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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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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殊并不一定知道什么,可若醒转,定会漏点信息,对背后人或有妨害。
沈丹霄道:“那便不说,”又说,“我想找个能铸剑的炉子,修补佩剑。”
张灵夷道:“早与你准备好了。”
沈丹霄略微沉吟,又道:“我用的是独门秘法……”
张灵夷道:“好,不会叫人偷看。”
她说的是准备好了,实际是崖上原来有的,招手唤来孙斐,要他带路。
二人下了飞来峰,往青羊宫西面的钟鼓楼去。
沈丹霄没有什么独门秘法,沈心庭也根本不会铸剑,手法是他与师兄遍访各处,统合研究出来的,是个四不像,勉强能将人糊弄过去,真当这个是独门的——也的确是独门的。
铸剑要先烧炉,这些日子崖上乱,炉子已有几月没生过火,需等上一段时间。
沈丹霄并不着急,孙斐帮他搭手,问:“沈盟主可需要什么材料?崖主攒过一些。”
“我已备好,其余的不好动用。”
孙斐问过便罢,似忘了之前事,道:“听说剑客的那柄剑最为重要,一身功力有七成在剑上,剑趁手了什么都好讲。照理说剑自然是自己打出来的最好,可天底下学剑的没几个有这本事,便连崖主也……”他噗哧笑了一声,竟没有半点伤感。
沈丹霄道:“你们对卫崖主倒没什么惦念。”
孙斐挑眉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好些同门上山前都以为是做弟子,谁知道竟是打杂的,也根本见不着崖主。纵然有剑谱,没人教要怎么学?若真是天纵奇才,早做别的事去了。”
沈丹霄问:“你呢?”
孙斐道:“我家里是做小买卖的,有钱,只过得不痛快。别人觉得崖上苦,我却觉得自由自在,至于事情,总能找见人帮我做的。”
他笑起来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沈丹霄想起几次见到这人的模样,便知晓他的确过得如鱼得水,甚至有些天不怕地不怕,难得被他吓了一回。
孙斐正往炉子里加火,又打了水来,瞥了沈丹霄一眼,道:“我从前做梦的时候,想要做武盟盟主,觉得真是威风八面,有意思得很。可听了你事迹,又消了心思,觉得怪没意思的——您觉得有意思吗?”
沈丹霄思索片刻,竟笑道:“还是有些意思的。”
如果在场不止他俩,沈丹霄不会坦白,但现在说些实话也没什么。
孙斐奇道:“有意思?也对,你手底下那么多高手能使唤,当然有意思。”
沈丹霄道:“若我能使唤他们,这次来的便不止我一个人了。”
孙斐冷笑道:“我没入过中州,也听说过中州宗门林立,高手如云,一个个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说高手如云也不错,但如岳摩天这般顶尖的却没有,不然也不至于拿师兄一点没办法。”
孙斐奇道:“这些人既然使唤不得,听起来脾气也不好,有个鬼意思?”
沈丹霄柔声道:“你有许多朋友,不会觉得无趣。可我只有一个师兄,那时……原先我们时时都在一道,后来闹翻了。”
“天底下这么多人,想找个人说话还不容易?”
沈丹霄不说话。
孙斐反应过来:“你瞧不上他们!哈哈哈,你也瞧不上我是不是?”
沈丹霄摇头:“我只是经了师兄的事,不想与人深交了。”
孙斐问:“你们在一起几年?”
沈丹霄道:“我四岁多入门,十二岁时师父仙逝,二十二与师兄决裂——也算不上决裂,大约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吧,师兄从来不理这些。”
孙斐不笑了:“将近二十年的师兄弟,怎会……”
沈丹霄难得与人说这些,道:“我与他性情南辕北辙,本就不适合在一起。他说的话我听不懂,他做的事我也看不懂,怎么还能相处下去?”
孙斐吐了口气:“就这样?不懂就问啊,你们是师兄弟,有什么不好说的。”
沈丹霄道:“的确不好说。”
孙斐识趣地不说了,转回之前的话题。
“武盟哪里有意思了?”
沈丹霄道:“武盟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形形色色,我看着时已经觉得很有意思了——我从前没与这么多人接触过。”
孙斐笑出来:“你当看戏呢!沈盟主,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
他不过是玩笑话,沈丹霄却道:“我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人,我是师兄一手教出来,他是这么一副样子,我怎可能学好?”
