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井》睡不醒的瓜仔

1、拖鞋断想

　　拖鞋断想
　　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
　　晚风拂过，满院花飞，独倚木门，打着瞌睡。朦胧中一个身影出现在熔金落日里，缓缓走来。是外婆吧。顿时一个激灵，冲进小屋，翻找着，外婆的拖鞋呢？不禁浑身燥热起来，终于，在一处顶层的一角被我寻着了。入手微凉，仍是那般熟悉的感觉，心神却是一怔，竟是有些晕眩。
　　外婆是实打实的底层劳动人民，更是典型的心灵手巧。每逢秋至，谷物入仓，剔去了果实的茅草自不能浪费，捆回家，肚膛是它们的去处，化为炊烟，便也是乡村的一份子了。外婆却是不同，农忙后的日子也要另谋收入，编草鞋是她擅长的，于是茅草便成了她的宠儿。秋日的午后，暖阳融融，携一小板凳，倚在墙边，外婆这就开始工作了。挑选，整理，编织。。。。。。一道道工序简单却难再繁琐，孩子心性的我一旁看着总不自觉的在阳光的引诱下梦蝶去了。但岁月的年轮早已让外婆由内而外的生成了惊人的耐力，更有着光阴的韧性。编织前的茅草总是要曝晒的，可编织时却全是阴凉带着湿意的，毫无经验的我终于有一天问出了口。外婆抚着身旁的茅草，轻柔而爱怜，无声的弯曲了眉眼，隐约透着年轻时的风华。良久，外婆开口指着院中正晒着太阳的茅草说：“囡囡，拿一株来。”一株草在手，外婆接着道：“掰掰看。”“啪”，干草应声而断，我一脸困惑，外婆却没了下文，自编着鞋，看着外婆手中的湿草，弯曲，穿引，拉伸，所有动作都能游刃有余的完成，已经成形的地方密密相间，平整光滑，映着湿润的幽光。“过刚易折”四字瞬间现于脑中，不禁大叹，深伏于外婆的智慧。许多年后，我终是明白，那不仅是就事论事，更是外婆一生经验的结晶。
　　村里的老头老太大多信佛，外婆也概莫能外，但却是个济癫式的人物。别人晨起礼佛，她早起下地；别人晚间诵经，她整个下午编草鞋到日暮，就差不吃饭了。若不是家中正堂供着一尊大佛，我大概永远不相信外婆是个佛教徒。直到后来，阿太离世，外婆编了一天的草鞋，反复念叨着一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神情麻木，动作却是极速沉稳，仿似在追赶什么。第二天，外婆便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儿，一乡震惊。偶然间我从邻家奶奶处得知，那句话出自《心经》，“不”即无所谓，外婆原是用佛经安慰了自己一天，也遵循佛理，放下了，无所谓生死，这也许便是空，心上的空远比形式上的参拜更有意义。
　　“囡囡，怎么一个人站在门外啊？”思绪回转，竟是拿着拖鞋站在外面半晌了，外公看见我手中拖鞋，一僵，到时自然换上了。我本在犹豫，当下释然了，佛曰：“五蕴皆空。”人自也在其中，外婆定时不愿她的离去影响到活着的人，那便无所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