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隐秘味道。 ...
-
林声很乖,带他去看医生也总是很配合。但最近几次从心理医生那儿回来,他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江曳坐在诊室外边的椅子上,叹了口气。其实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林声会选择忘掉过去,因为林声并没有遭遇过特别重大的挫折,也没有什么刻苦铭心的伤痛。
他用手抵着下巴,心绪不宁。最近做的梦也都有些奇怪,总是梦到林声,梦里的林声做的却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江曳不想太自恋,但又无法劝说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忽略掉那些明显得要溢出梦境的情意。
梦境里没有言明的东西,可那个烫在琴头上的吻、那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都让江曳感到恍惚。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对于林声来说是特别的,但他又没有一刻敢把那份特别当成是爱慕。
“江曳,我好了。”林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乖乖地抱着乳白色的绵羊玩偶,但神情有些恹恹的。
江曳站起身,摸了下他的头发,问道:“怎么不开心了?”
林声摇摇头:“只是有点困。”
江曳按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跟医生聊聊。”
林声不自觉地手上用劲,捏紧了玩偶,手指陷进柔软的白色羊毛里,紧张地看向他。
江曳捏一捏他的脸颊,笑着说:“我觉得你最近状态挺好呀,问一问医生是不是可以把就诊间隔时间拉长。”
林声这才放松下来,笑着点头:“肯定可以!”
江曳再对他一笑,转过身又皱起眉,忧心忡忡地敲门进了诊室。
林声挺直着背,一直看着江曳走进去了,门轻敲一声被关住了,他才如梦初醒般低下头揉了揉玩偶的毛。
医生讲话很温柔,是个很好的人。
然而林声不由自主地又抬头,盯着那扇门,仿佛目光要穿过这门落到江曳身上。
其实医生问他的问题让他觉得迷茫不解。而现在,用各种手段揣摩推测他的情绪的医生在对江曳讲话,讲林声不知道的话。
林声明明知道医生是好人,但下意识地觉得慌张。就像什么秘密要被戳破了一样。
但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啊。他有什么秘密呢?林声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怕什么啊?
他觉得压抑。
他只想好好陪着江曳一起玩,跟他做最好的朋友。但江曳和爸爸妈妈都要带他去看医生,认定了他有病。
声声是个乖孩子,所以他听江曳的话。
但是,声声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是什么呢?他感觉所有人都想撬出那个秘密。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声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沮丧极了。他揪着绵羊的角,对着它小声说:“声声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吗?”
绵羊也不太聪明的样子。都不回答他。
忽然一阵音乐声响起,那声音有些熟悉,林声情不自禁地走到窗边去,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楼下好像是家乐器培训中心,吉他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听出来了,在这夏日的傍晚,培训班的人弹奏着押尾的《黄昏》。
风是热的,外面的云霞像草草涂了几笔的油画,柔和的色彩浮在天际,街道边上高高的路灯已经亮起。
林声贴着墙壁,细细地听。
那位弹奏者弹得有些慢了,节奏甚至偶尔凝滞,但这熟悉的旋律依旧使林声沉了下去。
好像很久很久没听过这首曲子了。他双手搁在窗台上,头靠着墙,动作很孩子气。
他浸在这音乐里,又被这音乐吵醒。
绿皮火车上吵吵闹闹的,卧铺上的人们坐起来聊天的声音、塑料零食袋的声音、膨化食品的脆响,不绝于耳。林声听了一整夜,仿佛也习惯了。
只是手机还响着,独特的吉他指弹曲不同于别的铃声,一下子就将昏昏欲睡的林声唤醒。
这是他给江曳专门设置的铃声,是江曳自己弹的。刚抓起手机,震动连同着响铃便都停了,林声懊恼地发现自己错过电话。
他正要打回去,一条短信便跳了进来:“差不多九点到对吗?我去汽车站接你。”
林声坐在狭窄的床上,抓了抓头发,抬头看向玻璃窗外连绵的青山,心里难受得慌。
这才是大一上学期,江曳却已经开始像个进入社会的成年人一般奔波了。他奶奶得了急病,他连夜赶回去照顾奶奶了。
