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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携手人间共白头 ...

  •   君至,是他阿娘给他取的名字。
      红笺向壁字模糊,曲阑深处重相见,日日盼君至。
      君老爷年轻的时候常常在外跑商路,经年不着家,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君夫人怀着君至的时候,君老爷直到孩子出生,都没回来。君夫人日日盼着君老爷回来,便为他取名,君至。
      君老爷知道后,长叹一声,遂了她心意。
      君至幼年的记忆里,便只有阿娘,两岁之后,多了一个沈归。
      阿娘身子不好,生了他之后便更不好了。
      邻家的沈伯母是个很和善的人,从不因阿娘身子不好就忌讳着少来往,反而常与阿娘聊天,劝阿娘想开些。
      沈伯母家的饭菜很好吃,有家的温暖。沈家的小妹妹阿归,也很可爱。
      君至生就一副安静的性子,与旁的小朋友玩不在一起。看着他们玩得开心肆意,他是羡慕的,却做不来。
      沈归不同,玉雪可爱,又古灵精怪。她很快就能融入他们,玩得更肆意,笑声如银铃。沈归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她从不会因为自己性格沉闷就嫌弃自己,反而会更积极地拉着他,融入他们的游戏里。
      沈归七岁的时候,很喜欢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为此闯了不少祸,君至也不知道,他跟在她屁股后头,为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他总是不忍心,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就会不忍心,万事随她。
      沈归做了“水球”却苦于没有试验的人,最后骑在墙头,将水球都砸在了他身上。虽然回去以后他洗了很久的澡,也被阿娘罚自己洗衣服,但是想到沈归笑得开心的样子,他便也欢喜。
      沈归捉蛐蛐儿的时候,君至正在温书。沈归道他没去真是好大可惜,末了送了他一只,说是自己亲手抓的里面,最大的一只。君至小心翼翼地养着,可惜不知哪日那蛐蛐儿自己跑了,便在没见踪影。
      沈归拉着君至玩家家酒的时候,偏要自己当新郎,君至做新娘。一群小孩子,像模像样地采纳拜堂。夫妻对拜的时候,君至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一向早熟,与这些懵懂孩童相比,早已知道“夫妻”的含义,忽而想到未来的妻子是沈归,当真脸便热了起来。
      那段时日,大约是自己一生中最无忧最快乐的时候罢!

      阿娘终是没有熬过那年的冬天,撒手人寰,临去前,没能见上心念之人。君老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所见唯有阿娘的棺椁。
      君至冷眼看着他追悔莫及的模样,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他看到沈归跟着沈伯母一起来吊唁,她好像想过来,却被沈伯母拉住了。这个场合,确实不合适。
      沈伯母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
      跪在阿娘的灵堂,君至没想到,沈归会在这时候来这里。
      她是偷偷来的。声音很轻,唤他君哥哥。
      他以为她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她默默跪了下来。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他问她为什么过来,声音一出口,嘶哑干涩。他忽然怕她会嫌弃现在这样的自己,也像阿娘一样,离他而去。
      她说想来看看阿娘,还有......他。
      她还说,阿娘若是看到他如此,在天之灵也难安息。
      她的声音很轻,君至却还是能轻易听出里面的担忧、难过......与心疼。
      阿娘去世的时候没哭,见到君老爷的时候没哭,听旁人吊唁安慰的时候也没有哭,却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成串砸在了地上。
      他听见她起身的声音,他想,自己这副软弱的样子,怕是惹她嫌了罢!身子蜷得更低,想要避过她。
      背上蓦然一暖,她软软的小手,向阿娘一样,每每在他难过的时候,轻轻拍着。她哼着的小调,平和安宁,是幼时听过的,沈伯母哄她入睡的曲调。
      就让他再软弱一次,这次过后,便再也不会了。君至埋首在她的颈侧,眼泪濡湿了她的肩膀。整整一夜,沈归便这样,抱着他,哼着那曲调,不曾停歇。
      那夜的沈归,没有平日的古灵精怪,活泼开朗,却像他阿娘一样,柔柔地,将他裂开的伤口,一一抚平。
      君老爷又外出了,阿娘去世不足三月,他便匆匆离去。人心凉薄,原来可至于此。
      没了阿娘,便再没了来路。君至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明白,人生只能靠自己。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没日没夜地读书,他没有过人的武力,也不愿和君老爷一样经商,便唯有一条路,科举入仕!
      沈归也被拘在了家中,听说是沈伯母亲自教养,要让她在及笄前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君至其实觉得,沈归原来那样就很好,率真又可爱。

