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录》第五夜白

5、一说谎话就爆炸

　　Ⅰ极北之地
　　闵越回到极北的幽冥之地时，身上幻化的还是上一个小世界的白大褂，昔日后土以身化六道轮回，令六界万物在肉身死后，元神仍然能进入轮回，世世代代，传承不息，后土同样得以功德证圣，只是不能再离开六道轮回，六道轮回此后就一直被安置在极北。
　　极北之地极为荒凉，闵越从未见过任何其他生物，闵越往前走，越是靠近六道轮回，就越觉得连呼吸都困难，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六道轮回上刻印着些许天道的法则，光是匆匆一瞥就让人觉得晕眩，闵越赶忙低下头，轻声喊道：“后土娘娘，我回来了。”六道轮回微微颤动了几下，从上面走下一个虚影，虚影渐渐凝实后慢慢踱步到闵越面前，将她扶起。闵越不敢抬头，只是把口袋里那串手链轻轻举起：“后土娘娘，星河石我取回来了。”过了许久，仍然是一片寂静，闵越不敢抬头也不敢开口，只是感觉后土娘娘似乎在轻轻抚摸着那串手链上的石头，片刻后，闵越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再一定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到了极北之地的边缘，远处传来后土淡淡的声音：“星河石是当年巫族至宝，可以逆转时空，我已经在上面下了禁制，你戴着她，在中央土的界石处可以打开进入每一个小世界的通道，记住，你只能进入有烛龙的世界，将他的魂魄带回来，”后土顿了顿，“只要你做到了，我就给你一次见萧统的机会，你尽快去吧。”闵越不敢耽误，未等话音落下，就离开了极北之地，前往中央土。

　　Ⅱ最好的世界
　　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谎言，这个世界的夜晚被称作“清除之夜”，每当夜幕降临，十二点钟声响起的时刻，在前一天里说过谎的人会“噗”的一声化作飞灰消散在世间，这是所有的人都不敢说出口的——神的力量。
　　闵越被带进一间豪华病房的时候，还没缓过神来，她才到这个世界没有多久，还没怎么熟悉自己身份，坐在病床上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老人，他朝闵越微微一笑：“闵编辑，很抱歉，这次只能和你约在这里见面，”闵越胡乱地点了一下头，老人缓缓开口，“上一次约好的自传记录，我就继续了。”
　　老人凝望着一个角落，思绪渐渐飘远：“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她的样子，家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相片，我的父亲一直呆在外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从来不管我，所以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从小就觉得这个世界是有些奇怪的，因为从小到大，我总是会有一些同学莫名其妙地失踪，明明前一天还好好地上课，第二天就忽然不见了，老师也是这样，变换的很频繁，有些街坊邻居也是如此，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却从来没有问过别人，有时候我想想，我能活到现在，可能是幸运之神的眷顾吧。”老人轻笑了一声，“我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是在我二十岁上了大学以后，一通电话改变了我的一生。”

　　Ⅲ电话
　　泰广考大学的时候，他父亲仍然没有出现，泰广唯一收到的庆祝礼只有来自远方的汇款，泰广狠了狠心去了离家最远的学校，从此再也没有拿过父亲的一分钱，平时只能靠着打零工赚取一点自己的生活费。泰广最喜欢的就是电话销售，因为人们都很爽快，说要买就一定会买，拒绝也很快，在泰广有限的课余时间内，只要能有一两个同意买，泰广得到的提成就足够他吃上一周的饭，这比打其他零工要快上许多。
　　泰广做的是星河置业，做一些商铺的销售，泰广练得最熟的话就是“您好，有兴趣购买商铺吗？”这是在培训时经理交代的，如果客人说没有，那么就可以直接挂电话了，如果客人说有，那么他就一定会购买。泰广工作了近一年的时间，发现经理说的话一直都是对的，只要客人说了有兴趣，那么不用自己再多介绍什么，客人最后一定会购买，泰广对经理一直都是暗暗佩服，而与往常相似的一天，泰广拨通了客户通信录上的电话。
　　“您好，有兴趣购买商铺吗？”
　　“有，我想买，你能再多说一点吗？”传来的是一个有些疲惫的女声。太好了，泰广暗自欢喜，一周的生活费就要到手了。
　　“我们的星河商铺就在城市东南角的黄金地带……”泰广口干舌燥地说了将近二十分钟，对面只是时不时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泰广有些诧异，“您好，您还在听吗？”
　　“嗯。”依旧是有些虚弱的气音。
　　泰广松了一口气，“那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来我们这边交一下订金？”
　　“抱歉，我骗了你，小伙子，”女声依旧虚弱，却像在泰广耳边炸下一个惊雷，“我没有想要买商铺，只是你的声音和我过世的儿子听起来很像，我太想他了，不忍心马上拒绝你，只是想多听你说说话，”女声有些哽咽，“就像在和我儿子说话一样。”
　　泰广在一瞬间陷入了沉默，女声仍在继续，“我可能过不了今晚十二点了，你能满足我最后的愿望吗？你的声音太像我儿子了，你能喊我一声妈吗？”
　　从小到大，妈妈都是只存在于泰广梦中的形象，只是面对这样一份厚重的思念，他无法拒绝一个母亲最后的请求， “妈，”泰广顿了顿，“保重身体。”
　　就像时间定格一般，世界陷入静谧，对面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儿子，妈好想你。”女子哭出了声。
　　“妈……我也很想你。”
　　“儿子，妈妈很爱你。”
　　“妈……”泰广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也爱你。”
　　又是长时间的静谧，泰广等了很久，对面似乎才收拾好情绪，话语中传来浓重的歉意：“抱歉，小伙子，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答应我的请求，我是个久病之人，儿子也死了，已经无牵无挂了，只是连累你过不了清除之夜了。”

