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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有夏一朝,素有聚观名士之风。凡世家宗门之高才逸士名传于外者,市井街头悉谙于心。但出,必聚观而品评。自老及幼,无不如是。名愈高,则观者愈众。时有名传四方者,途径一城,倾城随之。

      ——————

      京城,夏,大正六年,二月初七。

      京城百姓围观名士多年,行动间自有一种从容不迫。名士行止如何,自有讯者提前通传各坊,之后若有变动,也会及时通传。故而午时过半,城中百姓家有余裕者已经用过了午食,其余也已在路边买些糕饼或自带干粮果腹,知道驿馆四周已被早来者占着了,此时便慢慢顺着名士出行的预订线路找寻空位。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已自备鲜花瓜果若干,边走边与熟识者打招呼。

      “张兄,今儿人格外多啊。”

      “可不是,乍眼一看咱街坊都要来了快一半了。”

      “陈姐,带娃一起来看啦。”

      “没法子,大宝嚷嚷着要来,也不知今天这位是个什么名头。”

      “什么名头?灵童听过没?”

      “那难怪了。”

      这头几个街坊邻里聊得正欢,旁边就有担着糕饼的小贩插了一嘴:“灵童?大夏朝有史以来,供着的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灵童也不过是活着的灵,就这么稀罕么?你们啊,没找对名头!”

      这话一出,四周有几个不大清楚的都转过头来,更多人则是心下赞同。有热心的便帮忙解释起来:“正是如此,虽说灵童百年一出,但终究是那些世家宗门的事,和我们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要为这个,排出三里也就够了,如今离这位出门还有少说半个时辰,八里内都没个空位了,当然是有更大的名头了。”

      听他这么说,先前左右招呼的青年难免着急:“那到底是个什么名头,大哥倒是报一下呢?”

      “许氏善评,尤其以嫡支为甚。你可知这嫡支的许二郎见到这位评语如何?”那接话的不紧不慢,又卖了个关子,见那青年明显不耐起来才续道,“倾国之色。”

      “当真?”

      “还能有假,这评语还是在三年前给的,那时候这位还没长开呢。如今也不知有怎样的美貌了。”

      “必然是国色,”又有人插话道,“昨日清晨这位入东门时,某之亲眷曾有幸一睹其貌,惊为天人。”

      四周之人于是越发翘首以盼起来。

      没错,夏朝自古就有聚观名士之风,然而对于一群打生下来就没读过几本书的百姓而言,那些学问也好,德行也罢,都是些故弄玄虚的玩意儿,万万没有外貌来的重要。每当百姓们出来围观名士,其他的名头都是听听就罢,唯独对于风姿仪表最是关切,必然要亲眼鉴定一下,看看是否所言非虚。而京城百姓阅尽诸州名士,可谓是见多识广,对于美貌各自心里都有一套度量方法,绝非那些小城寡民所能相比。许多盛名之士兴致勃勃来到京城,却只能灰头土脸地回乡去,口称自己念本务实,其实不过是因相貌平平没能在京城博得一席之地罢了。

      大夏人多好颜色,尤以京城为甚。

      当然,京城之大,必然有人对于这种单纯看脸的风气不敢苟同。

      此时临街酒楼之中便有几人推窗俯视,对于百姓所言大摇其头:“浅薄,浅薄!铭宗主之贵又岂在外表。”

      “不错,所说凡为灵童皆为良才美质,为各宗所重。然而如铭宗主一般自开一宗的又有几人?”

      “当年,铭宗主觉醒为灵童之后,拒绝了多少宗门招揽,各宗都以为他眼高于顶,日后未必有所成就。没成想,铭宗主转头自立了物化宗,招揽门人,在四年后的博文会上一鸣惊人,叫人不由感慨,果然是天定之灵,非同凡俗啊。”

      这几人衣着简朴,神情磊落,言谈间对于宗门之事了然于胸,正是各宗门于京城招收的弟子。此番适逢其会,正遇宗门名士入京,不免起了几分兴致,推窗一观。

      一灰衣青年一遍伸筷夹肉,一遍随口聊道:“说来当年他打出物化宗的名头时可真没几个人看好。所修之道也是什么‘数学’、‘物理’、‘化学’,听起来不知所谓,实际上也与算术、格物、炼丹之道相差仿佛,故而被讽为故弄玄虚。怎么就能在扬名前招到那么多门人呢?我可是听说物化宗第一次去博文会时,就有二三十人,排场不小啊。”

      “这我知道,”身着月白罗裙,银簪挽发的少女接道,“据传铭宗主在砚州建了个什么学校,广收当地百姓儿童,授以宗道,只要通过考核便可供给衣食。砚州百姓观其风姿,便认定其日后必有作为,当下也必然能教抚儿童,便争相报名。光是通过初次考核,成功入学的便有数百。而从中选出二三十个门人又有何难?”

