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彼岸天》吴乔

32、第32章 迟到

　　每一天都有梦，在心里头死掉。
　　——《扑火》
　　你见过的最荒凉的地方是哪？世界在我们眼里是彩色的，可是苏晓眼前这个彩色的世界呈现出来的却好像只有白色。
　　天空是白色的，河水是白色的，整条路边长满了枯草。这是苏晓见过最荒凉的地方，她不想再往前走，程安却领着她不断往前走。
　　风很大，路边的樟树被吹得沙沙响，落下的叶子堆满一地，除了苏晓和程安，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偶尔有几辆车通过，程安和苏晓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往前望去，路一直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平常走在这条路上，苏晓都是说不出的害怕，今天除了有点不想往前走，苏晓心里却出奇的淡定，或许是因为程安在身边，苏晓在猜测，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但苏晓没有像以前一样惊讶，因为以前承受过措不及防，所以好像已经具备了异于常人的承受力。
　　“她说过要留在这。”程安淡淡地说。
　　苏晓看着上面写着的“杜洁”两个字，伸出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没有说话。
　　“如今她已经留在这了，我又该去哪？”
　　最后，两个人爬上了山顶，苏晓坐着听程安讲完了故事，天黑了，苏晓才到家。
　　一进门，就被妈妈叫住：“跑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饭都凉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手机？苏晓忽然想起来和季凡说好了手机联系，这么久了他肯定给自己打了电话，于是急忙忙跑进卧室。
　　“我去帮你热热饭，好了出来吃。”
　　“不用了，我不想吃。”苏晓跑进寝室，打开手机，上面果然显示着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走家串户拜年去了？我已到家，勿念。”
　　苏晓舒了一口气：“恩，知道了，手机没带身上，到家了就好好休息休息，来回也折腾。”
　　手机刚放下，就“呜呜”震了起来：“恩。”
　　苏晓解下围巾，从抽屉翻出来一本笔记本，又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盆，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跑到后院铲了一抔土，放进了盆里面，打开程安给她的小袋子，把里面的种子倒了下去。
　　“这是什么？”妈妈见她忙前忙后。
　　“彼岸花！”
　　“怎么想起养彼岸花了，这东西喜阴不喜阳，不像平常的盆栽，可以放到阳台上。”
　　“那就把她放到家里吧。”
　　“好了，洗洗手吃饭吧。”妈妈把菜都热了一遍，端到了桌上，洗了洗手，把围裙解了下来，“我跟外婆都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苏晓极不情愿的坐到了凳子上，扒拉了几口就说吃饱了，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转过头来：“你今天跟季凡去哪了，回来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有啊，季凡早就回去了。”苏晓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
　　“那你怎么在外面待到这么晚？”妈妈也过来帮她一起收拾。
　　“在路上碰到了程安。”
　　“你怎么没叫他来家里吃饭啊？”
　　“我叫了，他不来。”
　　“这孩子，怎么跑来也不说一声啊？”
　　苏晓端着菜走进了厨房。
　　妈妈跟在她后面又说：“这孩子，怎么跑来也不说一声啊？”
　　“噢，可能忘了吧！”
　　“我就说你这孩子心不在焉吧，怎么了？”妈妈关心地问。
　　“我没事。”
　　“真没事啊？”
　　“恩。”
　　睡觉前苏晓把放在房间里的彼岸花种子盆栽放到了船台上，梦里彼岸花种子发了芽，开出一抹火红色，远远看去，依然特别显眼，苏晓想，在那些彼岸花陪伴的日子里，杜洁一定不会孤单，甚至能想象到杜洁坐在画板面前的样子，认真的样子应该让人特别怜爱吧。
　　高中的时候，如果说程安是穿行在学校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那么杜洁和程安走在一起，就给这个学校带来了无比强大的气场，美丽的让人眩晕，大家都说程安和杜洁是才子佳人，在一起就是绝配，但是程安那个时候不这么想，他只一心想着读书然后考上W大，完成对苏晓的承诺，但是，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那个时候单纯的以为，只要一直朝着那个方向走下去，就能抵达自己想去的远方。
　　程安也以为，自己一定能站在W大，迎接苏晓的到来，他一直觉得，像杜洁这种有钱人家的学艺术的孩子，都是被宠坏了的孩子，娇生惯养不说，还很任性，所以程安开始一直在排斥着和杜洁见面。
　　可是杜洁偏偏也和别人不一样，她并没有过分的打扰程安的生活，只是每到特殊的节日，她都会给程安送上一幅画，春天的时候，是校园里的迎春花；夏天的时候，是路边的石榴；秋天的时候，是教学楼下大片大片的落叶；冬天的时候，是一直期待着却没有下的雪；或者是教学楼下一排排码着的自行车，带着耳机的白衣少年……都是程安生活中真实存在和每天陪伴自己的景象，有时候，程安觉得那个女孩好像比自己还要懂自己，有时候自己不曾留心的东西，杜洁都会在自己的画上给他还原出来，每幅画的最后，落款都是杜洁，落款上面的那一行，都用素描笔写着“望心安”三个字。
　　程安真正改变对杜洁的看法是在一个下去。
　　高三的那段时间，程安每个周末下午基本上都会去市里的图书馆自习，那天他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回家，却看到杜洁摆着画架在路边给人家素描，旁边还摆了很多已经画好了的成品。程安停下来，远远地看着杜洁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大街上给别人画素描，眼睛不断在画板和客人之间切换，手拿着画笔不断地游走在稿纸上，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程安停了下来，往杜洁那边骑过去，停在她面前，杜洁却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只以为是平常站在旁边想要看她画画的人，直到画完了一幅画，杜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了程安。
