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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枯骨未枯 ...

  •   九朝306年,阴阳朝和南銮朝之间起了一些不小的摩擦。
      趴在池边的两只一黄一绿小□□精顶着阴阳朝正午的太阳,一副坚毅严肃模样,窃窃地议论着这等天大的消息,两眼瞪得溜圆,看着一个个这样那样的南銮朝仙人进出阴阳朝。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一个小仙?”
      “这个小仙不太一般呐……她是南銮朝司政天神的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却叫几个小妖怪吓跑了,多丢面子不是?”
      “司政天神的妹妹都能被吓跑,这得是多丑的妖怪?”黄□□咕了一声,挪一挪屁股,这一挪却感觉坐到一个什么凉凉的东西上,有点硌。
      “给,老娘,滚。”
      于是黄□□应声落入了池塘,然一旁的绿□□早就不见了踪影。
      收回将那□□弹飞的手指,枕烟骨厌烦地甩了甩手腕。
      她不知自己倒了几辈子霉,竟落得如此地步,叫几只小□□议论非非。心底暗骂之余不忘腹诽,纵观整个阴阳朝,自己可是骨妖里算得上最好看的一只骨架。
      池水清澈,倒映天地之余也倒映着披在自己肩头的万千银丝,身上新换的浅灰缎面长裙还秀了些时兴花样,眼窝比起其他妖来说也是深邃至极,还有着一具因为没有皮肉所以颇具骨感美的躯体,怎么想都该是要艳压九朝六泽的骨妖——枕烟骨顾影自怜了一小会,躲在一旁继续偷听那几个神仙谈话的内容,无非就是要把罪魁祸首捉起来关上一阵子,给南銮朝一个交代云云。枕烟骨听了觉得很是委屈,自己当时是被强行带过来给组长的女儿拖延时间,顺便抱着来者都是客的心态友好交流,吓着那尊贵的啥啥天神的妹妹实属无意。
      彼时她笑脸盈盈走上前去打算同她洽谈一二,哪知那小姑娘花容失色,扯开嗓子尖叫一声,立马跑得无影无踪,丢了一块漂亮玉佩不说,连裙子也险些被自己踩下来。为这事,枕烟骨独自伤心了好一阵。
      想到这里,她摸着手心那块温软的红玉,抹了抹颊侧并不存在的眼泪,抽泣一两声。
      好巧不巧,这一两声抽泣,引起了那几个专心致志讨论如何处置她的神仙的注意。其中一个提起剑来就准备要砍,枕烟骨一个骨碌堪堪躲过,滚得她那身罗裙沾满了灰,很是狼狈。她倒也顾不得这样多,勉勉强强站起来,迈开两条小短腿跌撞着跑开。
      遁形术是个很管用的法术,只可惜枕烟骨一世英名竟没想起来用。虽说拼尽全力地逃,耳边带起呼呼风声,但纯靠这一身零零散散的骨架绝没可能快过那几个乘风御剑的神仙,不免左腿绊了右腿。刚跑没几步,她就觉得后颈骨被人提留起来,两腿悬了空。
      这下要糟。
      “什么东西。”
      “一堆骨头,还是穿了衣服的。”紧接着便是一阵哄笑。枕烟骨又气又羞愧难当,扬手作势要打,哪料到被那个捉住她的神仙一把甩到地上,白使了空力气。
      “妖怪,我问你,为何偷听我们说话?”
      枕烟骨扭过头去不做声,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壳。
      “这么说来,损我南銮司酒元君颜面的也是一具骨妖。”旁边一个沉稳的声音悠悠答道。
      “抓去找他们族人问罪。”于是枕烟骨的两腿又一次悬了空,这次是被一把剑从肋骨间隙穿过去跳起来。虽说她天生没有皮肉脏器并无痛觉,可还是觉着十分委屈。于是耷拉下脑袋,像过年时家家户户常晾的腊肉一般毫无生气地挂着。