      这……

      其余几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良久,才有人呐呐道:“果是天定之灵,不同凡响,”

      旁边一人不由回道:“是相貌不同凡响吧。”

      几人面面相觑一番,还是那白裙少女打破沉默:“可不是,三年那届博文会我尚未被准出门,但听同去的师姐所言,许二所评的‘倾国之色’可谓一字无错。”

      一白衣少年不由好奇道:“你这么说,可真叫我好奇这‘倾城之色’是个什么模样。”

      其余几人不由也默默点头。

      白裙少女撇了撇嘴道:“不是说了么,我也没见过。不过一会儿人不就来了么,想知道长啥样不会自己看?”

      于是众人便安静下来,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看窗外。

      宗门弟子当然同那些只看脸的凡夫俗子不同,他们看重内涵……和脸。毕竟,京城的宗门弟子,也是京城人呢。

      当然,也不免有人有更高眼光。

      在自驿馆至皇宫的一段较为僻静的必经之路边,有一幽静门户,其内屋舍错落间,有一视野极佳的小楼。这却不是哪户体面人家,而是京中世家子弟交流香道,休闲会友之香舍。此时小楼上这服朱着青,绣纹精美,佩环琳琅的几位,也正是在此闲谈的世家子弟,其言谈间,也不免涉及了现下京中的话题人物。

      一位身着蓝色锦袍的少年倚在绣榻上,边磕着干果边眺望远处,饶有兴致地问道:“这铭家郎君倒是排场大的很,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什么铭家,不过是些贱民自己杜撰的姓氏,我可不记得诸香世家里有这一家。”一旁栏杆旁站着位身披玄色大氅的俊秀青年,此刻他一手扶栏,一手打理被风吹乱的鬓角,下巴微抬,带着冷笑这般回道。

      “言台何必如此贬低铭郎?毕竟也是昔日金七娘之子。总归都是金氏嫡支亲眷,若有相见之日,还是彼此留一份情分为好。”一位香案后正襟危坐的青年温声劝道,他身着青纱罩袍,眉目宛然间有一份病色,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就是嘛,贝台,干嘛那么大怨气?”那蓝袍少年眼睛圆圆,下巴尖尖,生得着实秀气,此时杏眼咕噜噜一转,真如同猫儿般狡黠,“我仿佛听过昔年你家大哥向金氏求亲时仿佛不是求的如今这位金九娘,而是另一位,不过被人家拒了,才只能换了位求亲?那拒亲的,不会……就是这位金七娘吧?”

      那黑氅青年姓佟名贻字言台,言台为诒,同贻字,是为以字诠名。那少年称他贝台,就是拿他名字打趣,这他倒没放在心上。但少年所言当年之事却教他很是愤愤,不免回口道:“是又如何?可她如今可称不得金七娘啦,自当年她昏了头非要让一个香奴之子当正夫,便被金氏除名了。便是她昔年被捧为‘清荷寒露’,如今也同那些贱民一样落到泥地里去了。”

      “哪有你说的如此不堪。”一位身着大红罗裙的明艳少女嗔道,“虽说头几年是苦了些,但自她儿子争气露了脸,昔年世家旧识不是纷纷恢复来往了吗?虽然金氏复名是不可能了,但总要比寻常宗门来的得脸。而且她当年看中的虽是香奴之子,但也是当年名动天下的被誉为有乐圣之姿的琴师弦君,便是世家中人也多有仰慕,也算是不负明氏嫡支血脉。”

      “香奴之子也配称为明氏嫡支血脉?”佟贻紧握栏杆,咬牙回道。

      “弦君当年声名之盛绝不下于任何一位世家名士,只可惜为身份所累。金七娘之举虽然惊世骇俗,但何尝不教当年弦君众多的仰慕者暗自羡慕呢。言台,未免太过苛责了。”另一张香案旁,一位气质娴静,雪肤花容的杏衣女子轻拨香炉中的香灰,淡淡接道。

      佟贻为父母腹遗子,自幼由长兄养大,对长兄感情之深,非比寻常,但此刻被心上人批驳,也只得讪讪住嘴,但心中不免有几分茫然与失落,只能撇过头去抿着唇望向楼下。

      那红裙少女见他住了嘴不由笑道:“你要有弦君三分美貌,你说什么当然都有理。现在么……你还是歇歇吧。”

      “竹音,你见过弦君?”