      他与沈归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阿娘去后的第一个中秋,君老爷没有回来。他挥去仆役,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望着一盘冷月,心里乱糟糟的。
      听见有敲门声,开门却是沈归。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裳,手里还托着一盘糕点,在他愣怔地时候塞到他手里,与他讲有惊喜之后,便飞速跑开了。
      他端着一盘糕点,精致小巧的各色点心里,一眼注意到的却是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月饼。拈起来咬了一口,味道却像是阿娘的手艺!君至忽而想起,沈归是曾向阿娘讨教过怎么做点心的。
      那个月饼,他没舍得吃完,好好地保存在了盒子里。
      送年礼的时候,十三岁的她穿了一件大红的披风,在白皑皑的风雪里,美得惊心动魄。
      花朝节的时候,君至坐在万福楼的雅间里,望着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沈归,十五岁的沈归,已经展露出她明媚至极的美,他忽然好怕这样的自己,配不上她。
      他看见沈归看上了那个玉蝶簪子,却因囊中羞涩,万分不舍地离开,于是便买了来,想着哪日便送与她。她那么好看,这玉簪,合该是她的。

      君至,要上京赶考了。这是他给自己预定的路,不能动摇。
      走的那天,小镇外的那颗柳树,沈归,就站在树下。他远远看见沈归两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便知她有东西要送他。
      这是今年他与沈归的第一次见面,却是为了离别。
      又长了一岁,沈归的个头似乎也高了不少,穿了一身绿衣,头上一只简单的玉钗,粉面红唇,在日光下,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想,若是阿归让他留下,他该是会留下罢!
      走到近前,沈归便说她身无长物,唯有绣工还能勉强,便送香囊一只与我。她虽极力保持平静,然而君至还是像幼时一样,轻易便读懂了她的情绪。
      沈归,是想挽留他的。他,心底也是期盼的。
      然而,沈归再没有说什么,只是见他没有立刻接下,有些急忙地,想将香囊塞给他。君至从这一个动作里,依稀看到了她幼年时的模样,和那年中秋时,不成形状的月饼。
      他忽然想伸手,抱抱她。这么想着,便伸出了手。
      小巧玲珑的香囊,落在了掌心。
      君至看到沈归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终究是收回手,笑着说,谢谢沈妹妹。
      你看,他连阿归,都不能再唤了。

      考上状元,是他计划中的事情,他也不会允许出了差错。
      京中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他没甚么身份背景,只能小心翼翼,以防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这一蹉跎,便又是三年。
      阿归的及笄礼,他原是想将那年花朝买的玉簪赠与她的,却在看到她头上的一整套红宝石头面的时候,终究是没有送出去。
      这根玉簪,躺在他的袖囊里,一躺便是四年。

      一年前,君老爷去了。君至匆匆办了丧礼,便又被皇帝召回。朝堂此时正是纷争不断,他便以自己的名义卖了宅子,又暗中用另外的身份,将宅子买了回来。
      朝堂上的暗流越来越明显了,皇帝定他为钦差,下江南巡视,暗中还有其他的任务。下巡的地方里,恰有一个县城,下辖便有小镇。加快手脚完成了任务,他安排副手先行回京,自己则快马加鞭赶向那个熟悉的地方。
      归心似箭。
      他的阿归,算来应有十九了。这个年纪,该出阁了。

      小镇依旧,安宁祥和。沈家的门前,却一片寂静。门口有一个门房,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半眯着眼。君至看着,眼生的很,忽然心中一阵慌乱。
      “这里......不是沈家么?”君至迟疑地问出了声。
      “沈家?你是说之前的那户人家吧!早半年前就搬走了!”门房眯着眼,依旧懒洋洋地。
      “为......为什么?搬家、搬到哪里了?”晴天霹雳。
      “听说——是沈家的女儿得了急病,这边不适宜养病。沈家为给她治病,就举家搬迁了。听说,是要去京城。嘿呀,我说小伙子,你打听这些做什么?”门房一脸狐疑。
      “没什么,不过是想来拜会一下故人,既然已经不在这处,便不叨扰了。”
      阿归,她生病了?生得什么病?严重吗?去了京城?那为什么不来找他?她会在京城哪里?一个个问题缠绕在脑海里。