      妖怪的直觉素来很准,而她也不免料到都会听到多刺耳的风言风语,索性封闭了五感,不再去在乎那些路过之人议论什么。直到胸腔里的那把剑又自骨缝擦过,那仙人又把她一把甩在车上时,她才勉强恢复力气,抬起头来打量四周。青铁铸的牢笼,笼顶帖了些奇怪的符咒,常见的捕妖人的配备,她这时才发觉,自己或许已经在押送到南銮朝的路上了。
      既然如此,想必枕烟一族那些老妖怪一定是尽己所能的把全部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来,再补上那么一句“有何罪过都任由仙官处置”之类,总之想来想去,也不过都是些倒人胃口的措辞。枕烟骨叹了一口气,反正她这些年来已经习惯如此,向来有这种名门望族的儿女犯下些错事和别家闹些不快活,而那些不知出处的小妖便总要为了全族的安稳做出些牺牲。
      这车上除了她的铁牢,还有另外一个看起来更坚固的牢笼——换言而说,更华丽些。里面侧对着她坐着一个人,正在闭目养神。
      “仙友?”她凑过去隔着铁牢戳一戳那人的手臂。
      那个人一脸厌烦之意睁开眼,敲她这个模样,吓了一个激灵全然清醒过来,皱了皱眉毛:“什么脏东西,别碰本座。”
      ……
      枕烟骨内心无比沉重,她从小到大,小妖、骨头、不成器的,什么称呼没被叫过,可是头一回被人叫了脏东西。想恼却恼不得,她暂且忍了胸中翻腾的怒火,识趣离那人远一些,好言好语地问:“仙友,我不碰你便是。你此行……是要去什么地方?”
      那人似是感到惊讶,瞪了她一眼后又很快将目光收回去,沉默了半晌才冷冰冰道:“南銮天牢。”
      罢了又补上一句:“有什么要问的就快说,休要过一会再来烦扰本座。”
      枕烟骨心里的假设彻底印证,失望之余还有点儿小庆幸,好歹是南銮天牢不是骨妖族的地牢。心里的石头一放,她也敢放了心大胆凑过去,努力挤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笑容:“嘿嘿……仙友,你也是替族人顶了罪过来的罢?”
      那人冷哼一声:“什么族人,你这东西说话如此奇怪。”
      枕烟骨倒是一下来了兴致,一副准备与那人促膝长谈的样子,拍拍裙摆拢拢头发就地坐下,准备梳理来龙去脉,却遭那人打断。
      那人仍全将目光投于空气,道:“你能否化了人形再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废话,本座看着心烦。”
      她猛地停住话头,于是眼中点点期冀光彩顿时又暗淡几分:“我修为不够,还不能化形。”
      那人面上更茶艺,思索半晌,抬起手向枕烟骨所在方向轻轻一挥。
      枕烟骨那时只当他在扑蚊子,可回过神时,发觉浑身发烫,有股不知何处来的灵力绕着身体周遭转了几圈,任脉督脉一并全然通贯,再低下头看,须臾弹指天地更兮,他祖宗的,自己什么时候变了个样子。
      换句话说,自己那副骨头架子上已经生出了皮肉,就连以往自己一直混沌迷糊的头脑也变得清晰了不少。
      她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并非自己有了人身,而是……
      眼前这个说话带刺讨人厌的家伙,原是个男人。
      原先她修为不足,分不清这妖那妖,甚至连男女美丑也不能分辨。如今一下有了正常的思维,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男子真是好看,真是沉鱼落雁的好看,好看到枕烟骨一时间也只能想到用沉鱼落雁这个词来形容他。
      她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也似乎把自己拥有肉身这回事想得理所当然,没道什么谢,满心只想着把事情全都抖给他听。
      诚然,除却事情真相之外,她还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下那几个小仙如何如何残忍,族人如何如何冷漠之类,将她自己说得极为感动,几欲落下泪来。
      一旁的男人坐在那里蹙一双清俊剑眉,静静聆听,末了才问她道:“所以你便认了命,随他们把你抓来?”
      枕烟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摸着自己刚幻化出来的脸颊很幽怨地说:“我本来想同他们分辩一两句,可是我在被抓去的路上睡着了。”
      那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岂有此理。”也不知在说枕烟骨还是在说南銮将士。
      枕烟骨点着头附和:“对呀对呀,真是岂有此理。”

      枕烟骨一路摸着自己的脸颊,那男人一路皱着眉愤慨,在押送到南銮朝之前,二人在没说过几句话。
      枕烟骨觉得,其实南銮朝这里的天牢环境还算得上不错,有吃有喝有的睡,关个百来年也不算吃亏,甚至可能还要比自己之前在阴阳朝过得还滋润一些。
      那个男人仍关在自己隔壁,但人各有志,貌似这人并未及枕烟骨这般满足。他来回踱着步子打量牢房,枕烟骨就隔着铁栏杆趴在那里看。
      “放肆,本座是你能随意看的?”他很快就察觉枕烟骨这样堪比不轨之徒的目光,骂道。
      枕烟骨挠挠头,也不敢反驳,就默默地坐回去打呵欠。

