它怕是又要炸了!!”
夷光怔道:“还没炸完?还有希望?!”说着就要一头扎进去,我与归澜见势不妙,对视一眼,归澜夺下她手中长刀,我迅速将她扛起,三人风风火火往剑庐外狂奔,在身后支起一层又一层结界,不到一息后,只听身后一声巨响,大火蔓延数丈,吞噬得整个剑庐化为乌有。
我与归澜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将夷光放下,赶紧捏诀将满身黑灰除去。见她面如死灰,不由长叹一声。
锻器不易啊!
夷光眼中映着冲天火光,喃喃道:“怎么可能,明明都到最后一环了……”
看这火势,就明白夷光这二十年怕是把她珍藏的所有好石头都砸在里面了,未央刀对她意义非凡,不怪她一时不能接受。
还好二十年不长,这次失败了还有下一次,我思索着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归澜看向废墟,目瞪口呆,“等等!你们看那!”
刚才那次爆炸又炸开了冶剑房废墟,可谓废上加废,但也露出了原本被掩在下面的东西,一根不明物体就插在废墟中发着红光。
夷光顿时死灰复燃,双手交握喜自狂道:“那是未央!我不会认错!”她包了几层防火术法,冲进火场将那柄红光未褪的直刀带了出来,“你们看!它锻成了!”
“……恭喜恭喜。”
夷光笑了一声,这笑中,有失而复得的欣喜,有早知如此的了然,有大功告成的自得,还有夙愿达成的痛快。她道:“哈!好了!锻成了!”
正在这时,一道传讯至此,携章道:“剑庐发生何事?”
归澜看了一眼夷光,回道:“锻成了。”
三人齐力,一炷香过去,一切收拾妥当。我们站在重建后剑庐的淬雪池前,看夷光将未央放入池中,刀身褪去周身火焰,逐渐显现出千锤百炼后的纹路,剑格下方,以籀文刻了一行铭文:
如日之光,长乐未央。
见我们注意到剑铭,夷光期待道:“怎么样?”
我道:“如日之光,长乐未央。暗合了你的名字,很好。”
归澜道:“取自你名字对应的谶语?”
夷光微微一笑,“是啊。”
其上不皎,其下不昧。寻寻无名,复归无物。视之不见,是为夷光。
在神族眼中,这种“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玄之又玄的事物,涵盖了天地、乾坤、日月这类意象,即我们所说的“道”。
我道:“现在这把未央,和以前比除了多了一行铭文,还有什么区别吗?”
夷光道:“你们看。”她握起未央催动神力,眼前直刀便随她心意化作一把反屈弓,“我花了不少时间提炼灵石,只希望灵力足够纯粹,这两种形态能够兼容,好在成功了。”
我们围着未央观摩许久,恨不得上手感受,但夷光只让我们看了一阵,便将它收入鞘中,抱在怀里。她道:“你们为什么事来找我?”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件事想找你们商量,是这样,近日焉重被召去上天庭,忙个没完,商讨弟子们的结业庆典在上天庭举办时,也是靠传讯敲定,这些日子不见,还是……”
夷光比了个“住嘴”的手势,“这些话你何不当面去说。”
归澜冷笑一声,“我还道你为什么不一起叫上携章,他若是听见这些,绝对转头就走。清商,你想想,夷光和我表哥在一起了吗?我和零录神君在一起了吗?你就这样拿话来刺痛我们的心??”
夷光道:“我和苍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只是欣赏他的为人,并不……”
归澜道:“好了我们都知道,我也欣赏零录神君的为人。”
夷光动动嘴唇,脸色半红,不再开口。
我道:“那我直接说重点,我想着都快一千年过去了,我是不是该和他成个亲?你们说他会答应吗?我想了又想,我是去上天庭见他一面还是等他回来再说?你们觉得呢?”
归澜沉默地站起身,将我拉到门口,道:“对不起,打扰了。”
夷光神色恹恹,抱紧未央,挥了挥手,道:“快带走。”
归澜一路与我回到住处所在的堆云峰一路忿忿道:“你知道焉重个把月前问我什么吗?他问我你是不是更喜欢无拘无束,如果提出成亲你会不会拒绝。我求你们赶紧把事定了好吗?不要再来伤害我们了……”
我陪笑道:“是是是,对不住对不住。”
传讯忽至,我捏着纸张看了半晌,归澜道:“谁的传讯?焉重的?”
我将信纸翻过面给他看,“是师父,他说这几日都不回来了。”
上面写着:“暂留几日。诸事如常。勿念。”
归澜道:“反正过些天考完试,我们也要去上天庭给他们办庆典。到那时与师父会合也可以。”他屈肘撞撞我手臂,“你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去上天庭?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要留好几日?”
我道:“只怕有关阵法。”我摇摇头,“只是猜测,如果师父没有告知我们,也许事态不算紧急。”
归澜道:“我也猜是阵法,希望事实和你说的一样。”走到岔路,未时还有课,二人匆匆道别。
我回到房间,推门入室,绕过屏风,看向躺在榻上的人影,上前摸了摸她的脉,试着传了一些神息,“感觉好些了吗?”
