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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一将功成万骨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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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是深秋,云峰山顶的银杏灿灿金黄,风已有些冷了,树下起舞的人额头却有一层薄汗。
温雅兰端着一碗莲子粥走出来。
“小暖,你来歇歇,我煮了莲子粥,你喝一点。”
宁倾暖完成最后一个旋转,停下脚步,拂去衣衫上粘挂的银杏叶。她走过来,接过莲子粥捧在手心,凑上鼻尖闻了闻,“好香。每到桂花季,最想念师母这一碗桂花莲子粥了。”
她笑起来还像个小孩子,温雅兰温柔的捏捏她的鼻子,“还和小时候一样,一吃到喜欢的,就笑起来没有了眼睛。”
宁倾暖舀着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回来之后,她的身体状况瞒不住温雅兰,温雅兰又气又心疼,她也曾失去过孩子,愈发的心疼她,想尽办法调理她的身子。
如今宁倾暖的的胃口已经好了许多,每日在喝着调理身体的药。身体,也会好的吧。
白鸽一如往常地飞过来,落在桌面上,蹦了几下。宁倾暖喝着粥,眼皮都没挑一下。
温雅兰拿过信鸽腿上的信筒,倒出里面的信纸。
“凉儿每日一封家信,这些日子从未间断。每一次你看都不看,你便一点也不思念他?”
温雅兰的话如同一记惊雷,炸开了宁倾暖心里所有的思念。
那日她说要回云峰山,温慕凉便沉默下来,未同意也未反驳。到分岔口,他与她说,“阿暖,我在家里等你。”
她一个人来云峰山,青涟也没带在身边。这一个多月,她仿佛真的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除去午夜难眠时深入骨髓的思念。
“小暖,打开看看吧。”
宁倾暖放下碗,接过信纸,慢慢打开来。温慕凉苍劲有力的字迹一一映入眼帘。
红豆成沙,入口思量,百般滋味在心头。
入夜,宁倾暖站在后山,眼光眺向一片黑暗的苍山云海。
“还不想回去?”
身后有人来,宁倾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站着。
濮阳枫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站,偏头看了看她,“小丫头长大了。”
“师父,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嗯,是个大人了,不是小孩子了。”濮阳枫轻飘飘的语气,不咸不淡,却砸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宁倾暖抽抽鼻子,“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幼稚。”
“是很幼稚。”濮阳枫毫不客气。
宁倾暖抿着唇不说话了。濮阳枫将自己的披风披到她的身上,语重心长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当初你便该想到今后你面对的生活注定血雨腥风。如今你觉得自己承受不来,便撇下一切逃到这里来。小暖,你别忘了,你是温慕凉的妻子,是齐国的穆侯夫人。”
濮阳枫从未这样与她说话。从小到大,濮阳枫与她相处多半都像个老小孩儿,与她疯疯闹闹,没少教育她却从未这样严肃。
“师父。”宁倾暖呢喃一声,濮阳枫瞧了她一眼,又望向远方,敛去眼中的疼惜与爱怜,“走吧,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你还有你的责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宁倾暖一夜未眠。她爱温慕凉,可以一念入忘川,九死不悔。可当面对纷乱复杂、残忍冷酷的世事人情,她畏缩了。
侯府、京城、天下成了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牙齿滴下的唾液就已灼尽她的勇气。
她想起许多刚遇到温慕凉时的事情,那时候她有用不完的勇气和与城墙一样厚的脸皮,整日的跟在温慕凉身后,便是看着他也觉得很开心。
她想起温慕凉那夜在月光下朝她伸出手。
“濮阳暖,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满身血污,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的人生,注定是这样踏着万人枯骨走过去。”
那时他眼里是什么呢?
是冷漠。
是绝情。
是期待!
宁倾暖留下一封信,便乘着月色匆匆离开了。
一路策马而去,宁倾暖心里恨透了自己。她怎么可以这样丢下温慕凉,那时不过她一句承诺,温慕凉便将人生和天下都托付给她,如今她怎么能这样伤他的心,怎么可以抛下他。
赶回侯府时,正是日落黄昏,她一进府,消息便传遍了侯府。青涟和青漪立刻迎了出来,眼底泛起泪花。
“夫人,您可终于回来了。”
宁倾暖笑着安抚他们,又往后看了看,疑惑道,“阿凉不在家吗?”
