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路地狱之门》公路飞行

2、2

　　Chris为三位学员出头，受了小小的惩戒，他没想到这一举动不仅使他受到了Quinto神父的钦佩，也受到了其他学员的青睐。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他因为向督导告发了一名高年级学员欺负新生，很快成为众矢之的，乃至于大家认为当初嚼舌根害得那三人打屁股，也极有可能是他告发的。
　　无论在哪里，告密都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更多的高年级学员把他堵在厕所或者宿舍里殴打，并且警告他，如果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情，他会有更多苦头吃，除非他有本事把他们这个团体统统弄走，或者就是Chris自己滚蛋。
　　Chris知道这样一伙人数量庞大，要弄走他们是不可能的，如果弄走两三个，将有更多的人来欺负自己。而让自己离开神学院，他是万万不甘心的。
　　最后，他只能接受这种*。
　　他只有十七岁，比同年级的学员至少小三岁，以个人面对群体他没有胜算，就是单打独斗，体力上也无法抗衡。然而他不能让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他觉得他得想办法。
　　他想和那些平时受惯欺负的人结成联盟，他鼓励他们团结起来，但是这些人唯唯诺诺，仿佛被打怕了，听说他竟然有反抗之心，简直惊恐异常。
　　“你越反抗，越会激起他们的兴趣，他们只会加倍努力地整治你。因为在这个地方，实在也没有别的乐趣了。忍一忍，到毕业就好了，学院的神父们会以学业成绩来分配我们到各自的教区，越是优异的学生越容易分到繁华的都市，在教会中担任要职。”其中一位常受欺负的学员这样告诫Chris。
　　另有一人嘲笑他，“蠢材，你真是被打蠢了。那些欺负人的混蛋们，还不是有后台。Danny的舅舅是红衣主教，他就是在这里把你一刀捅死，他们照样有本事把这件事压下去，他以后也会去梵蒂冈，在罗马教廷位居要职。”
　　“老生欺负新生，就是这里的传统！”有人从通往天台的门后走出来，更多人跟在他身后，这些人洋洋得意地笑着，亏他们还穿着神父的法袍。
　　被欺负联盟迅速瓦解，懦弱的可怜虫们一哄而散，只留下了Chris。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样逃跑？”为首的DannyBudon问道。
　　“上帝让我接受试炼。”Chris从镜片后面瞪着这些人。
　　“你这小子还真犟啊，打不服是吗？”
　　“我从小到大，只服值得尊敬的人，你不配！”
　　话音未落，拳头已经招呼上来，Chris侧过身子躲过这第一下，一手向前挥舞试图反击，这种反抗行为招致其他人一拥而上，他们把他按在地上一顿乱打，他的眼镜都给打飞在地上。
　　Danny走上前，用皮鞋底踩碎了他的眼镜。
　　“提醒你一句，今天晚上有抄写任务，而你大概没有时间去购买一副新眼镜了。求我啊，我会帮你弄一副合适的来，比你这副更好。瞧瞧这廉价的镜框，这劣质的玻璃，你继续戴着这样的眼镜，我怕你的眼睛会越来越糟糕，最后就变成瞎子了。”
　　Danny的走狗帮腔道：“哦，我们的天才Chris能应付这一切，听说他长大的教会福利院里到处是瞎孩子，他应该很有经验了。他可以回去当他们的神父，在忏悔室里他们不知道他是瞎子，哦……神父，可怜可怜我这个瞎子吧，我该怎么办？”
　　大家哄笑着离去。
　　Chris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寻找他的眼镜框。他的近视很严重，没有这幅眼镜，眼前的一切只剩下一片混沌。
　　眼镜碎得很彻底，连镜框都变形了，他必须换一副全新的眼镜。
　　在神学院的所有开销都由教会支付，所以在来这里的时候，他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嬷嬷倒是给他留了一笔钱应急，但是眼镜的价格并不便宜。
　　今天晚上的作业是Wolf神父来检查的，他总是糊涂得记不住谁是谁，如果完不成功课，很可能被打手心。
　　Chris忧心着晚上该怎么办。
