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社戏》柳青山

25、初露（四）

　　咚咚的木鱼声宁静悠远，和外面的铛铛钟声和谐地交织在一起。
　　叶小落走到静室门前，没有推开门，只是伫在那里没有动。他听着静室里传来的木鱼声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木鱼声终于停了。
　　静室响起了妇人的声音：“进来吧。”
　　叶小落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道：“叶正贵死了。”
　　静室又失去了声音。
　　夜色深深。
　　叶小落等了一会，还是没听到声音，正欲抬脚要走，就在这时，妇人发话了：“你……还是出手了……何必呢？”
　　叶小落的背倚在门上，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冷笑：“倘若我不动手，死的就是我了。”说完，他看着月色，面无表情，“你恨我罢？叶家从此一蹶不振，你也失去了庇护了……呵，当是恨我的吧。”
　　“进来。”妇人的声音没有一点多余的起伏。
　　叶小落道：“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狂徒，你让我进来，就不怕我杀了你？”
　　妇人轻轻一笑：“或许我只是想趁你不注意把你杀了替老爷报仇呢？怎么，怕了？”
　　叶小落推开了门，月光撒进室内，照在妇人的面庞。
　　妇人神色平静，眼神淡漠，她看着叶小落，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坐吧。我已经许久没跟你单独谈心了。”
　　叶小落坐在蒲团上，看着妇人，挑了挑眉：“你不恨我？”
　　“叫大娘。”妇人冷冷道，“没大没小。”
　　叶小落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提这个。
　　“……大娘。”叶小落嚼着这两个字，瞅着赵云舒。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这样称呼妇人了……
　　这个妇人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一直躲在静室，躲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只知念佛，不问世事。
　　“你知道的……我要让叶家的人不得好死。”
　　赵莲芳的手一直在转一串佛珠，她垂眸道：“这是你的选择，我无从过问。不过，你刚刚问我恨不恨……我只是觉得有些失望。”
　　赵莲芳抬起头，看着叶小落的眼睛：“平之，他们固然有错，但是你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而糟蹋了你自己呢？”
　　叶小落咬牙切齿道：“我就是不乐意！凭什么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他们？如果我不反抗，今日我就已经跟我娘一样的下场了！”他话到此处，脖子竟现出青筋，“我娘当初死的时候，你本可以救她，但是你没有！因为你不敢，是不是？说什么不要为了这种人堕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罢了！”
　　他想起那天阿琦死时，她的眼最后滑过的是赵莲芳的冷眼旁观。
　　她没有感到惊讶。
　　惊讶的只是自己。
　　原来赵莲芳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叶家的种。自己以为的亲情其实不过是虚情假意，或许在她的眼里，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所以自那天起，他不再与这位大夫人有过多的亲近，他对她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恨意。
　　“平之啊……”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他惊讶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紧接着瞳孔一缩，惊恐地唤了一声：“大娘！”叶小落猛地站起了身，扑向了赵莲芳。
　　赵莲芳的嘴已经溢出了血，她的眼神涣散，但却仍坚定地望着叶小落：“自从阿琦死后，你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唤我一声大娘了……我知道你这次是来告别的，我也知道你对叶家的恨……平之，你老是觉得我念佛，是在逃避叶家的罪孽，但并不是这样。我只是想要渡一个人，保佑他平安健康。而这个人，是你啊……”
　　叶小落看着面前瘦小又脆弱的妇人，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在颤抖：“什么……？渡我？”
　　“平之！”赵莲芳不知从哪攒来的力量大喊了一声，一把抓住了叶小落的肩膀，这位深居静室的瘦弱妇人此刻严肃道，“你是阿琦的儿子，我不能让你步入跟你娘一样的路。”
　　她望着叶小落不再清澈的双眼，落下来泪：“平之啊，这个世道，不幸的人有太多太多了。但即便你的命运再悲惨，老天对你再不公，你也不能够放弃自己，自甘堕落！你要好好的，不应该忘记你自己的本心啊！”
　　叶小落此时脑袋一片混沌，他只知道看着那刺眼的血迹，手足无措。
　　“大娘、大娘……！”
　　赵莲芳死命摇着叶小落，但手却怎么也抓不紧叶小落的衣衫——她已经要失去气力了。她只会喊道：“我们都做不到，但你还有机会！答应我，答应我！”
　　叶小落好不容易找回点理智，搭上赵莲芳的手，紧接着不敢置信地看着赵莲芳：“你服毒了？为什么？叶家给你什么，让你值得为它去死？”他朝赵莲芳怒吼，但那个妇人却没有回答，等到他松开她时，叶小落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直到赵莲芳死去的刹那，她都没有等来叶小落的一句或真或假的承诺。
　　叶小落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胸膛在大力地起伏。等平静下来后，他的眼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叶小落将赵莲芳平稳地放在地上，轻轻地道：“这个世道是容不下善意的，难道你还不懂吗？你让我留半分初心，可谁又会稀罕它呢？”
　　“你们全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挣扎……”
　　他无声地离开了静室。
　　那一夜，叶家火光冲天，无人幸免。

作者有话说

　　小落和七七很快就要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