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骷髅它又细又长》公子渭阳

1、亡灵的背叛

　　今晚亡灵背着他去了一趟枫月山，罗斯没说话，一路隐匿身形跟在它后面，眯着眼睛看它往一座潦草地插着十字架的坟墓上堆了些新土，挖得中指那截骷髅半掉不掉地挂在手上，看得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忠心的狗，他想，看着真碍眼。
　　可惜他现在潦倒到连身上的长袍都披了一个多月，魔杖也没剩下多少魔力，实在没必要拿那点魔力去驱散一个亡灵。
　　魔灵城那群老法师正跟狗急跳墙疯狂地到处找他的踪迹，他没空跟一个亡灵纠缠，更不愿意走近被污泥环绕着的坟墓，又只得冷哼一声，回山下旅馆里去了。
　　【嘎吱——】
　　柜台上一个胖得圆滚滚的中年男人探头对他殷切地笑着问了一句:“法师，回来了？”
　　罗斯“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像名贵的钢琴被人触碰之下发出的，他酒红的头发从兜帽里随意地伸出来垂落在胸前，整个人都藏在暗紫色的大袍里，说:“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今晚把钱结了。”
　　说完，又看向门外，似乎是想找寻什么，老板低下头拔了几下算盘，抬头笑道:
　　“六十八个魔导石。”
　　六十八个？
　　这对一个初级旅馆来说是个公道价格，罗斯伸手从兜里掏了一大把石子出来，挥手放在了那上面，轻轻道:“数一数。”
　　这个天气还戴着兜帽出行的术师不算太多，老板一边数一边用余光不准痕迹地打量着罗斯，魔导石被他一颗一颗地划去了一堆——正好六十八颗。
　　不过这荒野中谁不是怪人呢？
　　尽管用斗篷掩盖着，可仍然能看出那袍子下面纤秀清瘦的身材，老板有些惋惜没法真正看见那完美的腰身，但却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收回了视线，对着罗斯笑道:“正好不多也不少，您真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客人。”
　　罗斯收回了手，将手紧紧地帖在了腰间的斗篷上，道:“如果我那个仆从回来，麻烦请叫它上来。”
　　老板笑着答应下来，目光追随着罗斯的背影，看着他走进房里，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打开门，拖迤着宽大的长袍走了进去。
　　——————
　　亡灵走到门前，看着玻璃窗里透出来的黄色灯光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尝试着把右手上那截要断不断的指头装进去，骨头被他用力地凑得在缺口上僵持了一段时间，很乱又猛地地掉了下来，和缺口拧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嘲笑着它。
　　“……”
　　亡灵低下头，黑洞洞的眼眶有些无奈似的看着那截指头，伸手心虚似的敲了敲门，将手背在身后跟做错了事一般地推门走了进去。
　　“哟，回来了？”
　　老板笑着朝它点了点头，视线在它那沾了点儿草屑的脚上停留了一阵，伸手指了指阁楼上紧闭着的房门:“你主人在等着你，他让你赶快上去。”
　　亡灵背着手，听见这话看也不看他一眼，低着头匆匆地上去了。
　　老板看着它怯弱敏感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漫不经心地看着它一阵风似的跑上了阁楼。
　　亡灵原本不是亡灵，它一开始是个栗色头发的男子，但后来因为优柔寡断被斧手砍倒在了酒糟老板前，身子在地上扭动了一阵后，灵魂游荡在城中很久，直至被罗斯召唤过来。
　　它很感激罗斯，因此罗斯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它喝红酒亡灵绝不去嚼史莱姆……亡灵不用吃东西，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主人。”
　　罗斯坐在窗边正在翻看一本魔草书，见到它来微微偏过了头，酒红色的头发被他束成了一个丸子，下半截的头发截落下来垂在腰际，更衬得法师的腰纤瘦无比，看起来不堪一握。
　　亡灵弯下腰时右手上的那截手指又雀跃地蹦了出来，嘎嘣一声溅出了点细碎的骨头碎屑，它手足无措，忙欲盖弥彰似的盖住了那只手。
　　它抬起头惴惴不安地看着罗斯，眼里幽绿的鬼火跳个不停，罗斯那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它就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下一个就要翻窗逃走。