      “幼时与弦君有过一面之缘。”红裙少女阮笛不由自得道,“仙姿玉貌,至今记忆犹新。”

      听闻此言,之前出言劝阻的青年卫玿不由叹息:“只可惜弦君七年前便已故去,终究悭缘一面。”

      “那怕什么,”蓝袍少年谢离一把将手中的干果丢回案几上,直起了身,挑眉道,“他儿子不是马上要来了么,看他儿子就是。好像那铭家郎君亦美名颇广啊。”

      那杏衣女子谢缃见自家堂弟言行如此,含笑提醒了一句:“斓光?”

      谢离悄悄撇了撇嘴,下榻走到栏杆边,嘴上却一本正经起来:“物化宗宗主此番入京面圣,必然有意在京立馆,我们先认识一下,也方便日后来往。”

      “正是,正是。”阮笛与卫玿连忙应道,余光悄悄瞟着下方街道。

      世家子弟自然与那些出身不显的看脸人士不同,他们更看重家世,当然,也看中脸。毕竟,京城的世家子弟,也是京城人呢。

      这京城,人可真多。

      —————我是某人终于出场的分割线——————

      未时正,驿馆启门。

      夏朝马车形制特殊,有一种专用于名士——车高约五尺余,上下须架梯,四面无壁,代以栏杆,中间无座椅,乘者仅能跪坐,无顶棚,下雨时只能打伞,栏杆外尚有一圈一尺余宽两尺来深的凹槽。这种车架,非常不实用,非常不舒适,非常便于观赏——正是大众围观名士时所用的巡车——车高,则便于远处百姓观看以及防止近处百姓冲撞,无壁,则不会遮挡视野,无顶,则便于从街旁楼阁上观看,凹槽,用来盛放百姓投出的鲜花瓜果。这正是夏朝千年来聚观名士之举的标配。

      此时便有两匹良驹拉着巡车缓缓出门,众人循之望去,车上是一个马夫——没人在意他——以及,以及……

      门前忽然鸦雀无声。

      但见车上之人十四五岁年纪,已是倾城之姿。一袭白衣,黑发如瀑,肤若冷玉,眼若寒潭,眉如画就,鼻如书成,五官可谓精妙绝伦,气质更是缥缈绝俗,唯有唇色略淡,使人稍减疏离,更生怜爱。

      众人见之,一时竟不敢出声,如恐惊破幻影,直到马车驶出百步方回过神来,簇拥上前,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奉上鲜花瓜果。

      一路上巡车过处,如冰入沸油,寂后生喧,等待已久的众人皆凝望着车上人直至巡车消失在视线范围,只觉所见远超所期,不由议论纷纷。而车上之人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神情冷淡,目不旁视,对四周喧哗恍若未闻,一路正襟危坐直至到达宫门。

      宫门处,一皂衣内侍含笑上前招呼道:“铭宗主请下,陛下正在御花园观景,奴为您引路。”

      铭漠便下车随他入宫,一路听其介绍面圣之礼,途经错综宫道,路过许多围观内侍及侍女及官吏及妃嫔及皇子及皇女及不明人士。幸好宫中诸人礼德兼备,只在视线范围内远远路过,倒没碍什么行礼的功夫,只时不时自四周传出细细私语声。铭漠也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向前走。如此一路到了御花园。

      初入御花园,可谓莳花错落,曲径通幽,一步一景,所见所闻,无不教人心旷神怡。铭漠打量了几眼便照旧随内侍前行,只突然听到自斜上方传来一声招呼:

      “喂,停下,教本殿下好好看看你。”

      听闻此声,铭漠不由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只见道旁一株玉兰树上,坐着一锦衣少年。花枝掩映间只露出那一双/飞扬眼眸,正上下打量着树下之人,在望见其相貌的短暂怔然后,不由亮了起来,好似忽然被挑亮的烛焰,闪闪生光。

      果然是他。

      铭漠心中暗道。

      那花间少年顿了顿,信手折了枝花,径直跳下树来递与铭漠,仿佛是故意要人窘迫般地笑嘻嘻道:

      “果然是出尘绝世的美人儿,这枝花送你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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