　　Ⅳ真实
　　“后来呢？”闵越急急地问，“既然你说了谎话，到底是怎么度过清除之夜的？”“我也不知道，”老人摇了摇头，“当时的我一开始不懂清除之夜的意思，等我问了同事之后只剩下了惊慌失措，那天晚上，我惴惴不安地等着十二点的到来，结果，”老人笑了笑，“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我以为是这个规则不存在了，第二天，我又打了那个女人的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他说他的姑妈已经在昨天夜里爆炸成了飞灰。挂电话以后，我就开始了小心翼翼地生活，生怕是第一个晚上，自己被遗忘了，又不安地过了几天，什么都没在我身上发生，我才渐渐放下心来，我一直以为这件事是一个例外，直到遇见我的高中同学蒋洛。”
　　闵越入了迷似的听着，老人又陷入了回忆：“蒋洛正好来我们学校，碰见了我，他问我还记不记得王欣，我还有点印象，当时高一的时候，我们逃晚自习出去打电动，回来的时候，被教导主任抓了，主任问我们是不是逃课出去打电动，惊慌之下我们当然否认了，然后主任就让我们回教室，说明天再处理，只是第二天，王欣就再也没来学校了，本来我只是觉得奇怪，”老人苦笑了下，“蒋洛的提醒正好出现在我了解清除之夜后，我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那个全世界的例外。”
　　“然后呢？”闵越追问道，“然后？”老人叹了口气，“我开始惴惴不安地试验，直到发现，我可以不遵循清除之夜的规则，然后，我骗了许多人，可那些人居然全部都因为清除之夜的规则而深信我，为了办企业，我娶了豪门的妻子苏佩，然后，把我的初恋叶芷柔当作情妇养在了外面，这个世界的结婚证没有多少作用，只要我每次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说上一句我爱你，她们全都傻傻地相信了，你说，这多可笑？这辈子，我骗了无数的人，可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我，他们坚信着清除之夜的规则，也正如此，我靠着这个手段创业赚了不少钱，因为我会说谎。”
　　闵越无言以对，她没想到自己来到的第一个世界就要面对这样的场面，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找烛龙的残魂，老人继续说：“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父亲还有那两个爱我的姑娘，我的父亲在弥留之际告诉了我关于我母亲的真相，我的母亲早就已经爆炸了，就在我父亲逼她说‘我爱你’之后，我父亲说他对不起我，本来我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原来只要不坦白不说爱，就可以粉饰太平，他问我原不原谅他，我说了原谅，我在他生命的最后骗了他，还骗了两个姑娘的一生，现在我很累了，骗不动了，只想在自传里说清楚，也许有其他被我骗的人看见了自传，会醒悟吧，这一辈子，钱，权，女人，我什么都有了，我不想再靠骗了，我累了。”老人叹了口气，“闵编辑，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回去整理一下，下次把成稿带来再看吧。”
　　又有人进来把闵越向外面引，闵越稀里糊涂地往外走，就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又折了回去，让所有人离开，只留下老人泰广和自己：“每一个世界的运行都依靠着他的规则，否则世界就会崩塌，如果你不受这个世界的规则束缚，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闵越盯着泰广的眼睛，“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来自于世界之外，而我正在找这样的人。”老人似乎有些震惊与不解，可没等他反应过来，闵越就把他收进了星河石中。
　　回到界石的时候，闵越发现被带回的泰广，是烛龙的一魄。
　　（一说谎话就爆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