　　他眯着眼睛勉强寻找到下天台的楼道，然后准备去图书馆，如果在那里可以碰见一个熟人，或许可以借一副度数不算很匹配的眼镜应应急。摸着红砖墙根往前走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个黑影突然笼罩下来，他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对不起！”
　　“Chris？”一个很低沉的声音。
　　“你好，神父。”
　　“你的眼镜呢？”说完，神父已经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变形的镜框。
　　“不小心摔地上了，找的时候，又踩了一脚。”
　　神父没有回答，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Chris抬起头，努力辨认他脸部的表情，可惜看不清楚。
　　“你经常这样撒谎吗？”神父叹气。
　　Chris立刻红了脸，他低下了头。
　　神父从他手里抽走了镜框，拿到跟前看了看，“这不是一脚能踩出来的，Chris，究竟发生了什么？”
　　Chris皱着眉头，挣扎于说与不说之间。
　　“你可以告诉我，我保证只有我和上帝知道这件事情。”
　　“两个月前……我把类似的事情告诉了督导，后来这种事情，就渐渐针对我了。”
　　“果然如此。”神父闷哼一声，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在我打你屁股的时候，我就知道接下来你会遇上这种事，你的脾气太……”
　　Chris突然鼻子一酸，过去在遭受欺负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但是当神父这样说的时候，他觉得所有委屈无奈愤恨一起涌上心头。“神父，你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家都知道吗？既然知道，为什么允许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
　　“孩子，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你定的，也不是我定的。”
　　“上帝定的吗？他为什么定这样的规则？”Chris的眼泪汩汩而下。
　　“上帝让它发生，自有他的原因。”
　　“上帝让我接受的试炼，也包括这一项？”
　　“或许吧？但是……”一只手掌突然盖下来，压在Chris的肩头，“但是相信我，我也曾经试图改变。有一名叫做Adrew的学员，他很瘦小，人也不够机灵聪明，总是被欺负，我让他在我的办公室帮忙抄写文书，以期这种方式可以庇护他。三年前的一个冬天夜里，他瞧瞧溜出了宿舍，后来我们在图书馆发现了他，他自缢身亡了。这件事以后，这种类似的情况稍稍好转，但是始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Chris听到他这样说，被理解的安慰和学员自缢身亡的画面一起充斥进脑海里，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谁欺负你的？”
　　“是谁有分别吗，不是这个人，也会是那个人。有一次我的腮帮子被打肿了，督导明明看见了，他却什么都没说。后来别人告诉我，他已经格外偏袒我了，因为如果发现是别的学生有打架斗殴的行为，他们只会额外的受到更多的惩罚。”
　　“好，你不愿意告诉我，没关系，我会设法知道的。”神父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打量他，“你这个样子，准备去哪里？”
　　“去图书馆，下午就要开始自习了，我想找人借一副眼镜。”
　　“我带你去镇上再配一副，走吧。”
　　“我……”Chris并没有挪动步子，“我没有钱。”
　　“我帮你付。”神父已经转身往前走，见Chris还是没动，他说道，“记在账上，以后你得设法还给我。”
　　他那么说的时候，故意使语气变得冷酷无情，但是Chris却笑了，脸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泪花。
　　“给你！”
　　Chris愣了愣，随即手心里被拍进了一块手绢。
　　“擦掉你的眼泪，上帝也会嘲笑你现在的样子。”
　　Chris依言擦掉自己满脸的泪痕，然后怪不好意思地跟在神父身后。
　　“你承认不承认，你今天这样挨打，多半也是自找的？”
　　“我知道。”
　　“你知道？你不是个笨蛋，既然知道，怎么还会招惹这种事？”
　　“大概我就是惹人讨厌吧。”