      于是枕烟骨就着天牢里朦朦胧胧的灯火光,十分不顾及睡相地四仰八叉躺着,睡的十分忘我,
      “你。”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幽幽开口。
      枕烟骨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听他说些什么逃什么继位的,彼时她昏昏欲睡没能理解他什么意思,只含糊应付着答应,一倒头便又睡过去。
      然夜里刚过三更,枕烟骨就被叫醒了。一旁牢房里的人已经收拾好了另一身行头怒视着她:“蠢货,你还不快些?不要耽误了本座的事。”
      枕烟骨摸不着头脑,正想开口问怎么一回事,便只见那人拔出佩剑,生生将那铁牢笼的锁斩断,一时间符纸尽数烧作灰烬。他一手扯住枕烟骨胳膊,将她两腿悬空整个提了起来。
      一天叫人提上两次,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人灵力非凡可以御风飞行,可枕烟骨怕的不得了,紧紧扯住他的衣袍,抖得筛糠似。
      枕烟骨被他带着直奔天牢神官的住处,一挥剑将那房门斩了个粉碎。他及其随意地,像丢一个包袱一样将枕烟骨丢在地上,自顾冲进了内室。
      “误擒上神,行止失礼,连带你这废物的手下亦搅得本座不得安睡,这罪该怎么算?”
      枕烟骨只听见那人这样说了一句,屋内一神官便哭天喊地求起了饶,从内室手忙脚乱地往外爬。只见一道明晃晃的剑光闪过,带着布料房梁上削下来的碎线木屑,那人的佩剑便钉在了神官面前的地面上,不偏不倚嵌在那神官右手掌骨间,顿听撕心裂肺一声嚎叫。
      枕烟骨闭上了眼睛。
      “从明日算起,本座便是阴阳朝迟月神尊。”
      他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垂着眼像是打量草木那样的寻常物事一般打量那位神官,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倨傲不屑,“现在将你处死,可还有怨言?”
      迟月……阴阳朝储君傅越迟?
      枕烟骨懵了,再也听不见那个神官的求饶声。
      她注视着威风凛凛的傅越迟的背影,夜风吹着他长长的月白衣袍和垂在肩后的乌发,一瞬间她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傅越迟冷哼一声,将那钉在地上的剑一把拔起,溅四周星星点点污血。他睨了一眼趴在地上呻吟的神官,脸上带着嘲弄的轻蔑意味,像是刚刚看过一场滑稽闹剧。
      剑尖在地面上擦出冗长响声,傅越迟提着剑,头也不回地离开:“南銮朝的仙官行事素来如此不明事理,恐怕你们司酒元君这徒弟,本座也没什么必要收了。”
      那神官吃力地抬起脖子嚎着陛下三思,傅越迟负手而行,不予理会。
      “仙君说的没错,陛下此番确该三思。”身前一道风过,扫起一地落叶飞旋,一个身段窈窕的女仙挡在傅越迟面前,枕烟骨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她便开口,一把声音很是端庄温柔,“此事有关阴阳南銮两朝往来大事,陛下不要与一小仙计较才是。”
      这一番好言好语听得枕烟骨都心神荡漾,可傅越迟不为所动。他慢慢半抬那双桃花目,仍旧保持着俯视之态,不紧不慢地用玄色软布擦拭剑锋上余留的血迹,这才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一遍来人,勾起唇角,扯一个不明意味的笑。
      “你是什么东西?妄来替本座决断?”
      那人愣了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傅越迟没再看她,将目光又重新投进夜色中,把长剑收进鞘里:“阴阳朝乃九朝之首,今后来往与否,全看你们。”
      “回去告诉沈璈,从今往后这小妖就是本座名下徒弟。以后不要再因此事来烦扰本座。”他抬手一指蹲在一旁的枕烟骨,两步上前,拎起她就走。

      “陛下……您为何如此对那仙官?”
      估计着自己已经离开女仙视线,于是枕烟骨把脖子缩进衣领里,眯着眼讪讪地问。
      “管太多。”
      “他多管何事?”
      “本座是说,你管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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