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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尘满面 ...

  •   听说宁王一向宽厚仁和,所以宁王别府中没有地牢。
      也难怪陆言说要安排一下,因为阿呼尔被关在平远镇镇府的大牢当中。
      我随陆言和一个狱卒沿阶而行,只觉得心痛难当。那阴暗的光线,腐朽的味道,压抑的感觉,让我不由回想起自己身陷囹圄的不堪,那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伤痛和阴影!
      平远镇是是大奕与西辽的一处要隘,位置重要面积却不大。因为守军很多加之宁王常住于此,治安颇好,因此牢房并不多,关的人也不多。到了左手第三间,停步,开锁,门“吱呀”一声,发出巨大的响动——陆言盯着我:“记着我说过的话,我给你一盏茶时间。”
      我点头应道:“谢谢。”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带着狱卒向门口退了几步。我不介意他不放心的不肯离去,他能让我见阿呼尔,我已是明白这不过是托了水清扬的几分情面罢了。
      他终是怕我私下有什么不利于他们的动作。
      我缓步进去,背对着我卧在草席上的人影听到了动静早已转过了头,一双眼在斗室之中黑白分明。
      是阿呼尔!
      我上前一步正待同他寒暄,走近了几步却不由倒吸了口气。他的双腕双脚俱铐着铁链,而脸上,臂上,腿上,胸前背后,凡是能看到的衣衫破损之处,全是伤痕!
      我冲上前几步,盯着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不由扭头向远处的陆言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待他!”
      陆言在廊子的那头,隔着黑暗的通道,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那冰冷漠然的声音却透着空旷的四壁清晰地荡了过来:“辽人抓了汉人,比这还过分的事情做得多了,下回有机会,你也去问问他们,把汉人剜目剁手,□□凌辱的时候,可曾心软过……”
      我的心一抖,只能闭了嘴。
      这个世界不是我熟悉和生存的世界,我无法改变和无可奈何的东西……太多!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有人在拉我的裙摆,见阿呼尔一只手抬得艰难,我忙取了桌上的油灯,蹲在他身边,然后轻轻扶他坐起来。
      “白姑娘……”
      他低低地开口,声音又暗又哑,然而他这三个字一出口,我的泪水便潸然而下!回忆起那段跟张义亡命天涯的时光,不管是不是张义的授意,但阿呼尔却是第一个唤我“白姑娘”的人,而他虽不是直接因我被抓进了监狱,但一切终究也与我有莫大的关系!
      “先别说话。”我柔声开口,从随身的提篮中取了水,倒了一杯递给他,复又用剩下的水沾湿了干净的棉布想替他拭伤。早知道他必定会被边城的守军用刑,毕竟边城受战争伤害最重,守军最恨辽人,但却不料他们竟会下这么重的手。
      阿呼尔避开我想给他擦伤的手,声音因为喝了水而显得清楚了几分,依稀是当日憨直质朴的模样:“不用……真的不用……”
      我轻声叹息,知道他不好意思,也不强求,便把布递给了他:“伤口还是要注意,不然会感染。”
      “谢谢姑娘……”他迟疑了一下,费力地抬手接过,轻声道,“也不知道……我家爷……怎么样……”
      我怔了半晌,只是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
      当初张义因救我,受了水清扬一剑,偏是一路奔波赶到崖边,我的绝决一跳又让他吊在崖边企图救我,而让背后暴露于萧战箭下……他究竟是生是死,我竟不敢想下去。
      阿呼尔轻声一叹:“我们爷……是个好人,会平安的……”
      昏暗的火苗暴涨了一下,微窜的热气仿佛一下灼痛了我的眼,让我眼中微微一酸——好人,会平安的!
      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人?!
      青屏说,我们少爷是好人——可是朱离却是伤我最深的那个人!
      阿呼尔说,我们王爷是好人——可是对陆言和边关甚至整个大奕朝来说,他们却是杀人如麻、茹毛饮血的异族!
      水清扬说,你是好人——可是我背弃了朱离,伤害了张义,连我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冷酷无情!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好人?!
      一时无言,我只盯着那明灭的烛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远远听得陆言刻意的咳嗽,我将提篮向阿呼尔推了推:“这里面是些食物和清水,你……留着吧……”
      这些东西,是让宁王府的人帮我准备的,借花献佛,只能说是聊表心意,毕竟我在牢里待过,深知里面的艰难。进来之前,陆言亲手翻看过里面的东西——我不得不佩服他的仔细与谨慎。
      阿呼尔望着我,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我知道……落在他们手里,我肯定得死。”
      我怔了一下,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想知道……我家爷,好不好,他若没事,我也放心了……”
      我讷讷无言,其实他的结局我也知道,却不敢去想。
      翻出水清扬送我的金创药,我递给他轻声叹息:“留着吧,也许会有用……”
      阿呼尔伸手接过,目光微不可见的一闪!