　　“哦，是吗？”神父健步如飞，Chris听到他黑色的法袍发出呼啦啦的风声，“不过我喜欢你。”
　　Chris愣了愣，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理智告诉他，Quinto神父刚刚的确说了那样的话，他喜欢他。
　　两人走到水门汀库房前，神父让他等一等。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汽车开到跟前，车门打开，神父坐在驾驶位上，“上车吧。”
　　Chris即想眯起眼睛看清楚车门的门框，又想瞪大眼睛让更多的光进入瞳孔，结果就是他狠狠皱着眉头，笨手笨脚地把自己往车上装。
　　“小心！”
　　话音未落，Chris的头已经重重地磕在车门顶部，他几乎惨叫了一声。
　　神父大摇着头下车，从另一边过来，按低了他的脑袋，把他塞进车里。
　　“是我的错。”他说道。
　　觉得这完全不是神父的错，但是这时候否认，似乎也没有说服力，于是他笑了，“不疼，真的。”
　　“等会儿你额头上该有个包了，就跟鹅一样。”
　　“真的不疼，还赶不上我刚刚挨揍的那几拳头。”
　　神父关上车门，回到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Chris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模模糊糊飞快变化的画面像一支万花筒。出了神学院的侧门，前方变成一片深深浅浅的葱绿，风吹在脸上，带着树和菊科植物的清香，他闭上眼睛，陶醉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坐汽车。”后半句话吞进了嘴里，真遗憾，他现在什么也看不清楚。

　　。
　　Chris发现，Quinto神父在小镇上很受尊敬和爱戴，他们才从车上下来，就有人向他点头致意，问候午安。他以前在教区里来去，因为年纪小，虽然也是传着法袍，但是大家都直呼其名，只有福利院的孩子们愿意叫他神父。
　　而这些人见到Quinto，不用看表情，光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恭敬。
　　神父领着他走到柜台前，跟一位老先生打了招呼。
　　“Lynch先生，请帮忙给这个孩子配一副眼睛，他的度数恐怕很深，需要你费点劲找到合适的镜片。”
　　“包在我身上，您放心吧，神父。”
　　“我出去办点事情，等下就过来。”
　　“好的。”
　　神父回头，对Chris道：“我等下还要去邮局，先让店员在这里给你配眼镜，这需要一点时间，你挑选合适的镜片，等一下我过来接你。
　　“好。”
　　衣袍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远去，神父走出了眼镜店，他总是走得那样快，三步并作两步，好像随时要急着去办什么事情。
　　店员要领Chris去验眼睛度数，结果老先生亲自来招待他，让他坐在椅子里，对着墙上的视力表认字幕。
　　Chris苦笑着摇头，“先生，我知道最上面的字母是什么，但是我真的看不清楚，最上面的那一个都看不太清楚。”
　　“哦，那好吧。我们直接来试镜片。”他吩咐店员把镜片端上来，标着度数的眼镜被一副一副拿起来试用。
　　“不够清楚。”Chris摇头。
　　“还是不够清楚。”Chris继续摇头。
　　“恐怕……”Chris还是摇头。
　　Lynch先生点点头，“那好吧，Brian，把第二格抽屉里的眼镜去拿来。”
　　Chris不好意思了，“先生，我的眼睛是不是没救了？”
　　“这有什么，我以前给一个孩子配过眼镜片，那真是……跟啤酒瓶的底一样！”
　　Chris笑了。
　　“孩子，你的眼睛真漂亮，蓝得像海。”
　　Chris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可惜它徒有其表，简直就是装饰品。”
　　“你一定很好学，所以把眼睛折腾坏了。”
　　“我觉得……我离好学尚且有一段距离。”说到这里，Chris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先生，Quinto神父也在你这里配眼镜的吗？”
　　“那当然。”
　　“他的眼睛度数不深吧？”
　　“的确不深，事实上，他属于可戴可不戴的程度，但是他喜欢戴眼镜。他说那样会使他显得博学一些。”
　　“哈哈！”Chris笑出声，“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是吗？”