      浑浑噩噩回到京城,他的任务完成得十分漂亮,皇帝龙心大悦,便要嘉奖。恰逢三公主适龄,皇帝大笔一挥,便要赐婚。
      君至吓了一跳,慌忙推辞,三公主为人傲气,自然十分气愤,认为君至是看不上她,故而推辞。皇帝正要发怒,却见君至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簪,样式只是普通的飞蝶,却因为长久地被人摩挲而显得光滑异常。
      “皇上,公主天人之姿,臣不敢冒犯。然而臣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便不能移情。臣幼年丧母,便是她陪着臣捱了过去;臣父常年在外,自家母去后,便清冷异常,还是她央了伯母,对我时时照料,使我不至困于衣食。少年慕艾,日久弥深,臣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若皇上因臣冒犯天恩降罪与臣,臣,依然不悔。”
      君至在朝堂上一直少言寡语,今日这般,皇帝也知,怕是逼得狠了。
      这样一个肱股之臣,皇帝也不会轻易舍弃,正欲开口,却听三公主又问,那为何不见那女子在君至身边?
      君至神色忽而黯然,缓缓道原想衣锦还乡便求娶她,可时不我待,她们一家举家搬迁,还是因为她身染恶疾。如今他也不知能否寻到她。
      “若终生寻不到,你要如何?”三公主忽而又问。
      “臣,终生不娶。”掷地有声,君至神色平静。
      三公主终是服了,“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寻她吧,本公主才不要做那拆散鸳鸯的恶人!”
      皇帝也就着台阶下来,直言道,若寻到了那女子,便给君至保媒。君至大喜,俯身谢恩。
      恰是这日傍晚,沈家一家,风尘仆仆,终于赶到了京城。

      因沈归是心病,故而郎中嘱咐,须让她放松心情。一路上一家人走走停停,权当是游历山川,倒也确实于沈归病情有益,看着人也没那么瘦了,精神头也足了一些,话也渐渐比平日多了几句。
      沈夫人看着眼神清亮的女儿,高兴得险些又落下泪来。
      一家人找了家客栈,住了进去。
      翌日。正准备出门询问哪里有良医的沈家夫妇,便被官差堵在了客栈门口。
      战战兢兢的两人正思索着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却被抬眼见到的人吓了一跳,虽然有些变化,这可不就是君至这小子!
      一家人被客客气气请到了君至的府上,坐在大厅。
      沈老爷还好,多年经商还沉得住气;沈夫人可就气不打一处来,想到自家女儿给这个小子折磨成那个样子,险些就去了,火气是噌噌噌往上冒。沈襄这时自然是与沈夫人一个战营的,朝着君至瞪眼运气。
      唯有沈归,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再不肯看他。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儿,像一副仕女图,却搅得君至心慌意乱。
      三年不见,她更美了。看着却比从前瘦好多,面色也很有些苍白。是因为还病着吗?君至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问候了沈家伯父伯母几句,便急急惶惶问起沈归的病情。
      沈夫人自然是没好气,句句藏针。说起来,这事情其实也有沈归自己的问题,但没有哪家母亲会说自己女儿的不是。这话虽有偏颇,君至听了却并不生气,他自知有愧于沈归,越听越是心疼。
      情之所至,他膝行到沈老爷与沈夫人跟前,求娶沈归。
      “伯父伯母,君至自知有愧于阿归,甚至害她忧思成疾,但我发誓,求娶阿归是我真心所愿,我定会拼尽全力,护她余生平安喜乐!”
      其实这也是沈家夫妇愿意看到的结果,君至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俩孩子青梅竹马,沈归又是一心一意的念着君至,为了他才落下这么一桩病。心病须得心药医,君至便是沈归的药。他愿意娶,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两月后,皇帝赐婚丞相君至,新娘是他的青梅竹马,沈氏阿归。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携手人间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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