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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年轻将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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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唯一的妙处,便是满园翠绿。
润轻惬意欣赏,这静态的生机。
炎热不侵身,她抬手拭了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
又俯身,拾了些朵落花。
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嚣张的呵斥。
她拢了拢,怀里的粉色花苞,唇畔露出浅弧。
面上没有一点儿好奇,慢条斯理抬脚,往声音处走去。
“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可知自己冲撞了何人?”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说话人谄媚的拱手,朝向那赤色锦袍。
“林、林公公,小的鲁莽,林公公大人有大量,绕奴才一命!”
小太监跪倒在地,面色苍白,汗如雨下,额头咚咚磕在石砖上,青紫一片。
汤碗碎了一地,混浊的汁液,溅在那蜀绣鞋面上。
林昌平抬脚看了看,铺满妆粉的脸,格外阴沉。
描画的艳唇一勾,“大人有大量?本公公,可是个计较人儿。”
身边皆是人精,自然应声不断。
方才出言呵斥的人,接道:“确不可放过,如此蠢笨之人,定当严惩。”
“是呀是呀,若日后再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三两句将过错,推至小太监身上。
这人全然忘却,是自己忙着恭维林昌平,没仔细看路,而撞了人。
蠢笨。
可不是么,他身边,怎么净是些蠢笨之人。
林昌平面色难看,心里闪过一丝烦躁。
程家已是日暮之阳,偏这帮蠢货,还是除不掉程璟。
方才在朝中,与程家交好的几个武将,竟然上书弹劾他。
虽已轻松化解,但程家爪牙一日不除,他始终难安。
正是烦闷之时,这小太监又撒了汤碗,撞在他面前。
林昌平按捺心绪,舒开眉宇,“那便,摘了手脚罢。”手脚蠢笨,那就别要了。
狭长的眉眼,带着狠戾,视线扫过周围。
一干人等,收到警告般,自觉手腕一疼,不敢再多说什么。
小太监得知自己的命运,顿时痛哭流涕,哀嚎得厉害。
林昌平垂眸,欣赏着随从刚取来的新鞋,锦面镶玉。
是三十个绣娘,日夜劳作的心血。
他弃了脏鞋,放下袍子,心里舒坦了些,但依旧语气恹恹。
“真吵,”顿了顿,温声补充道,“这舌头,也拔了。”
程璟在假山后,听得脊背生寒,为那无辜的小太监不平。
前几天,他刚被夺了腰牌,派来巡园。
今日照例,巡查此处。
竟看了林昌平那一伙恶人,罔顾宫规,滥用私刑的全貌。
程璟握紧腰侧的佩剑,浓眉紧拧,抬脚欲从山石后走出。
堪堪几步,却忽然被人抱住了腿。
程璟全身紧绷,但并无杀气。
他早就知道,有人藏身此处,只是对方呼吸绵软,毫无内力。
想来是怕事的宫女,不敢招惹林昌平,借地藏身罢了。
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小宫女拦住。
他满心错愕的低头,女孩秀美的容颜撞进眼帘。
不施粉黛,但不乏颜色,柔云散鬓,水眸盈盈。
是她?
程璟自己也没想到,分明只见过侧颜和背影。
他却能,将人认出来。
瞳孔微缩,收住手上的防备招式。
也因为这一瞬的愣怔,而保持了,被她抱住腿的姿势。
润轻仰头望向他,看见男人精雕细琢的下颌线。
还不等程璟开口,她先发制人。
压低嗓音,不失娇媚,“你想做甚?”
