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录》第五夜白

2、木簪（2）

　　Ⅲ东安
　　东安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祁阳师兄更加奇怪的人了，同样是拜在师父门下，祁阳比他入门还要早上那么二十年，现如今也快是要满九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还是和二十岁刚及冠的小年轻一样，而自己明明才七十多，看起来却是比祁阳师兄老上不少，走出去，说是祁阳的爹，也会有人相信。东安知道他师兄最宝贝的东西一共有两件，一个是一根有些粗糙的木簪子，这么多年来，被他师兄用手摸得光滑圆润，还有一个是师父赠他师兄的剑，这两件东西，这么多年，旁人是碰一下都不行。
　　簪子也就算了，他东安对这些姑娘家的东西不感兴趣，可那把他师父赠给师兄的剑，东安是眼馋无比的，他现在连当年师父赠剑时的话都可以一字一句地背出来，“这是我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一件辟邪的宝物，虽说只有一半，但以千年桃木炼化二十年，此剑足以镇压万邪。”当时师兄欣喜不已，东安十分眼馋，过后总觉得师父偏心，仗着自己年纪小在师父面前软磨硬泡，师父被磨得没办法，摸了摸东安的头，叹息：“那是你祁阳师兄的缘法，也是师父曾经的过错。”说罢便回到洞府闭了十年死关，出关之后，乌发皆白，人也似老了数十岁。
　　东安觉得祁阳师兄最奇怪的地方还在于他从来没有下过山，收过妖，门派的弟子总会过段时间就下山历练一段时间，东安自己也是一样，只是他师兄自从上山以来，从来也没有下过山，每日除了练剑、读书，就是看他的簪子，剑术、道术日益精进，就是没有实实在在的收过妖，东安虽说比起师兄算是不务正业，可总算也是收了几只为祸一方的妖精，对于师兄的奇特之处，东安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一日，他师父把他二人叫到跟前： “钱塘湖畔有狐妖作祟，已经持续数十载，先前你们有师弟下山，狐妖法力高强，你们师弟不敌被狐妖所惑，已凶多吉少，如今，你二人下山，必定要除尽妖邪，还当地百姓一片安宁。”东安跟着师兄点头，就要回去收拾行囊，未曾想，师父单独留了他下来，师父望着师兄的背影，叹了口气，复又回头望着他，语重心长：“东安，此行凶险万分，你与祁阳需万分小心，”师父顿了顿，“狐妖诡计多端，你们需保全自身，安全归来，你二人必定安全归来。”不过就是一个凭美色兴风作浪的狐妖，左不过法力高强些许，以自己与师兄的本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东安拍着胸脯向师父保证，定能和师兄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归来。
　　东安和祁阳下山前往钱塘湖畔，恰逢路过毗陵，东安便同祁阳回了一趟曾经的太守府，只是七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太守府许久没有人居住，早已破败不堪，根本找不到曾经的记忆，只进去转了转，东安一行便出来与门前仅剩的看门的老婆子告辞，走出几步，东安回头突然发觉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婆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呐呐：“公子，凝霜对不住你。”迎风流下了两串浑浊的泪珠。东安有些奇怪，但仍是转头同师兄一起往钱塘江赶路。
　　狐妖并不难寻，也并不难收，甚至东安在与狐妖对战时，都觉得根本不需要他师兄下山，也不知这只叫抚月的狐妖把吸食的男子精气和吞下的人心都练到了哪里，整个身躯宛如一个空壳，法力所剩无几，只是媚术当真用的不错，先前的师弟怕是没经得住美人关，才折在了钱塘江，东安看着师兄的剑最后插入狐妖的心，狐妖躺在地上，血汩汩地流，脸上虽有些脏乱，仍是美艳不可方物，狐妖好似在望着远处，轻笑一声：“祁阳，你永远也找不到她了，拿好剑吧，拿好半颗她的心。”话音未落，就化作了一只白色的公狐狸，没几下便不动了。东安听见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看向他祁阳师兄，东安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他师兄那么惊慌的样子，没等东安反应过来，他师兄就突然向远处跑去，步伐慌乱。
　　东安望着师兄远去匆匆的背影，突然想起师兄的宝贝簪子，恍惚间，又想起下山前师父的话，怎么办，东安苦笑一下，他们谁都没受伤，只是好像，他带不回他师兄了。