      是的,贴在药盒子下面的,是我的一枚耳环。
      银制的环圈被我掰成扁扁的一片,只有两三公分长短,窄而薄而利。我知道,阿呼尔身怀武功,应该也是不弱的。但愿他能够善用此物——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如此微不足道,也许连良心上的平安都换不得的微缈。
      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缓缓起身,目注着阿呼尔,一字一字地道:“好好活着,哪怕拖得一天,也总有希望!”
      这一句,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又或者是……那个人!
      阿呼尔忽然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从半卧的姿势变成跪姿,向我深深的叩了一个头,手腕脚腕间的镣铐叮当作响:“谢谢白姑娘,不管阿呼尔还能不能活着,姑娘的情义我终生不忘!若有来世……”
      我只觉得心痛难当。我所做的只有这么一点,却换来他这样的大礼,情何以堪。于是我复又蹲下去,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扶他坐好,缓缓道:“若有来世,依旧只求堂堂正正存活于世,无愧于心罢了,而下一世,无论谁的是非恩怨,我都不想欠不想还不想记!”
      说罢,我起身,转头,快步离开。
      我怕我再不走,又会流泪。
      然后我依旧听到叮当作响的铁链声,和一声仿佛压在我胸口的沉沉的叩头声……
      陆言的脚步声在我身后不紧不慢,仿佛我走得多快多慢,他都永远这样气定神闲的跟在身后。
      我忽然觉得,这人的心机之深沉,绝不在朱离和水清扬之下。深深吸了口室外清凉的空气,却依然排不去心中的郁闷,我顿了脚步瞥了眼身后的陆言和他的两个亲卫刚要开口,却听他在我身后缓缓道:“为什么?他只是一个辽人,而且还只是个……下人……”
      什么“为什么”?我怔了一下——是为什么会来探望他,还是为什么以平礼相待?或者是为什么会为他伤心难过落泪?或许我的世界与陆言的世界差距太大,或者他永远不可能体会到我面对生命的尊严的郑重,但我还是转身看向他:“下人,也是人。”
      不管是上人,还是下人,不管是汉人,还是辽人——我尊重生命的个体。
      陆言明显因为我的话而一呆,片刻之后却只是冷笑一声。
      我不求他能理解,就算他聪明非凡,就算他与水清扬是朋友,然而我与他,终究不相为谋。
      我不再言语,转身欲走,他却在我身后冷冷道:“若是你的父母姐妹,全部死在辽人手里,只怕你就不会说得这么轻松。”
      我叹息——听得出他话里的恨意。那么,那个父母姐妹全死在辽人手里的人,可是他?难怪会那么恨辽人——我嘴动了动,想说“杀他们的并不是阿呼尔”,然后我咬着唇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我不是圣母,我做过一次圣母已经把自己输了进去,现在我除了想救赎自己谁也不想救赎。
      突然陆言面色一变,目光直盯着远处。我不由随着看过去,不远处浓烟滚滚,直冲云端。远远透着几重院子的门,也看到不少兵士抬了桶向前院涌去。
      传信之人奔了过来,脚步匆忙慌乱:“陆都统,不好了,不好了……镇衙……镇衙走水了……”
      镇衙兵府皆于此地,而与监牢也只有两重院落之隔,陆言乃奉命巡察平远镇武将,若镇衙兵府出了事故,难免没有监管不利之责。
      陆言不由皱眉:“前几日刚刚降雨,怎会走水?”
      那传信之人摇头:“卑职也不知道,只听说火势是从镇衙西进院开始的,但因为今日有风,蔓延极快,已烧至东侧院的户档室……很快就逼进火器库……”
      陆言似是一惊,飞身掠向前院。
      我叹息。火器库,顾名思义,若真烧到那里估计陆言这个都统的职位就该不保了,难怪一向心机深沉的他也会慌了手脚。
      我瞥了眼身后的陆言随身的两个亲卫刚要开口,却只见陆言的身形竟然在猛然之间一转,一个闪身凌空击向报信的那人!
      这突然之变带起漫天杀气,吓了我一跳。这又是哪一出?
      然而那报信之人却似乎料到了陆言的去而复一般,从容扬起双掌,接了他这一击!
      陆言一击无效,迅速翻身撤了半步,“嘡”的一声拔出随身长剑,剑光如水,直指向那人:“说,你是何人?”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扯了头上的帽子,一头乌黑长发在风中飞扬,映着他琥珀色眸间的张狂无惧,竟然是——张义!
      

  • 作者有话要说:  剪不断理还乱,
    见故人尘满面。
    咫尺天涯路远,
    不知今夕何年?
    奈何情深缘浅,
    相见争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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