　　“是的，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他是一个真正的神父，上帝派来的人。”
　　Chris高兴极了，这比赞美他自己还令人高兴。
　　最后老先生终于为他挑选了一副合适的眼镜。半个小时以后神父回到眼镜店，结果一看那眼镜就摇头，“这镜架太难看了，我记得你这里有更好看的玳瑁镜架。”
　　Chris赶紧摇头，“那太贵了。”
　　“这提醒你以后好好保护眼镜，别弄坏了它。”神父刚刚转头，Lynch先生已经为他们拿来了镜架样式。
　　神父扫了一眼，很干脆地说道：“就这个。”
　　因为定做眼镜需要至少一个礼拜，所以付钱以后，Lynch先生把那副试戴的眼镜先借给Chris使用，等一个礼拜以后来取眼镜时再还给店里。
　　眼镜店给神父打了七折，即便这样，玳瑁镜架仍然价格不菲，这让Chris非常不安。
　　走出眼镜店的时候，神父帮他拉开车门，再按低了他的脑袋，以免他磕第二次头。
　　坐上驾驶位，他不耐烦地说道：“够了，Chris，如果你觉得贵，可以不用付钱，就算我的。”
　　“这怎么行？”
　　“我只是觉得，你戴那副眼镜，特别好看，跟你的眼睛很配。”
　　于是Chris不再吱声了，他觉得脸红，同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原来他主意到他的眼睛了，很多人都称赞过他的眼睛，但是这些称赞加起来，都不及神父一句状似无意的赞美。
　　他转过头去看车窗外，这一次，从镇上到神学院一路的风景看得特别清楚了，石楠的绿叶葱绿一片，远处的麦田正在泛黄，这是层层叠叠绚烂缤纷的秋天，他看见了！
　　他想，他会誓死保护他的眼镜。
　　“平时机灵一点，他们未必总能找到机会欺负你。”神父说道。
　　“嗯，我现在上厕所都跑去三楼。”
　　“傻瓜，人少了他们更容易找机会揍你，你就去理事会办公室隔壁的那间厕所，那条走廊两边都是神父们休息的地方，尽头就是院长办公室。”
　　“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念书的时候，也被人欺负过，经验之谈。”
　　“不是吧？”
　　“我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高，成天只知道读书，算是个书呆子，性格大概也是不怎么讨人喜欢，所以总有学习不好的孩子欺负我。”
　　“我突然发现这些人也挺可怜，因为他们实在也找不到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了。”
　　“你可怜他们？”神父笑了，“那谁可怜你呢？”
　　“你不是可怜我吗？”
　　神父没说话，只是嘴角微扬，他熟练地驾驶着汽车，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因为是侧面，Chris发现他的眉毛非常浓，简直像两条黑色的毛毛虫。这个发现让他在心里轻轻地笑了，是一种喜悦的笑，仿佛发现了对方一个秘密，而且是甜蜜的秘密。神父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胡子很多很茂盛，但是刮得干干净净，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很端庄，很肃穆。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神父头也不回地说道。
　　Chris急忙低下头，“有人夸过你英俊吗？”
　　“你是第一个。”
　　“怎么会？”
　　“真的，一般人都觉得我长相怪异。”
　　“那些人的眼睛是瞎的吗？我觉得你脸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完美无缺。”
　　“噗！”神父笑了，“他们的眼睛瞎不瞎我倒不好说，我只知道你的眼睛跟瞎也没什么分别了。”
　　Chris脸色一变，羞愧难当。
　　“生气了？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很英俊。”
　　神父微笑，“谢谢你的夸奖，希望有一天，你不只是夸奖我的外貌。”
　　Chris有心调笑几句，又觉得要出口的话实在不够敬重，简直轻佻了，因为他想说：神父，您实在是才貌双全，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