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入海》西一翼

1、来世入海

　　来世入海
　　Part 1
　　世间本是一片混沌，雾蒙蒙的让人睁不开眼，诸神终日在云烟之上聚会，创世的议题搁置在风的崎岖里，盘旋数万载绕卷成龙尾。
　　终于有一日，神明厌倦了在烟灰迷蒙里吃酒划拳，于是，他们踢开脚边的酒罐，撕开虚空边界的封条，挂住弯月安好日晕，下凡敲敲打打凿出山川河海，然后掏出妖鬼仙灵的物牌，排排坐在青云之上，往凡间肆意投递。

　　Part 2
　　从神仙海上岸，横跨一条公路的距离，是一段彼连的山脉，山上没有妖鬼，只有一个掌握着草木生息的灵，名曰迟绿。

　　迟绿喜欢在晴日午后坐在峭壁外的木枝上看海，海浪一阵一阵翻涌，把湛蓝的情话叙述给沙丘，行人在滩涂上拍摄背影，寻找适宜的角度筹措每一道光。

　　迟绿没有照过相，她的树照过，还登上了当地的报纸。

　　人们总是虔诚得对着山水祷告，她捧住这些期许与恩谢，攀到山顶把它们冻成积雪，日光照耀后雪会化成水，沿着山涧溪流淌下，汇入大海，再拌进浪潮回溯人间。

　　Part 3
　　李唯才的自行车在山海间的公路上掉了链子，技艺不精修补无能，他便下到海岸边抓螃蟹捡牡蛎，捧在旧帽子里去到公路另一边的山上野炊。

　　午后的落叶收干了潮湿，拢在一起就能生火，李唯才用石块搭起灶台，清洗一块薄薄的石板做烤盘，包里有新买的油盐调料，他刷一层油淋一点酱，不一会儿空气里就都是嗞啦嗞啦的食物韵律。

　　迟绿趁着李唯才不注意去摸了摸火，被烫了个正着，她看了看自己红红的指尖，有些气恼，于是现出身形，李唯才愣了一下，然后顺手拆了一根蟹腿递给她，迟绿咬了一口，蟹肉干香酱汁淋漓，她问：“这就是大海长出来的味道吗？”
　　李唯才边给牡蛎刷酱边思索：“大海的味道更咸一点，我买的酱油有点儿甜。”
　　迟绿拾起一只鲜活的牡蛎，说：“我以前认识一个人鱼爱吃这个，他可以单手划开贝壳。”
　　李唯才挤了一点芥末，问：“后来呢？”
　　迟绿注视着云层间的日光，说：“他装了一口袋浪花去别人的梦里吹泡泡，就没有再回来了。”
　　李唯才看了看她耳后的青苔，问：“你想念他吗？”
　　迟绿笑了一下：“想念啊，他总给我唱诵大海，一朵浪花、一艘沉船或是一片远去的海岸。”

　　李唯才洗干净石板和蟹壳，拼成原样，他问：“我去把螃蟹送回大海，你做信使，好吗？”
　　迟绿迟疑了一下：“可我不能离开这段山脉，草木会枯死。”
　　李唯才捏了一团土放在蟹壳旁：“土是山的一部分，你坐在泥土上就好了。”
　　迟绿一阵惊喜，“嗖”的一下把自己变小，盘坐在粘土上，兴奋得翘了翘脚。

　　Part 4
　　李唯才小心翼翼得端着石板，公路两端看不见头尾，他转了一个圈，去往海边。下去的半坡上都是芦苇，细碎的绒毛掉落在迟绿头上，盖住了她的视线，那种朦胧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天地未开之时。

　　彼时，她被封存在一块云石做的物牌里，未醒的妖鬼仙灵本应沉眠，她却在神明喝多后沾到苦酒提前苏醒。灵智尚未全然开启，便只记得耳畔传来神明厚重的嗓音，他说，海要占据大比例，要比爱深邃比恨包容，能把尸骨沉降到海底积聚成沙，能把澄澈投印给俗世生出广阔。

　　于是，迟绿想做海的灵，去点开一座座珊瑚理顺一条条水草。但神灵失手，她被投递去了距离大海数十米远的山脉，千百载啊遥遥相望，只见渔船倾覆在岛礁，人鱼碎裂成泡沫。

　　灵无眠不梦，她只能坐在山顶戳刺风的气旋，夜月不暖，积雪映照人间，把入海静置成奢望。

　　Part 5
　　李唯才把石板放在沙滩上，除去迟绿眼前的芦苇绒花，他把蟹壳翻过来，牵一根长线，连土带人一起放进去，浪头涌过来时便让这艘船启航。

　　迟绿扒着蟹壳伸出手，海水从指尖穿过，留下一串细碎的泡沫。她轻轻哼起人鱼临走前唱述的歌，词句里是日光与幻梦交织的赤诚向往。

　　漂到最远处时，她想起了自己名字的由来，迟日春夏，绿有所偿。阔海无尽，春夏无尽，她便把无尽的生机绽放给无尽的人间。

　　Part 6
　　李唯才在天暗之前把迟绿送了回去，路过他的自行车时，迟绿挑了挑指尖修好了掉落的车链。

　　入山后，迟绿对着收拾行囊的李唯才说：“谢谢你，灵没有来世了，但来世我要入海，去做一条裙带菜。”李唯才站起身，点了点头，抬手把一株赤红的水草串进迟绿松散的发髻。

　　迟绿摸了摸水草上的珠贝，终于笑弯了双眼，她折一根细枝递给李唯才，然后挥手把他送下了山。

　　李唯才跨上自行车，招了招手便离开了，晚风很凉，骑车越快就越畅快。

　　夜里，迟绿在山顶堆积雪，天上星辰闪烁。云烟至高处，神明静静伫立，他看了看手里的物牌，沉思片刻，把一条人鱼降临去了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