瞪圆了猫瞳,再似有所感的劝阻,“林公公不是寻常人,若此时招惹上,你怕也难逃一死。”
她早藏在牡丹花丛中,看见男人不忿的神情。
程璟本欲开口,想说是你啊。
听她劝阻的话,了然间,又想解释什么。
鼻息间,又是那股清凉舒心的药香。
药包,毕竟是女孩私物,他不曾贴身佩戴。
只是跪那一日,他对这香气,已格外熟悉。
那日,帮他一次。
今日阻拦他,与林昌平起争执,又护他一次。
程璟再不知礼,也该开口道声谢。
但见女孩神色紧张,只有劝说之意,再无其他。
她仿佛,并不认识他。
程璟霎时收了嘴,视线定在,她屈身抱住自己左腿的姿势上。
膝盖一侧,似乎抵在一片绵软处,他心跳如鼓。
“啊!”女孩顿感不对,忙松手,直起身来。
两人纠缠间,那头的哀嚎已经消散,林昌平,也在一帮人的拥扶下走远。
润轻草草整理衣裙,怀中的落花,早已散了一地。
此时羞意,像浸着红油的纸,一层层的涌上来。
她恢复了压低的音量,垂眸低语。
“抱歉,我只是,只是着急,怕……”焦急散去,话中客气疏离,但没说尽。
怕他一时冲动,惹怒了林昌平。
程璟将她的话补充完,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深宫女子,本就不与外男接触。
润轻被那眼神,看得羞涩不安。
强装镇定,再叮嘱道,“宫中不平之事甚多,视而不见,确是无情。但你我位卑,还是谨小慎行为好。”
没了兵甲和腰牌,在对方眼中,程璟就是个小侍卫。
程璟没解释,沉默着应下。
但她说自己无情,他可不赞同。
若真冷漠无情,又怎会投予他避暑香囊,怎会阻止他与林昌平对上?
程璟本就不是冲动之人,方才想与林昌平辩驳,不过是多日积压的郁气,被那小太监的遭遇触发,一时收敛不住。
冷静下来,颇为感激女孩的阻拦。
正要开口道谢,却听不远处一声尖利的喃唤,“润轻?”
侍卫宫女,本就招人闲话,若被人看见,女孩的清白,怕是难保。
程璟反应极快,闪身躲进嶙峋假山中,谨慎的收敛了呼吸。
“怎么走这么远?晚归挨骂,该怨谁?”年纪不轻的青衣女子,低声埋怨。
润轻没开口解释,一旁粉裙的灵动女孩侧了侧头。
出声维护道,“晚了便晚了,掌事还会吃了你不成?”
她做了个鬼脸,看得青衣女子,怒眉上挑。
眼神扫过润轻,气愤道,“何止晚了,她压根没拾花,指不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舞姬的妆粉损耗极大,内务府予的物料不够。
掖庭掌事会定时,派人来拾花,研制脂粉。此次,轮到润轻她们。
此话听得藏身假山的程璟,眼中不悦。
怎会有如此,搬弄是非的女子?
玉姚,也就是方才维护润轻的女孩。
闻言,一阵怒火窜动,“你再胡说,我可撕了你的嘴!”
润轻连忙拉住斗鸡似的玉姚,眉眼温和。
语气不愠不怒,“方才不甚跌了一跤,花散了一地。”
指向那方牡丹花丛,一簇簇粉嫩的花瓣,融陷在泥尘中,大都不能再用。
青衣女子被玉姚压了一头,此时幸灾乐祸,“看管事怎么罚你!”
还要挑衅,却被玉姚挥舞的小拳头吓到,轻哼一声,不敢再多说。
玉姚关切的看润轻,“姐姐没事吧?”
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担忧,见润轻摇头,又放下心来。
笑出两个甜甜的酒窝,“那便好,我拾的,分姐姐一半。”
说着便将布袋打开,润轻推辞不受。
“别呀!掌事说数额不够,便无晚饭。”玉姚贴在润轻身边,边走边劝。
假山里,程璟盯住那一地碎花。女孩淡淡的香气,还在鼻间萦绕。
暗恼自己冲动,害得她饿肚子。心里像哽住什么似的,闷闷的。
只是在程璟面前,说不要。
润轻抿唇轻笑着,快到宫门口了,从玉姚袋子中,分走少许花。
不紧不慢,拢在衣襟里,步子纤柔进了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