　　杜洁惊讶地看着他，程安对她笑笑。
　　原来杜洁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艺术生，不是什么所谓的有钱人家的小姐，更不是被宠坏了的孩子，为了缓解父母的负担，她每个周末都会出来摆摊卖画，自己赚取学费。
　　“我帮你吧！”程安主动帮杜洁收起了画架。
　　“谢谢！”杜洁感激的看着他。
　　“没事，举手之劳嘛，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这么多东西也不好拿，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程安接过他手里的画架，“我送你回去吧，天这么黑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好。”杜洁低下头，点了点，额头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长睫毛在刘海下忽闪忽闪，杜洁把颜料装回了书包，把画架拿到了自己手里，跳上了程安的车。
　　“坐好了吗？”
　　“恩。”
　　车轮向前走着，杜洁一手扶着画架，一只手紧紧的拽住程安的衬衫，长长的裙摆和头发一起在风中飘扬，杜洁第一次希望能慢点到家，熟悉的路，熟悉的房子，七拐八拐才到了家。
　　“好了，就到这吧，前面过不去。”杜洁指了指前面对程安说。
　　“好，那我回去了。”程安停了下来。
　　“恩。”杜洁看着程安离开。
　　“谢谢你！”杜洁对着那个背影说。
　　程安停住了，转过头，对杜洁笑了笑，程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自己以前对杜洁的误解感到愧疚，也或许是因为程安在杜洁身上看到了那种少有的淡泊和安静的气质。
　　从那以后，程安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来着里送杜洁回家，看书看累了的时候，也会提前来这里陪杜洁一起卖画，直到有一天，程安看完书来到老地方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到杜洁，等到天黑也没有，或许她今天家里有事情没有来吧，程安默默地推着车回了家。
　　第二天，程安的桌上照往常一样安静的躺着一张画，落款是杜洁，落款上面依然写着“望心安”三个字。程安跑到杜洁教室去找她，站在教室门口看一直没看到，拉住一个要进教室的人问：“同学，可以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杜洁吗？”
　　“你找杜洁，她不在！”
　　“不在？她没来上课吗？”
　　“恩，已经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了。”
　　没来上课自己桌上怎么会有她画的画呢？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你不知道啊，她好像病了，在住院呢？”
　　“病了？”怎么忽然就病了，“那你知道她在那个医院不？”
　　“好像是在中医院吧。”
　　“哦，谢谢你啊！”
　　“没事。”
　　下了课之后，程安骑车到了中医院，走到前台：“帮我找一下杜洁在哪个病房好么？”
　　“等会啊，杜洁……恩，在208。”
　　“谢谢！”程安向二楼走去，走到了208病房门前，正想敲门，忽然停住了手，程安往病房门前的窗口看了看，杜洁穿着病服躺在床上睡着了，还挂着点滴，脸色看起来比平常还要苍白。
　　“你找谁？”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小声问程安。
　　“哦，我找杜洁，您是？”
　　“我是杜洁的妈妈。”
　　“阿姨您好，我是杜洁的同学，程安。”程安有礼貌的和杜洁妈妈打招呼。
　　“哦，你就是程安？我常听小洁提起你，说你成绩很棒。”
　　“没有，”程安小声的问，“杜洁怎么了？感冒了吗？”
　　“哎……”杜洁妈妈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们去那边说吧。”
　　“好。”程安跟着杜洁妈妈坐到了走廊的长凳上。
　　“小洁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小时候上体育课，跑不了一圈就累得气喘吁吁，偏偏又爱逞强，就算是最后一个到达终点的人，也要一直跑完，小时候常常感冒，我和他爸爸都没有太在意，都以为是平常的感冒，小打小闹，吃点药就好了，上高中以前，带她来医院检查，医生说她的血小板数量很少，深入检查才发现是……白血病，我们一直都瞒着她没告诉她，家里因此也花了好多钱。她一直都很喜欢画画，他爸爸说，让她往这方面发展，但是她说家里没钱，不想读了，后来，她有兴冲冲的跑来和我们说，有个人看中的她的画，想买了她的画去，她又萌生出卖画赚学费的想法，就这样，她每个星期都会出去卖画，他爸爸说，孩子好不容易有件想做的事情，不能因为钱的问题就搁置下来，所以也一直在鼓励小洁一直往前走，好在这些年，小洁来医院的次数变少了，她也不会再经常问自己是怎么了，会乖乖配合治疗，我们一直瞒着她，不告诉她，是希望她能再剩下的日子里过得再快乐点……”杜洁的妈妈哽咽了起来，程安跟她说：“放心吧阿姨，会好起来的。”
　　“小洁也常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你成绩很好，想要跟你考同一所大学，但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所以也一直在努力。”
　　“那她呢，她没有想去的大学吗？”
　　“有啊，她一直想去E大，她说那里有个她喜欢的教授。”
　　“E大……”程安走出医院，喃喃自语，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
　　而这个时候的苏晓还在为心心念念的那个W大而努力，每天下了课趴在桌上问季凡自己不懂的问题，下了课和林蔚还有华铎一起去食堂，每天除了学习就只剩下了吃饭和睡觉。
　　杜洁出院后，程安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等她。
　　杜洁慢慢的走下台阶，程安对她说：“生日快乐！”
　　杜洁一脸惊讶的看着他，惊讶中混杂着欣喜和感动，“你怎么……”
　　“上车吧！”程安把车掉了一个头，杜洁坐上后座，程安问她：“有胃口吗？”
　　杜洁想了想：“恩，想吃面。”
　　“好，那我们就去吃面。”
　　程安载着杜洁来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面馆，点好了面，让杜洁在这里等着，自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