他们不在一个系,林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江曳已经回去两三天了。已经进入考试周,林声发现江曳放弃了所有的考试,急匆匆打电话过去,却听见他告诉自己,“我打算退学。”
天快黑了,灯光把林声的脸投影到玻璃上,他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突然蹦了起来。
头猛地撞到车厢的顶,林声惨叫一声,很狼狈地吸引了同车厢人的目光。
他痛得眼泪汪汪的,忍着下床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刷牙。考试周复习得昏天黑地的,他在车上睡了太久,整个人都有点没劲。
看着镜子,林声擦去脸上的水。他帮江曳联系过辅导员了,简单说明了情况,也帮他申请了缓考。
林声努力告诉自己,他可以帮到江曳的,江曳可以用不着退学的。
可能是盯着镜子久了吧,他又觉得眼眶酸痛。那天,江曳在电话里的声音那么的悲伤、沉重,林声想起来就觉得不忍心。
他不明白为什么遇到这些事情的总是江曳。九岁的时候,江曳没有了爸爸妈妈,他那么小就只有奶奶陪着他。
奶奶生了病,江曳肯定急死了。
一想到江曳有多难过,林声就觉得心疼,还手足无措。其实他很急地买了车票,不顾江曳劝说,一定要回来陪着他。
然而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脑子乱得很,压根儿不知道见着江曳了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林声好怕让江曳一个人面对孤独,但他又怕自己也不能消解江曳的孤独。想说很多话去安慰江曳,又怕那些安慰只是轻飘飘的空话,落不到实处。
他反正就是,傻兮兮的,只管着凭直觉冲。他不想要江曳退学,他知道江曳想要继续念书。
林声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马上到六点半了,就快到站了。从城里再坐大巴车回镇上,要差不多四十分钟。
他可以在八点之前到镇上。林声暗自想,幸好他告诉江曳时间的时候刻意往后说了,他不想江曳来接他。
天气预报说,今年镇上的气温创新低,在车站等人会被冻坏的。而且林声觉得江曳太累了。
林声只带了一两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其他的全是买给奶奶的东西。江曳走得急,肯定很多东西也没想到买,镇上买东西又不方便,所以林声带了满满一大包。
他体格发育正常,虽然没有江曳高,但是力气也不算小,不需要江曳来接他的。
距离下车前五分钟,林声收好东西,都已经拉上拉链了又忍不住拉开,偷偷摸摸地从最底下掏出了一瓶香水。
他室友给他的,好像叫什么冷水?室友说这是基础款,是让人变得很干净的味道。
林声凑近瓶口嗅了嗅,闻不出来什么特别的。但室友说了是好闻的,林声决定信他。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都准备好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盯着门口准备一会儿快走出去,没人瞧他。
于是林声背对着门,看着窗户,悄悄地举起香水往自己的手腕和耳后轻轻喷了两下。
坐车坐久了味道多不舒服呀。要见到江曳了,无论如何,林声想让自己干净一点。
喷完了他又有点脸红。毕竟一个大男人的,第一次喷香水,怪怪的。
他脸烧起来,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火车到站后完全是条件反射性地随着人流下了车。
这年冬天真的好冷,寒风从林声的脖子灌进去,冻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寒颤。冷水的香气逐渐散开,他闻到那味道,后悔起来。
这里是他熟悉的县城,搬家后他家离这儿也不远,家的温馨仿佛触手可及。同车的,大多是赶在春运前回家过年的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带着年货欢欢喜喜地和家人团圆。
只有江曳,他当时是孤零零地回去的。他将要面对的,还是一个可能会失去的家。
林声刚才那点要见到江曳的兴奋全都烟消云散了。江曳哪里有心思管他身上什么味道啊。
他实在很担心自己的举止会过于轻浮,让江曳觉得更加的孤立无援。
林声知道江曳有多温柔,知道他不会钻牛角尖。但林声自己有点退缩了。
比起江曳,他几乎算得上家境优渥,父母双全又极度溺爱他,他简直是无忧无虑的。
江曳看着他,心里不会有哪怕一点点的酸楚吗?
连林声都想不通。为什么遭遇这么多不幸的人是江曳啊?江曳明明那么好,那么善良。
身后的大叔撞了他一下,背上背的大包粗糙的布料狠擦着林声的脸撞过去,疼得他脸都皱到一起。
大叔回头瞅了他一眼,声音爽朗:“快走啊小同学,你妈肯定等你吃晚饭,杵这儿干嘛!”
大叔说完就精神奕奕地走远,林声的脸开始火辣辣地疼,然而人流拥挤中,这点痛感带来一种别样的暖意。
林声握紧手,告诉自己,他是来陪江曳的,不是给他添堵的。他能够做到小心翼翼的,不伤害到江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