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87、狍號

　　天色渐暗。谈小春住的房间临街，窗子都被木条封住，连丝风都吹不进来。木条封住的地方忽而飘出张土黄符纸，阴风骤起，符纸挂在窗上摇摇欲坠，却□□着不肯掉落。她伸手推了推窗，没推动，取下了一角边框，又原样安上去，貌似没有变动，却有了一丝缝隙，足以觑见外面情形。

　　隔壁房间的司善房间里窗子大开，阴风呼呼的吹进来，他站在窗前如磐石入定，纹丝不动。阴风中夹着阵阵海腥气，他奇怪的咦一声，睁眼看向墨黑天际。墨黑天空中阴风卷着云彩翻滚而来，吹的树叶狂卷。多亏街上空无一人，否则早被阴风吹到不知哪里去。

　　那阴风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存在，愤怒于一介凡人也敢挑衅权威，越发暴烈的吹向这间房，木窗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音，房内杯盏随风在房间内乱舞，就连沉重的木床，似乎都承受不住压力，在咯吱咯吱刺耳声中渐渐离地。司善站在窗前，如脚底生根一般，风势吹的他头发飞舞，却不能让他动一分毫。

　　忽然有人敲门。笃！笃！笃！三下。

　　司善没动。
　　阀着的门自己开了。谈小春走进来，看了一眼凌乱的房间。只一眼，房内乱飞的物品乖乖落回原处。阴风失去目标，愤怒的朝着谈小春狂卷而去。即便是司善，在这般狂风中也只能保持身体不动，却无法移动半步。谈小春迎着风轻松迈步，如履平地，几步到了司善身边，她伸出手关上窗，将阴风隔绝在窗外。

　　“客栈会塌掉。”
　　司善正要怒问，她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们虽不怕，客栈里还有掌柜和伙计，一旦失去赖以蔽身的房屋，他们都得被阴风卷走。
　　司善知道自己欠缺考虑，却不想在她面前认输，冷哼一声：“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们妖妖相护！”
　　谈小春抬眼，微笑：“你确定对方是妖？”
　　司善一惊：“莫非是鬼？”
　　谈小春坐下，微微一笑：“你又确定对方是鬼？”

　　司善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一只妖怪给耍了，顿时气结。

　　没有约定，没有邀请，顾东篱和顾楚无约自来。两两面对，坐在司善的房间里，静待事态发展。外面阴风越来越强，越来越大，就在司善忍不住怀疑整个城市都会被吹走的时候，风突然停了。
　　遮天蔽日的乌云散去，一轮明月挂在半空。明月亮的令人诧异，仿佛不是黑夜，时序颠倒回到了白日一般，明晃晃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可这月光半点让人感觉不到纯净，月光照射到的地方，仿佛起了一层冷雾，阴森入骨。

　　房间封的严密，分明没有月光透进来，屋里却渐渐渗开阴森凉意，司善搓搓胳膊，骂了句妖邪小道也敢献丑！骂完故意看了眼谈小春。谈小春却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个，她神情凝重，目光落在墙壁上，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外面。

　　凉意越来越重，屋中有一股浓浓压抑弥漫。司善再也忍不住，腾的立起：“且让我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作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木窗。顾楚不及阻止，月光照进屋内，顾楚和司善俱都打了个寒战。凉意如剥骨髓，一丝丝透入体内。司善首当其冲，更是觉得身体如坠冰窟。顾东篱打了个喷嚏，缩缩脖子左右顾盼，心中嘀咕着真想变回原形抵御寒冷。

　　降魔剑在鞘中，激动的连着鞘身一并颤抖，发出轻微剑吟，挣脱着想要出鞘。谈小春一手抚在剑身，它渐渐安静。

　　自天边忽然传来婴儿啼哭声，初时只有一个婴儿在啼，紧接着似有七八个婴儿一并啼哭，随时间推移，仿佛有无数婴儿在城中一起啼哭，城中家家关门闭户，连一丝火光也看不到，似乎这是一座死城，只留下了无数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因为无人照顾而大哭不止。

　　顾东篱皱眉，这哭声太凄惨悲伤，他竟有些把持不住心神。司善更是双目赤红，若非心头尚有一丝清明，早就按捺不住跳出去一探究竟。
　　这哭声好生霸道，让人烦躁的心生杀意。

　　一边是寒冷，一边是烦躁。两重夹击，司善回头看看谈小春和顾东篱，见他们没有动弹的意思，目中闪过狠色，一按腰间剑鞘，就要腾身而出。

　　婴儿啼哭忽地增大，魔音入耳，司善身子方动，只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竟是浓稠黏腻的将他牢牢粘在原地不能动弹，那婴啼越发可怖，他心烦意乱，杀气腾腾。亏得他是无课园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弟子，又得掌门师叔祖赐的灵宝护身，失去神智的危险时刻，忽然警醒，察觉自己的心态不正常，他回头一看，在座三人虽也都运功抵抗，却没人像他一般无法忍受。

　　他暗忖。也不知是何方妖孽，竟如此厉害。

　　师叔且不说，闭目默念功法，豆大的汗珠自额角不断，在地上汇聚成成一洼水摊。那只臭狐狸表情痛苦，五官皱在一起，若非顾忌自己二人存在，早就变回原形。只有谈小春，好整以暇的坐着，右手屈指放在桌面，左手轻抚她从不离身的‘烧火棍’，见他望去，眼神看来，半分揶揄，半分嘲弄。