孙斐笑容滞住,本要说他开玩笑,不知怎地,竟说不出口。
沈丹霄低头看自己摊开的手掌,轻声道:“我做过坏事,比师兄坏多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并不凶恶,反而比平常更为柔和,唇角微勾,竟是一副笑模样,声线轻得似是耳语,却叫孙斐听得遍体生寒,不敢与他说话,转头认真捣鼓炉子。
没一会儿他道:“热好炉了!我还要回观瀑楼,不多留了。”得了应允,拔脚就走,半点不迟疑。
沈丹霄见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心情平静。别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样人,自己又怎会不清楚,师兄自然也知道。
当年越饮光一时心动,想要攀上世间最高的那座山,听说世间最巍峨的乃是折罗漫山,不远千里,远赴关外。
沈丹霄知道他行事冲动,放心不下,偷偷追上去,与他一道上了山。
折罗漫山四季寒冷,主峰更是常年积雪,二人遇上一场大雪,在暴风雪里迷了路,又引发了雪崩,眼见越饮光遇险,沈丹霄脑子一热,冲出去救人。人没救着,一起遭了难,被雪流一起被卷到了万丈深渊下,四面环谷,幸好积雪甚厚,他只摔断了一条腿。
越饮光从小便最烦他,虽见他为救自己落难,反倒嫌他多事。
沈丹霄行走不便,生怕被他扔下,见他满脸不喜,吓得浑身僵硬。
往日师兄发火,他还能逃,这回腿一断,没地跑去了。
越饮光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见他还在原地,过了会儿反应过来他如今是跑不了的,一时有些得意,道:“沈丹霄啊沈丹霄,你这可是自找的。”
沈丹霄心道:我若不是为了救你,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他咬住唇,泪水仍忍不住,一颗颗落下来,才一会儿就哭花了脸。
越饮光最恶他哭,歪腰掐了他下巴,道:“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怎么跟从前没两样?”
沈丹霄十二岁时,身边只剩师兄一个人,十六岁时,也只有师兄一个,师兄待他从没变过,他又如何长大?下巴上对方的手气力用得太大,他被掐疼了,竟把眼泪疼没了,只拿一双哭红的眼盯住对方。
越饮光凑近看他脸,道:“你做什么跟着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沈丹霄疼得身体颤抖:“你……你是我师兄。”
越饮光道:“我可没把你当师弟。”
他说了这话,手底下倒松开了些,沈丹霄没那么疼了,但一听他话,又落泪了。
越饮光嘲道:“我用不着谁救,更用不着你来救,滚回去后,再不要跟着我。”
沈丹霄断了腿,自己是滚不回去的,便知道对方没扔下自己,终于松了口气。
越饮光稍稍固定了他腿,找来干草拧成绳子,将他捆在背上,打算这么爬上去。
沈丹霄抬头一看,见这山谷深不见顶,道:“师兄自己上去,再找人来救我吧。”
“谁要为你跑两趟!你当我一身内力白练的吗?你这点份量我还不放在眼里。”
“师兄不用担心我,如今是冬天,大多猛兽都过冬了,再说我内力没失,遇不见什么危险。”
越饮光吊起眉:“说不准便有饿醒了的老虎出来吃人呢!”
沈丹霄直觉他是关心自己,可他神情语气却是幸灾乐祸,不自觉便叹了口气。他趴在师兄背上的时候,忍不住蹭了蹭,道:“师兄从前没背过我。”
“沈丹霄!你只比我小两岁,又不是小娃娃,背你做什么!”
沈丹霄在他背后,看不见他脸,只能看见高束起的马尾,发色漆黑,在雪光映衬下几乎闪着光,鬓角整整齐齐,与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截然。对方不怕冷,但露在外头的耳朵仍有些微微泛红,不知是否被风刮的。
他才这么想,又吹来一阵冷风,二人摇摇晃晃,越饮光抓住一块凸出的山石,怒道:“沈丹霄!你别往我耳朵吹气!”
沈丹霄忙缩了头,将脸紧贴在对方背上。
——他们挂在半空,的确不该分心。
不知过了多久,沈丹霄觉出对方速度越来越慢,又见师兄手心里磨出了血,知晓他内力不继,忙将手贴在对方后心,输送内力。
越饮光脚下踩空,险些摔了:“沈丹霄!你又做什么!别给我内力!”
沈丹霄抬头看了看:“还有一半路,师兄撑不住的。”
越饮光内力将近枯竭,得了他输送,又活过来:“谁说我撑不住!谁说我撑不住!”
沈丹霄声如蚊蝇:“……我说的。”
“你——”越饮光道,“你给我松手,不放我就把你扔下去!”
沈丹霄道:“我自己便可以跳下去。”
越饮光恼得两只耳朵又红又烫:“沈丹霄你真是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