“主子,夫人回来了。”青竹敲门进来,声音里有几分欣喜。
温慕凉看着书,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他像没有听到一般,动也没动。
“主子?”青竹疑惑的又唤了一声。
温慕凉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再说一遍。”
“夫人回来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青竹摸不着头脑,退了出去。
温慕凉握着书的手微微在抖。她真的回来了?不是梦不是幻觉。
“阿凉!”直到外面传来她的声音,那样清晰那样熟悉。他才忽然松了一口气,丢下书站起身走了出去。
宁倾暖才走到书房门口,就被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抱个满怀。他埋首在她的肩窝,深深的呼吸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这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宁倾暖微微踮起脚尖,紧紧地回抱住他。侧首在他的耳边轻声道,“阿凉,我回来了。对不起。”
温慕凉摇摇头,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抬手捧起她的脸,深深的吻上去。
宁倾暖回来让侯府里的气氛变得轻松。
“夫人,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侯爷可是天天绷着脸,下人们干活都存着十二分小心。”青涟陪着她在花园散步,嘴里忍不住说起这些日子府的事,免不了抱怨几句温慕凉的冷面。
宁倾暖听她抱怨,轻笑一声,“你这是在我身边懒散惯了,受不得阿凉的严格了。”
青涟嬉皮笑脸的笑起来,一副谄媚的样子。
“府里近来一切可好?”
“府里一切如旧,虽然夫人不在,可有侯爷镇着,谁也不敢懈怠。”
宁倾暖点了点头,“京里可发生了什么事?”
青涟想了想,“丞相府的三小姐嫁给了乐家长子乐封。”
“皇商乐家?”
“是。”
丞相府忽然与乐家联姻,倒是桩有意思的事。
“听说叶三小姐在郊外险些被山匪所截,是乐大少恰巧经过,英雄救美。”青涟滔滔不绝的讲着这桩坊间流传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宁倾暖却在想另一番事情,宁霜与乐少卿是郎情妾意,只是皇商乐家身份过于敏感,如今有了丞相府开了先河,宁霜要嫁过去,也不是个难事了。
“贺礼可送过去了?”
青涟点点头,“您不在府里,按侯爷吩咐,青漪将贺礼送过去了。”
近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晋国被四国瓜分,齐国想独吞是不可能的,最明智的办法是划疆而治,温慕凉还特意向恒公请旨将晋国北部四城割给了朝格仓,以谢草原救命之举。
恒公自然是答应,朝格仓特派使臣来京感谢,大有一家亲的样子。
南宫家的人没能逃过温慕凉的屠刀,晋申公在刑场被当众列举暴君罪行,激起民愤,受腰斩之刑而死。
南宫衍、南宫晟和南宫晋安则被带回了阜阳,进了温慕凉的监牢。外界只以为他们死了。
温慕凉并不想让他们死,这最深的仇恨,一死难以偿还。
宁倾暖的日子又恢复平静,晋国被灭,如今其他四国相安无事,至少表面上风平浪静。她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入了冬受了些风寒,又病了一阵子。
年末有了喜事冲散了宁倾暖的病气。
乐少卿上府提亲了。
宁伯叔并不太满意乐少卿做他的女婿。皇商乐家自齐国初时便为王室采买,可谓是根深蒂固、叶脉纵横的家族。这样的家族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且前有叶家三女加入乐府,他便更是不乐意自己的女儿趟这趟浑水。
宁霜倒是喜笑颜开,她与乐少卿虽然总是斗嘴,但也是两情相悦,这番他上门提亲,她是既惊又喜,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宁夫人一直不说话,到还是宁伯叔先开了口。
“你要娶霜儿,家中长辈可知?”
乐少卿恭敬的微微倾着身子。
“家中长辈知晓我欲娶霜儿为妻,自是喜不自胜,叹我得此佳人。”
宁伯叔皱了一下眉,“你不必说这般好听的话。乐公子在京城的风流韵事老夫我也听了不少,霜儿自小单纯,老夫虽不强求她未来夫君只可她一人,可霜儿也应付不来这般莺莺燕燕。”
乐少卿微微抿唇,郑重其事道:“少时荒唐,若知能与宁霜白首,此前自是洁身自好,只等卿来。乐少卿此生非宁霜不娶。”
“哦?”宁伯叔挑眉,“你说的这般轻巧,又能给霜儿什么?”
“家中有妻,院不植花。”
宁霜的婚期定在七月初七,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她却早已陷入蜜糖般的爱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