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日记》红尘九月

1、序言 死神之吻

　　2019年6月6日夜 无风亦无雨、月色应朗
　　半卧在病床上，我颤巍巍地翻开日记本，平摊在面前的小饭桌上，把黑色芯的签字笔握在手中。
　　做完这一切，似已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我不得不暂停下来，贪婪地吸着呼吸面罩中输送来的氧气，这一刻我像极了抢食儿吃的孩子，能多吸一口就吸一口吧。
　　虽然现在已不流行用笔记本记日记了，计算机、手机上各种日记软件早已数不胜数，但我记日记的习惯依然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在写完今天的日期后，接下来要写的便应该是天气了。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日记总是要在开头记录下当日的天气状况，这一度让年幼的我认为日记和天气预报有着某种的瓜葛。
　　随着年龄渐长，我又一度认为或许天气关乎人的心情吧，所以要把它认真地记录下来。
　　再后来，开头书写天气也只是成了一种要遵循的习惯。因为天晴的时候，心情未必欢愉。而阴天的时候，内心也未必阴霾。
　　偏了偏头，下意识地想去看外面的天气，入眼的只是厚重的窗帘，密密实实地挡住了整个世界。
　　不甘心地盯着窗帘打量，并没有被风撩拨出的皱纹，想来外面本就无风，或是风被窗户挡在外面，但这些我已无力去细考。只是我的心情现在是平静的，如死水般没有一丝波澜，所以姑且写下今夜无风吧。
　　又侧耳听了听，外面并没有滴答的敲窗声，愁丝般地细雨亦不曾前来叨扰，于是写下亦无雨。
　　既然无风亦无雨，外面的月色应好吧。虽然这未免有些唯心，但我还是打了个顿点，写下月色应朗。
　　写完这些，我看了下时间，已近午夜。外面的夜色应该已经很浓了，浓得就像床头桌上那杯兀自冒着些许热气的苦咖啡。
　　咖啡是妻子刚刚泡来提神用的，可咖啡还没凉，她已支撑不住侧趴在我的病床边昏昏睡过去了。
　　自从医生在前天宣判了我的死期，她已不眠不休地守了我三天三夜。可怜她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却还要守着我这个即将被死神吻到的人。
　　今天已是医生预言的最后一个晚上，本来经常昏睡的我此时却是睡意全无，精神出奇的好，这或许就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吧。
　　所以我要拼尽所有的力气，写完这篇最后的日记。
　　努力的向上撑了撑身体，使自己能看清楚妻子姣好的侧脸。虽已为人妻，又即将为人母，但她的面容依然如我们初见时的美好，只是多了浓得抹不去的哀愁，哪怕是在睡梦中。
　　记得初见时，天气是晴朗的，天空澄蓝，万里无云。其实，在记忆中那天是什么样的天气，我早已没了印象。但好在日记中记录下了那天的天气，这样总能在我美好的回忆中，前缀上一个好的天气。
　　初见时，她还是知名大学财经系的高材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而我已在为了生计，不得不去街头为人画像谋生。虽然我的导师也曾极力地赞扬过我绘画上的天赋，但面对生的残酷，高雅的艺术也不得不为卑贱的生活低头。
　　那天她付了十元钱，让我为她画一幅画像。我发誓这是有生以来画得最投入也是最好的画像。画中她有着清泉般的笑容，让我的心中总有“叮咚”的流水声不停地回响。
　　虽然很舍不得她带走这幅画，但为了十元钱，为了当日的饥肠辘辘的肠胃，我还是违心地让她带走了画。更或是因为她如天空飘过的白云，而我只是零落在街角的黄泥。既然是云泥之别，又何必要强留？
　　至于以后的剧情发展就完全出乎我所能思考到的极限。我们完全上演了一出王子和灰姑娘的变性版，她成了王子，而我饰演了灰姑娘。当然更多的人说是我这个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更或是我因为我叫阳春，她叫白雪，我们注定有缘。
　　但不管是哪种说法，我们在一起了。
　　两年后，她毕业后平步青云般进了一个跨国集团，成了总裁助理。而我依然穷困潦倒，在街头卖艺为生。
　　从此她身边的追求者络绎不绝，使得我更是自惭形秽。
　　“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你的才华不会被永远埋没的，我相信你！”她总是如是鼓励我。
　　再两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我们也终于步入婚姻的殿堂，几个月后便有了我们爱的结晶。
　　一切都向最美好的方向发展着。
　　可三个月前的一份体检报告，又把我打入了地狱的深渊。
　　“你只还有三个月的生命！”白色大褂的医生此时在我眼里更像是地狱里勾魂的白无常。
　　“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妻子不甘地问。
　　“没有！”医生的话斩钉截铁，顿了顿，医生的语气稍微委婉地说：“至少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还救不活你丈夫！”
　　“医生，求求您！我们的孩子还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你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呀！”妻子拉住医生的白大褂，哭嚎着说。此时所有的优雅气质都舍她而去。
　　可不论妻子如何哀求，换来的都只是医生轻声的叹息。
　　在我生命中最后的三个月，妻子毅然辞去了公司的职位，日夜不离的照顾我。随着我日渐衰弱，她亦日渐憔悴。
　　直到三天前，妻子带来了一份人体冷冻手术协议给我。
　　“这是什么？”
　　“一个让我活下去的希望！”妻子平静地说。
　　“可这会有希望吗？”我觉得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总比火化更有希望！”
　　“可我更希望你能彻底的忘记我，开始新的生活。”虽然这句话有些违心，但我还是这样说了。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可能忘记。除非你一起把我带走。”妻子坚定地说。
　　“可…，你要为我们未出世的孩子考虑！”
　　轻轻地抚摸着已隆起的小腹，妻子脸上焕发出母性的光辉，喃喃地说：“我会养大我们的孩子，所以我要你给我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我明白了！”我凝视着妻子，默然地在手术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到这里，我觉得我的生命应该即将结束，我没有忍心拍醒或许正在做着梦的妻子，悄然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病房外等着随时等着为我做人体冷冻手术的专家。
　　其实，这一刻我的内心是恐惧的。我怕等我醒来的时候，妻子却早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