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遇莱风满楼》五虎追风散

2、摸龟

　　一直黄色的菜粉蝶呼哧呼哧地飞着，终于悠悠地停在了一根小草的尖顶上，很疲倦的样子，扇了两下翅膀就再没了动静。
　　白净的小手慢慢从后面包抄过来，等到手指正好隔空捏住了那可怜的两个小翅膀，猛地一使劲——逮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师父师父！快看！我成功了！”木莱从草丛里拔出了自己的脑袋，带起了一阵微风，蒲公英的种子变四散开来，一两个还落在了她的头上。
　　莫林没有说话······
　　她寻思着，自己这徒弟按年龄来说也相当于凡人的十三四岁了，怎么还这么傻不拉几的······
　　“好好刨你的麦冬！”
　　大手一挥，木头手杖“嘣”地敲在了木莱的脑袋上，肉眼不可见地起了一个包。
　　呜呜呜，我好惨······木莱心里默默数着跟着师父这二百年里被敲脑袋的次数，少说也得有上万次了，特别是刚开始几年背医书背药名背不下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头每天都像甜菜疙瘩一样去凹凸不平，有苦不能言。
　　所以这次也不是例外，她除了能回答一声“嗷”，只能去准备接着挖她的麦冬了。
　　两根手指一松，蝴蝶屁滚尿流地就飞走了。
　　快快飞走哦，不然又会被我逮到啦……木莱在心里叨叨着。也不知道，它会飞去什么地方，它看到的世界有多美？它看过的世界有多大呢？
　　日光稍稍有点炫目，在她的视线里，一圈一圈的光晕逐渐泛了起来。
　　我也想，去外面看看呀……
　　好想……
　　“想什么呢？”莫林的这声半训斥半疑问的话，把木莱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拉了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锄头铲子，还有那没有装满的箩筐，木莱眼里渐渐没什么光芒了。
　　“你有心事？”莫林把手搭在了木莱的肩膀上，轻轻拍打着。
　　莫林的手，很温暖，虽然不大，但是还是让人感到了安心。木莱以前想过很多次，这双手，这么粗糙而有力，还有许多的伤疤，以前也不知道到底经历过什么……莫林的眼神也是，空洞，平静，又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坚毅，还有淡淡的悲伤，七情六欲柔和在一起，背后有着说不完的故事。不得不说，当年她决定跟莫林走，也是被她的眼神所折服。
　　“没什么师父……”
　　“不不不，你有。能跟我讲讲吗徒弟？”
　　徒弟。
　　莫林确实比较少这么叫自己。木莱觉得有点惊讶，回头正对上了她难得一见的笑容。啊……就像夕阳一样美好啊……木莱在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可以把这辈子都托付给面前的这个人，跟着她，一起治病救人，流浪四方，长命百岁，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尽头……
　　“师父！我想和你一起看看！这个世间！”
　　嗯？
　　莫林稍微怔了一下——她着实是没想到这个小徒弟，能说出来这种大话。她觉得有点好笑，有点有趣。唉，才多大点人儿啊，就开始想这种长远而又艰难的事情了。
　　随即她又笑了笑，很开心地发自内心地笑了笑，揉了揉木莱那乱蓬蓬的刘海，说道:“行啊，那你好好跟师父学本事，师父就带你走江湖闯天下，带你历遍这时间酸甜苦辣咸，感受这凡人的恩恩怨怨爱恨离别。”
　　这一段话，莫林不觉得有什么巨大的作用，她也就随口一说，但是在木莱的心里，她感觉被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一颗可以永远保持生机的种子。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笑的就像田间地头的向日葵，阳光而灿烂，更卖力地干起了活。
　　莫林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实现这个诺言。但是她就是单纯地觉得，即使现在是在骗这个傻丫头，也挺好的。百年来自己的修行之路突然不再那么孤单漂泊，虽说多了一张嘴去照顾，但是自己也挺乐在其中的。
　　如此，甚好。
　　等这师徒二人再抬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贴着地平线，准备下班休息了。莫林揉了揉自己僵直酸痛的脖子，又站起来活动一下全身的关节，开始搜寻木莱的影子。
　　找来找去，咋没了？下午还答应我好好干活呢现在就又…
　　莫林刚想好好数落她一顿，却发现远处的一千小林子下的草地有个坑陷了下去。
　　木莱木莱！
　　她对着那个地方喊了两声，并没人回应。奇了怪了……
　　莫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她感觉到木莱就在那边可是怎么就不理她呢，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又加快了一下步伐，着急忙慌地赶起路来。终于，到了木莱身边，她才发现，这小水蛇已经被晒蔫了累坏了啊……直接躺在地上就睡着了，脸还红扑扑的，手里的锄头还没放下。