　　Ⅳ抚月
　　作为一只想成仙的狐狸，抚月从小到大都是十分努力的，也是十分自律的，为了不沾染因果，狐族祖传的吸食人精气的修炼法，抚月从来不碰，靠着日月精华，虽然修炼的慢，抚月却是稳扎稳打，安安稳稳修炼了一千年，其他狐族同辈的伙伴大多都因为兴风作浪，被道士们收了去，只抚月一人和他的小姑娘蓉蓉平平安安地活在林子里。
　　小姑娘蓉蓉算是抚月一点点养大的，从两百多岁养到了九百多岁，刚化形的时候，小姑娘不会叫人，抚月两个字怎么都说不清，抚月只好退而求其次教“阿抚”，小奶音发不清，只会啊呜啊呜的乱叫，像只小狼仔一样，抚月没有办法，自己宠着的小姑娘，只好随她去了，这一声“阿妩”，小姑娘一叫就叫了七百多年，叫到了她的阿妩再也没办法回答她的那一天。
　　抚月其实心里知道，他的小姑娘蓉蓉总把他当作阿妩姐姐，可他想啊，蓉蓉还小，草木精灵总是开窍的晚，他可以慢慢教，小姑娘一千岁的时候，他就告诉她他是哥哥，不是姐姐，等到小姑娘再大点的话，他们就能成亲了吧，到时候他就能带着小姑娘一起成仙，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可他没想到，没等到一千岁，小姑娘九百多岁就跟着一个人去了人间，而后，送了半颗心给别人，又被道士取走了半颗心，小姑娘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又丢了心，他心痛到无以附加，为了小姑娘活下去，他用自己的修为给小姑娘续命，可小姑娘毕竟丢了心，当年她娘亲丢了半颗心，只活了两百年，现下小姑娘丢了一整颗，却是一年也撑不过，他的修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想让他的小姑娘多活一点，他还没带她去东海看过日出，还没带她下过凡世的馆子，还没带她回狐丘拜一拜他爹娘的坟，可草木精灵用不了他的心，终是无法，毗陵城郊的林子里少了一只叫抚月的公狐狸，钱塘江畔多了一个吸人精气、挖人心的狐妖。

　　Ⅴ闵娘
　　闵娘再次回到林子里的时候，抚月和蓉蓉已经过世很久了，久到吞了半颗桃心的祁阳已经白发苍苍，却仍然在林子里孤孤单单地做个守墓人，久到蓉蓉之前送祁阳的簪子已经断了，祁阳用自己曾经的剑又重新刻了一支，一支炼化了桃心的桃木簪。闵娘回来的时候，祁阳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躺在蓉蓉和抚月的墓前，眼睛已经不复明亮，却仍死死地盯着放在墓前的簪子上，渐渐地不动了，闵娘伸手合上了祁阳的眼睛，将他葬在了蓉蓉和抚月的旁边，然后拾起了簪子，放在了随身的荷包里。
　　闵娘来前问过了后土娘娘，蓉蓉和抚月已经去投胎了，来世两人青梅竹马，会美满一生，而自己等了八百年，终于等到了这支桃木簪。后土娘娘说了，很多的东西都是命数，是无法被改变的，尤其是帝王的命数，但如果能够拿齐她要的东西，她会破例一次，满足自己的一个要求，让有过帝王命的萧统再入轮回一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闵娘不惜一切都要满足后土娘娘的要求，只为了自己有机会再见萧统一次，所以很多事，她没有阻止，蓉蓉、抚月，抱歉，闵娘站在坟前，闭上眼，好似有清风拂来，花香盎然。
　　（木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