她整张脸整个身子都埋在被衾中,无力地点了点头,唯一伸出的那只手腕反握住我的手,“只是透支了神力,几日就好,别担心。”
我道:“元鉴,这次辛苦你了。”
她伸出一只脑袋,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她拉着我的手腕让我坐在床沿,问道:“师父有传信回来吗?”
“嗯。他说要与岑奕陛下多商议几日。有些是该部署准备了。”
她握紧了我的手,小心翼翼道:“像昨晚那样,是第一次吗?”
纷杂的记忆片段争相入眼,千里之堤溃决前也非无迹可寻。我侧过头道:“我,我不知道。”
他从未在我们面前露过疲态。
以至于我们都被他骗了过去,我一直以为他离神力被阵法彻底抽空那日很远。即使我在他收下三百弟子时隐有预感,但那一天绝不是现在。
最开始,是在四千年前,我与归澜都能在他手下过上百招了。
后来,若能把握时机注意闪躲,百余招时,或可小胜。第一次赢他那日,我与归澜将那一局整整复盘了两个时辰。
再后来,我与归澜心照不宣地发现,他可得心应手调配的神力,至多支撑百余招。换言之,若不能百招之内胜过他,一切便毫无意义。
然而直至今日,我们仍不能在百招之内取胜。
我们都在尽力粉饰太平,告诉自己那一天不会是现在。
昨夜我同往常一样带着青冥去为他安神,之后按惯例向他讨教剑术。他仍是置宵明剑不用,取了一柄木剑与我过招。他曾解释说宵明沾过太多人血,戾气太重,不宜在太平年间出鞘。
其实我们不懂这话的含义。在我们看来,剑,至多只是一件器具,在不同人手中成就不同效用罢了。一把剑,可对阵过招,也可只做装饰,可削肉劈骨,也可切菜砍柴。为什么要给自己、给它设下束缚,教光存匣内,宝剑蒙尘?
后来我明白了,因为我们的剑,都是没有染过血的。
我们不懂敬畏。
昨夜的试剑与以往任何一天都不同。他舍弃了引导式的剑法,转为猛烈的进攻,每一招都指向我上一招收尾时弱点所在,用出了十成力道。月影寒光几乎被剑影搅碎,剑尖带过的风凌厉而有压迫感,每一招释出的气劲将一园芳草幽木雨打风吹。
我在接下第一招时就明白,这是真正的杀招。我左支右绌,几乎应接不暇,阵法剑术齐用,屡屡移形换影,一刻不敢分心。今夜的剑招对得极快,我无暇计算用时,只知道不到一炷香,就已走了五十来招。
“锵”!
我肋下受了一击,察觉到他攻势举剑护住心脉,下一刻,两剑重重相击,我手臂一麻,被这力道挑飞,背脊撞在场地边缘的树上,震下一地落叶。
然而并不容我喘息一刻,我全身绷紧,脚下发力往前一步,接下他转瞬而至的一击,计算距离翻身跃至一旁,转守为攻,高高跃起,向他右臂全力劈下——
他并未闪避,只待我这一招已成定式,以刁钻的角度格住这一剑,刮擦声起,他顺势手腕翻转,两剑划至剑格。我只怕他下一招就要挑飞我的剑,退身往左,甩了甩眼睫沾上的汗水,继续寻找进攻时机。
不待我稍加思索,他又是一剑欺身直下,迫近我面门,剑锋杀意凛然,我凝眉看清攻势,向左闪避,手中断水转了个方向,倒握剑柄将他手中木剑狠狠格开,接着回身一剑,两剑又是钪然沉击,我退了一步,果断移形换影,远避一丈。
“不错,有自保之力了。”他淡淡道,剑下攻势不减,转眼又是一招攻我心脉,我完全找不出时机应答,举剑挡下,将力道化解后提剑反攻,你来我往对了几招,才有闲暇道:“清商妄图以自保之力略胜师父一招。”
他淡淡笑了笑,“你们长进很快。”下一刻木剑中断我的攻势,气劲震入我脏腑内,我不禁后退一步,咽了一口血。
对到第八十一招,我险些气力不继,连番动用阵法才在他剑下全身而退。
第九十七招,我输了。我被一剑击飞,还是撞在那棵树上,哗啦啦树叶落下,撒了我满身。木剑的剑尖就停在我眼前,一片红叶晃晃悠悠,停在了上边。
师父收剑,将木剑插在树下,探了探我的脉搏,道:“不错,危急关头首先护住了心脉。”
我擦了擦唇边的血线,随他进室内打坐调息,叹口气道:“得师父一句称赞,真是太难了。”
“明日你不必来助我安神,让归澜来对招。”
果然,我挨完打之后,就是归澜了吗?我道:“好的师父,一定把话带到。”
我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道:“师父,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那些公文若亥时前看不完,我明日起早些来替你看了。”
师父摇了摇头,“今日没有新公文,不必担心。”
我道:“那就好。”最后看了眼师父,欲转身的脚步忽地停住了。之前他的脸色,有这么苍白吗?