　　唉，这孩子，真的是。
　　没办法，她一把把她抱了起来，甩到背上；原来木莱背着的行李药箱什么的，变放在胸前，挎在身侧，收拾好她的工具和竹伞，戴上自己的斗笠和外套，向镇里走去了。
　　这孩子这么怕热，下次还是给她也整个斗笠遮遮阳吧……一路上莫林如是想到。现在她们正在一个镇子落脚，注意整顿，补充药材，也义诊救人。世道不太平，战争不断不说，各类仙家道法层出不穷，惹的老百姓也不得安生，不是被抓去充军，就是一心只求长生，杀妖砍怪，真是孽障不断啊……唉，莫林又不禁叹了口气，想想自己的处境和地位，想想后背上这还在沉睡的小妖怪，瞬时感到疲惫不堪。怎么办？自己看不下去这乱世，准备以医术救人于水火，但万一不幸被认出真身，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修道之人追杀……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呢？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一个破庙前。
　　秋风总是在太阳下山后变得异常萧瑟，一阵一阵地吹人身凉心凉。木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觉已经不是那么热那么晒了，便嘟囔了一句，“该继续干活了…”，就要起身。这一动，才发现自己还在师父的背上，于是突然之间受宠若惊，要不是莫林反应快把她抓住了，恐怕是要把自己给摔下去。
　　“师师师师师师父！我错了！我马上下去干活！啊啊啊啊啊没想到现在天都快黑了呜呜呜呜呜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好了好了，没事。活我都干完了，回头去把药材该洗的洗该切的切，弄完之后就休息，明天随我入镇子里去坐诊。”
　　“是……”木莱又拍了拍自己的脸，使自己更清醒一点，接过莫林手里身上的大包小包，准备好好补一下自己欠下的活。
　　“那那那，师父我就先把这些抱去洗了！”木莱捧起一大堆自己其实并不太记得是什么但是记得得清洗晒干的草药，都快把自己的脸挡住了。莫林瞟了一眼，发现没拿错东西，便没多想就让她去了。临走的时候补了一句，“能找到河吧。”
　　木莱的声音随着她越跑越远变的小了起来，“放心吧师父，我可是水蛇！”便彻底不见了踪影。
　　毕竟还是年轻人，木莱腿脚快的很，鼻子也灵，抄了一条最近的小路直奔小溪旁。冰凉的溪水打在她的手上，瞬间化去了一整天的炎热和疲劳，哇，真的是好舒服啊……木莱高兴地直接把鞋脱了，找了块石头，整个人坐在了溪水里，也不管衣服湿不湿啊什么的，反正湿润又凉爽就足够了。
　　她在水里一边玩耍一边洗药材，开心地不得了。月亮此时悄悄地爬上了黑幕一般的夜空，撒下的清晖照在水面上，流光溢彩;映在木莱的眼里，青翠欲滴。木莱放下背上的小筐，正准备把洗好的东西全部收起来，最后过一遍水就可以结束任务了，却感到脚底下的石头动了一下。
　　错觉吗？踩了那么久了，不可能不结实啊……
　　又动了一下。
　　然后木莱感觉自己的脚被啃了一口…
　　咦？！？！？！什么东西？！？！？！
　　吓得她一个激灵直接跳在了一边，整个人都快匍匐进了水里，完全就是蛇类捕食和备战的状态。
　　慢慢地，慢慢地，黑色的“石头”浮出了水面。
　　然后，露出了一个头。
　　一个头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石头成精了啊……
　　木莱感觉自己的三观被冲击了……她从来不知道，没命的东西还能成精啊……白当了三百多年妖精了啊……泪水夺眶而出，身体却动弹不得。怕是吓傻了…
　　“石头”的头转了个方向，出现了一双黄色的眼睛。明亮而温柔，像月光。木莱却更加害怕了，这什么东西！谁能告诉我这什么东西…！可怜，弱小，又无助啊……石头仿佛发现了她，慢慢地想她移动过来。
　　冷静，冷静！木莱你可是个见过世面的妖怪！你可三百多岁了！！！不能在这里被吓到，不能在这里被打败！
　　木莱一狠心，变回了自己的真身——现在已经是一条很大的青蛇了，硬着头皮对着“石头”顶了过去，准备决一死战，碧绿的眼睛发出了令人窒息的杀气。
　　一步，一步，越逼越近。
　　木莱也看的越来越清楚——石头的这个头，还长了两个小角？
　　什么玩意？？？
　　再次发出疑问。
　　她一咬牙，整个蛇头直接顶了过去，顶在了“石头精”的鼻子上。
　　这次她看清了，哪是什么石头精。
　　分明是一个大乌龟！
　　好黑！好大的乌龟！
　　少说也得活了三十年了吧……
　　并且，伤痕累累，身上的几处伤都发炎溃烂了……背上还背着一个奇怪的长纸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大乌龟触碰到了这个凉丝丝的大妖怪，仿佛感到了舒适，“啪”的一声，头就直接落进了水里，没了动静。
　　不好！昏过去了！赶快救人！
　　木莱想都没想，穿上衣服就把大乌龟往竹筐里一扔，以最快的速度背着他就冲回了破庙。
　　大乌龟，你撑住！师父一定会救你的！
　　她如是跟黎山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