　　“手指断了？”烛火在不停地闪烁着，罗斯居然点了点头，他笑着说，随手指了指积灰的壁橱:“在那边存放着有包扎的棉布，你去取一块给我。”
　　亡灵被罗斯笑得跟心里有一百头兔子在尖叫着乱撞，它阖动了一下嘴巴，看着挂着笑的罗斯似乎要解释什么，结果一对上他的视线立刻连最后一点勇气也宣告破产，忙老老实实地拿来了那条布满鼻涕虫的尸体和玻璃虫卵的绵布。
　　“主人。”罗斯察觉到亡灵眼眶里那两个圆团似的鬼火在慌乱地注视着他，亡灵用手指擦去了棉布上的脏东西，低着头讨好地递给罗斯说:“……不脏了。”
　　罗斯看它一眼，低低地叹了口气，纤瘦苍白的手从袖袍里伸了出来，拿起它放在桌上的骨头，力气非常大地、潦草地将那手指绑在了亡灵的断指上，质问道:“怎么断的？”
　　亡灵将手指举在眼前，看了那个扭扭捏捏，七绕八弯的绵布一眼，随即道:“今天下午，我去帮村民推奶牛，奶牛的尾巴甩在我的手指上……”
　　罗斯眼中已经有了怒意，盯着它冷笑一声:“你再说一遍？”
　　亡灵顿了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苍白，一点泥土都没沾上的手掌，犹豫了一下，咬牙道:“那头奶牛的尾巴可大了，它的脚陷进一个水坑里，我……我、天性善良，看不过去，就一脚跳下坑帮了它！！！”
　　窗外的夜莺用它那悦耳的歌喉在不知疲倦地叫着，亡灵看见罗斯伸手摘下他的帷帽站了起来，冻着一张脸道:“你知道吗？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曾经有一个歌者的头颅被我的剑士斩杀在剑下，仅仅因为吹嘘自己编订过《暴风魔草》的扉页……你也想这样么？”
　　“我……主人，”亡灵无奈了，它跪了下去，用手拂去罗斯鞋上的灰尘，低下头轻轻地在那上面吻了一记，承认了:“抱歉主人，我向你撒了谎，今天下午我去了坟地……”
　　亡灵一面说着，一面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阵自己的手掌，有些想不通罗斯为什么一瞬间就识破了自己的诡计。
　　“哦？”罗斯垂下头，酒红色的头发便从他的兜帽里垂落下来，挑眉道:“去坟地干什么？”
　　“我……”亡灵低下头正想说，眼里蓝色火焰却突然飞快地闪了一下，这让它的话顿了顿，伸手抚上曾经太阳穴所在的骨骼上，“抱歉主人……我、我不记得了——”
　　夜晚的红月残缺地挂在暗沉的天幕上，它似是被吃腐肉的黑鸦尖喙着带到了坟地，接下来就是它疯狂地用手挖开新埋下去没多久的坟地的片段，以及过程中自己抬起头来，嘴角像是完成了一个恶作剧似的弯起了个弧度……
　　这像是有恶魔在牵引着它做这些动作。
　　“恶魔？”罗斯让它站了起来，湛蓝色的眼瞳里明晃晃地闪耀着讽刺的颜色，语调奇异地说道:“哦，恶魔？你可真会说谎话，亡灵先生，什么样的恶魔才会要一个骷髅当自己的信徒？”
　　“……”亡灵想辩驳，它抬起头对上罗斯那双笃定的眼睛，却又一瞬间泄了气，只得低下头翻来覆去地喃喃道:“亡灵没有骗主人，亡灵没有骗主人……”
　　罗斯倒真被这骷髅勾起了好奇心，指尖跃跃欲试地燃起了点酒红色的火焰，嘴里念了念真言咒的前几句，结果念到一半又住了口，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他的魔法储存实在不多，实在没有多余的机会供他来安抚自己的好奇心。
　　好吧，罗斯安慰自己，反正这个骷髅是随着低阶召唤术而来的，没了自己魔力供养它一刻也活不了，等时机到了它就没了命……
　　他没必要这个小玩意上心。
　　于是罗斯伸手抚了抚面前骷髅的头，放柔了语气道:“行，这就等下一次再说吧，我原谅你。”
　　亡灵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两团幽蓝的火光突兀地闪了几下，一种被信任的感觉顿时充盈在了它心中，它用它那蓝色的火焰直视着罗斯保证道:“主人，总有一天我会想起来的！我向您保证！”
　　罗斯有些漫不经心地颔了颔首，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偏头看了窗外栖在黑暗里不断鸣叫的黄色鸟儿一眼，把那本《暴风魔草》放进了袍子里，对亡灵吩咐道:“我们该走了。”
　　亡灵歪了歪头，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喜欢在夜里休息，非要潜行——它以前还能呼吸的时候，特别贪睡。
　　罗斯等不及亡灵的犹豫，偏头看它，蓝瞳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烦，催促道:“动作快一些，我糟糕的仆从，再晚等夜莺唱了第三下，我就要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了，那时候你就要在房中变成几截无声无息的白骨——你不想再变成那副可怜的模样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