我又坐了下来,“方才伤筋动骨,我再调息片刻。师父,刚好今日结束得早,若没有公文需处理,不妨我陪你聊一会?”
“……好。”
说是“聊天”,但师父一向话少,多数时候是我说他听。我挑了些趣事说了说,又说到零零碎碎的一些近况。
“夷光进剑庐也有二十年了,昨天同我们说新的未央刀就在这几日可锻成,也不知合她心意的兵刃会是什么样。
“今日我与归澜对招,我只赢了他半招。近些年他剑术精进太快,我都不敢松懈,就怕什么时候输给他了。
“应如的阵法天赋确实不错,十次有九次都是他第一个破阵。不过我听携章提过,他的论述总是洋洋洒洒先将种种原因列出,到最后一段末尾才给结果,归澜借了卷子来看,说虽然结构有些问题,原因论证倒是十分精彩。”
“清商。”师父面色有些古怪,“你以前,有这样喜欢说话吗?”
我眨眨眼,“师父,你说的以前,好像都是一万多年以前了。”
“嗯。”师父思索片刻,“时间又过去一万多年了。”
山上一向风大,右侧的窗户倏地被风掀开,临窗灯架蜡烛扑闪。我起身去关了窗,在蜡烛上补了一层隔风术法,烛焰晃动一瞬,恢复明亮。
师父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是。”
我抱起青冥琴,走出院外,十步之后,果断回头。
我推开门,师父看见我,仿佛在意料之中,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放下青冥,“恕清商冒犯。”不再犹豫,提剑直逼他空门,他坐在原处不闪不避,在断水斩下那一瞬捏住我手腕,只一招便将断水挑飞,断水哐当落地,斜斜滑向立柱,发出一声闷响。
我左手两指捏开一叠白符,在室内做下小型定身阵,他两指并刀,轻轻一点,下一刻阵法便分崩离析。而我只求能拖住他这一瞬,右手反扣他手腕按向脉门,定定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师父,你封住脉门太渊列缺二穴,强行压下阵法反噬,以为没人能看出来吗?”
他几乎愕然的看着我,我见他这副反应,心中顿时一凉。
是真的。
这一刻时间仿若静止。
我看向他手腕,又惊又怒,死死按住他脉门,想为他解开封印,“这么做代价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若是本源神力被阵法抽空,要怎么办?”
封住脉门,留存一分后天神力,以至于阵法只能转而汲取他的本源,可神族的本源神力极难再生,若是被抽取一空,他会死。
单是想到有这种可能,这就足以令我恐惧。
他轻描淡写,将我一掌拂开,抿了抿唇,“这件事,你暂且不用管。”
我原地不动受下这掌,不可思议道:“事关你的安危,我怎么能不管?!”
“你们已经足够刻苦,不必再有外物来向你们施压。”
我怔忡道:“师父是想说,这些是我力所不能及的吗?”
师父叹了口气,“你将来会有属于你的责任,也会有自己要守护的那些人。”
我道:“那师父呢?”
他并没有回答,只道:“对生死敬畏,是件好事。”
我道:“那师父呢?”
他无奈道:“我不是对你说过?执着易入心障。”
心障?
我试图冷静,将颤抖的手指缓缓从他脉门处松开,他伸手按了按我的发心,道:“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什么?我脑中一片茫然,什么也无法多想,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身拾起断水,道:“不宣而战,是我冒犯了,请师父……”
话音未落,却见他按住心脉位置,面白如纸,下颌紧绷,如同玉山崩塌,侧伏在案上,失去了意识。
那时我是什么心情现在已不想回忆,我连发三封传讯让元鉴赶来医治,但即使用蓬莱境秘法也不能修复他几乎亏空的本源神力,只能尽量抚平灵脉内创伤,减缓痛苦,让他快些醒过来。
寅时三刻,元鉴气力殆尽,险些动用明心珠,他终于醒了过来,而元鉴也一时失力,晕在我怀中。
他只简单交代几句,便去了上天庭。
他临走时道:“清商,告知他们或是不告知,全凭你自己。但你在我眼前长大,我了解你,你不会说。”
我心道,为什么不说?若一无所知,陡逢猝变,岂不是无所适从?是该要以惊痛为先,还是以守卫家园为先?
然而当我看到那句剑铭,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即便无所适从,仍会痛定思痛,为所当为,而我只希望他们年年此日,长乐未央。
元鉴从榻上爬起,用被衾裹紧自己,“原来耗尽神力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师父他一直都这么难受吗?”
我深吸一口气,道:“元鉴,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了。”
元鉴了然点头,“我不会说的。不过……”她征询地看着我,“也不和焉重说吗?”
“嗯。”
元鉴抱着双膝,轻轻靠着我手臂,“我知道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嗯。是秘密。”
她轻声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我不知道。”
她侧过脸,琥珀色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既然这是我和你的秘密,那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