　　司善傲娇的哼声，扭头不看，强运功法抵制。可他越运功法就越觉得心浮气躁，往日里能让人心平气和的师门功法在这一刻都变成折磨，婴儿啼哭声中，他心防不严，被魔音寻到空隙，顿时心生妄念。
　　一忽儿是在家时幼年的天真无邪，一忽儿是立志降妖除魔拜上师门的坚定，一忽儿想到修炼功法时的孤寂与痛苦。他时而欢喜时而悲伤，面部表情阴晴不定。

　　顾楚偷空看一眼师侄，暗叫不好。司善竟在此危险之时衍生心魔！他心头大急，却苦于学艺不精，自己尚且难保，又怎么去救人？无可奈何，只得求救的看向谈小春，寄希望于她能看在司善是同门后辈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谈小春只作没看到顾楚求助的眼神。心中盘算，不知他会选择救人，还是不顾惜门下子弟姓名一意隐瞒。
　　司善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然神志不清，眼看就要走火入魔。谈小春叹口气，顾楚虽心急如焚，终究不肯拿出隐藏的手段。她摇摇头，屈指在桌上轻敲三下。

　　笃！ 笃！ 笃！

　　瞬间清明。

　　寒意退去，婴啼依旧，却已不再刺耳。月凉如水，在地板上投射出一片宁静。

　　司善心中陡然一轻，重压瞬间撤去，心头清明。他嘴角咸腥，伸手摸了摸，一抹殷红在指尖。心里仍有些迷糊，不解自己方才究竟陷入何等危险境地。

　　顾楚身上一轻，立刻站起，深深一拜到地：“顾楚代无课园谢过师姑救命大恩。”

　　谈小春看着他，似笑非笑：“自家人，何必讲究虚礼。”
　　她目光如炬扫来，顾楚心中有愧，低头默然不语。

　　顾东篱唉哟怪叫，跳至谈小春身后，怕怕的故作瑟瑟发抖状：“妈妈呀，吓死我了！”
　　“大小姐，那是什么怪物？”

　　谈小春道：“狍號。”
　　顾东篱皱眉，苦思，忽儿惊叫：“狍號？那个狍號？那个生冷不忌，什么脏的臭的都吃的和穷奇齐名的那个狍號？”

　　“你倒抬举它。穷奇若听到，又该发脾气了。”谈小春笑道。

　　顾东篱摸摸鼻头，心中一阵后怕。
　　穷奇虽凶，好歹还挑食些。狍號却是生冷不忌，连天地都敢吞吃的主！

　　他怪道：“奇怪。据说当年一战，它被二郎神一箭射中，又被那只恶狗咬去了头颅，先于殿下而去。怎地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说的自然是当年玄天和天界一战。

　　司善这时才明白刚才发生何事。他心中又羞又气。羞自己丢了师门脸面，被妖魔蛊惑了心神；气自己居然被谈小春所救！——实是生平第一大辱！
　　他心里别扭，说出的话自然不好听：“千年都过去了，妖魔鬼怪出世，却也不稀罕！只可惜那东西没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定将它斩于剑下，叫它再做个没头的死物！”

　　这却是连玄天一并嘲讽了进去。

　　谈小春看他一眼，并不见多凌厉，威压却如大山一般压在司善心头。他仍不服气，定定的迎着谈小春的眼神，威压愈重，他本就受了内伤，哪里经得起再次折腾，没过两秒就噗的吐了口血。

　　顾楚忙求情，道是毛头小子不知好歹。谈小春这才作罢，撤回视线，落在外面。

　　顾楚擦把汗。

　　即便是他这个旁观之人都觉得威压浓厚得人窒息，更何况直接承受的司善？当年师门里没人看得起谈小春，人人都称她是笨蛋。当年事态平息后，他曾偷听得掌门师叔和已消泯的至博师叔聊天，说到谈小春，两人沉默良久，至博大师叔叹息，道：“她岂是笨蛋！实在聪明绝顶！若非师父刻意打压，无课园又怎有你我立足的余地？”

　　顾楚当年不明白。至博师叔且不说，至徽为掌门亲口赞扬，道他是无课园千年一见的修仙良才，再没见有人比他更有材质。今日一见，他终于明了师叔们当日为何有此一叹。

　　不过两百年！

　　但愿会遵守入关前的约定，不会率领妖众在人间作乱。否则顾楚也不敢确定，凭如今无课园的实力，能否与岐山拼个旗鼓相当？

　　顾东篱想不了那么多。他巴不得大小姐越厉害越好。最好能打上九霄，把一众仙人打个落花流水，把二郎神那只恶狗带回岐山看门才好！
　　他摩拳擦掌：“既是老朋友，我们何不出去会会？若是听话呢，就带去岐山给大小姐看门，若不听话呢，就杀了拔毛烤来吃！”

　　妖界尊崇实力。打得过我恭恭敬敬的供着你，打不过么…只好做阶下囚，给人当补药。
　　他舌尖在唇上扫过，嘴馋不已。
　　狍號是奇兽，非千年不出。它的妖丹对妖怪们可是大补呢！

　　窗外月光如水，婴啼渐弱。谈小春摇头阻止他们。

　　这座城里…有爹爹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