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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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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法天和尚
1382年,明洪武十五年。
明将傅友德、蓝玉、沐英平定云南,段氏皇族战降,高氏权臣失踪。
秋八月,荧惑冲南斗,预示帝王之灾,天下乱象。皇帝彻夜难眠,再下诏书一道,直抵云南。
至此,原本对大理百姓采取招安抚民政策的明军仿佛一夜之间疯了一般,开始闯门搜书,将所有写有文字的书籍烧毁,所有读书人活埋。千年前的秦始皇至少还留下了医书、卜筮等书不烧,而大理的“在官之典籍,在野之简编”,全都被付之一炬。随着那些文化典籍化为灰烬,代代相传的大理文明遭受重创。
此间最受影响的,莫过于大理的佛家文化。毕竟这是个有一半皇帝都出家,百姓全员会念经的佛学圣地。
至冬季,明军甚至开始挖掘削平元以前的坟墓,将大理文化彻底断根绝脉。
大理段氏碑文记载:“逢朱明暴政,傅沐殄虐,灭尽南史,片纸皆灰。屠胄戮僧,焚寺碟碑,断山绝坎,逐杀流潜,千古劫难!”
至此,大理已伏尸百万、血流漂杵。海藻花成胭脂色,叶榆泽作万人茔。
大理城南十里,点苍山圣应峰南麓,西入山谷有寺曰感通,有僧名法天。因不忍再见苍生涂涂,天下燎燎,法天和尚承戒棍三百后,带着感通寺以天地灵气栽培千年的山茶花,骑白马下山,东行往应天府而去。
有人说,他是普渡众生惯了,竟天真地想以佛法渡圣上,求暴虐的皇帝宽恕云南的百姓。
也有人说,他是自投死路,毕竟皇帝刚刚以奉道教人多为由,在州设道正司,县设道会司,并置道官,大力推行道教,打压佛教——即使这位皇帝自己就曾是和尚。
和尚怎会不知此行凶险,会得罪权势无数?可他踏过故土的每一寸土壤里都有无辜百姓的骨血,他背负着大理文化的希望,背负着万千僧众和平民的性命。
而修行决计经一万劫。
他说易行道是菩萨道,轻舟略过万重山;难行道是地藏道,过百劫即登佛地,皆是修行。他说要舍生受生,做无量施舍,修无量供养,接近无量诸佛,不为自己求安泰,唯望众生得离苦。
于是他踏上前路,虽千万人吾往矣。
(二)不夜侯
1382年立春,阴霾数日的天空飘起了小雪,没一会儿就停歇了。
挑山的菜农们牵驴而来,一路越走越心悸。虽说山上比山下冷,可今年这也冷得太反常了吧?等临近了山腰的土匪寨子,连平日里乖顺的毛驴们也不肯再动了,僵着脖子、扯着麻绳、龇着大黄牙喷口水,硬是不肯往前迈步。
而平日离着百丈远就能听见热闹声响的山匪寨子,如今快走到寨门口了,竟也鸦雀无声。甚至远远儿的,还能闻见恶臭扑鼻的血腥味。
虽说山匪寨子里硬汉数百,常年杀人如麻,离近了能闻见血腥味是常有的事,但这一次却显得异常诡异。
菜农们思量来去,纷纷不敢上前。唯有一个胆大的,自持会些功夫,便冲着还没结完的工钱,斗胆再往山腰上爬了半里路。
终于近了山寨大门,一心进寨的菜农没有发觉,大门边的洼地里已经蓄满了殷红的血。若他能再走进了瞧瞧,还能看见些切断的手指。
菜农穿过山寨的草屋,只见往日作决斗场使用的打擂台中央,堆起了一座尸山。那个拖欠了他们工款的山匪头子,此时正仰面躺在尸山中央,只露出半截断臂和残破不全的躯干,脑袋垂在别人的身体上,脸上残留的痛苦表情,将他的五官像抹布一样紧紧攥在了一起,若非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依然瞪得斗大,菜农几乎都认不出此人了。
夕阳下,披散着稻草般肮脏长发的少年,背对着菜农,□□地坐在死人堆上。
部分沉底的尸身不知堆了多久,已经有些腐烂和膨胀的迹象。尸身里有男有女,有人有妖,年纪大的有耄耋老人,年纪小的甚至有还没剪断脐带的婴儿。
蚊蝇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滚如雷鸣,在菜农耳边轰鸣来去。他抖得越来越快,双腿几乎无法站立,咬破了自己放进口中的手背,也没止住自□□流下的液体。他一步一步地后退着,颤抖着,直到踩翻了半盏茶碗。
只见茶碗里的茶叶泼在了菜农的裤脚上,竟幻化成了蛊虫,扭动着身躯钻入裤缝,顺着小腿皮肤一路啃食上去。菜农吓破了胆,惊叫出声,但见那少年微微侧头,看向自己。
起初,那不是一张人的脸,而是一副严严实实的黑面具。但顷刻间,它又变幻成了一张秀丽女子的面庞,正是菜农心心念念的邻家姑娘。
菜农哭嚎一声,不敢再看,爬起身就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刚逃出山寨大门,便一个跟头栽下去,再无声息了。
原本等在半山腰的菜农们,在听到第一声惨叫时便下飞了胆魄,纷纷骑驴下山,逃命去了。
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走过昏死过去的菜农身边,轻笑一声,甩开洒金折扇,向寨中走去。
呆坐尸山的少年身下,被蛊虫啃噬一空的人头正一个个滚落,像一树盛放到极致的山茶花,圆滚滚的,空心的,大颗地落下,娇艳的花瓣摔进泥土里。
锦衣公子走到骨碌碌滚落的人头前,拍手赞叹:“好一处京观。”
少年依旧呆坐,一言不发。
锦衣公子笑道:“以茶为器,永远能幻化成别人心中最爱的面貌,原来这才是最厉害的情蛊。只是你想报复的人,就只有这百来个无足轻重的山匪吗?”
“未免也太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