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骨头》满树灯

29、第 29 章

　　这个春节过得特别焦心，舒可把手机摆在书桌上，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拿起来看一下。
　　不是打开和【J】的对话框，就是看新闻，勾几个选择题，滑几下手机。

　　自从上次在左小丹病房的电视上，见了个狄江的身影后，舒可再没有在新闻里见着他。倒是WALLE出境次数直线攀升，成了近期的新闻热点。

　　小WALLE在钢筋混凝土中间费劲扒拉的模样，被做成动图广为流传，给地震的阴影添了一抹亮色——国人在什么困境下都不缺苦中作乐的兴致。
　　有人发帖问，那几个粉色的字母是谁写上去的，大佬也有一颗少女心吗？
　　底下最高赞的回答是：一看就是女朋友写的，楼主一看就是单身狗。

　　舒可滑到这里，鬼使神差地截了个图。

　　高三下半学年开学的这天，舒可终于接到狄江的电话，然而在电话里他也只是匆匆一问，得知这边一切正常后，没多聊就挂了。

　　最后一学期，他们晚自习加了半节，舒可总是睡不够，午休后的第一二节课都没什么精神。有时候记着记着笔记，感官突然消失，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笔下出现一条毛毛虫般的笔迹。

　　人一忙起来，就没时间乱想了。整个高三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班上吊车尾的同学自习课也不玩手机了，大家好像都绷紧了弦。

　　狄江雇的司机依旧在接送舒可，在某个春日的雨夜，舒可从车上下来，撑开伞，看到了良苑28号满院的灯光。

　　沃尔沃驶离，雨水溅在舒可小腿上，她打开院子门，左右穿黑衣戴耳麦的保镖围过来，问：“舒可？”
　　舒可点了下头，不敢跨进去。

　　保镖让开，敲开了入户门，她才看见坐在客厅沙发的狄江。

　　许久不见，狄江的轮廓锋利了些，头发搭在眼睫，整个人沐浴在灯光下，气质冷清，像远道而来的异世来客。
　　他面前站了一前一后两个人，都微躬着腰，在低声和他说话。

　　舒可进了院子，一时觉得晚风甚冷，不知该不该进去。

　　狄江先转头，发现了她，然后对那两人挥了下手指，两人提着公文包出来。
　　经过舒可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

　　舒可进门换鞋，才发现裤子下摆的污渍，她一边弯腰卷起裤脚，一边问狄江：“哥哥，你去灾区还顺利吗？没受伤吧？”

　　“没有。”狄江靠在沙发里，侧影又浅又薄，眸光不知道望向何处，声音低沉，透着股只有她能察觉到的疲惫。

　　“舒可，以后房子周围会有人二十四小时值守，他们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但……你出入可能不像从前自由。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给攸然姐打电话，让她——”
　　“我不介意，哥哥。”舒可截断了他的话，语气有些急促，然后被强制趋于平缓，小心翼翼提了句：“你……介意吗？如果那些人是来保护你的，房子里多一个我，好像也是不安定因素。”

　　狄江嗤笑了下，声音在春夜的室内既凉且浅。
　　“他们巴不得房子里多个人，能看着我。”

　　舒可张了张口，她想知道是不是狄江那位父亲找来了，也不想提起让狄江不高兴的事。
　　好在几天过去，舒可发现，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狄江的特意要求，保镖们并不会限制他们出行，出行也只会远远跟在狄江身后，除了偶尔能见到小区里一闪而过的黑衣制服身影外，一切如常。

　　狄江终于缓过气，振奋了精神，把注意力投在舒可的学业上。

　　他像一个敬业的家长，每天检查舒可作业，游刃有余地指出不足。
　　“这道立体几何你再看看，发挥空间想象力，有更简单的解法。”

　　舒可伏在餐桌上，咬着笔杆子，左看右看，最后睁着无辜的目光，落入狄江眼中。

　　狄江去自己房间，抱来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在触屏键盘上快速滑动，转瞬间，舒可试卷上的图就出现在了屏幕里，成3D翻转。

　　“过来。”

　　狄江把撑在手掌上的笔记本置于桌面，让舒可过来跟着自己手指动作滑动，看清楚3D图，她看得入迷的时候，手肘撑着桌面，身体曲着，显露出柔软的腰肢。
　　狄江闻到了她发顶的香味，幽幽然。

　　他岔了会儿心神，背过手拖出椅子，坐在舒可旁边，“高考百日誓师大会是不是要开了？”
　　“嗯。”舒可已经想出了解法，在卷子上补了根辅助线，唰啦啦写起来。

　　她习惯性地往后，摸到了椅子把手，脑子里都是线段和公式，下意识坐了，不期然做到温热的大腿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狄江的大手已经握住她的腰，把她撑住。

　　她整个身子倏然间都烧了起来，被狄江把着，她没法回头，只听见狄江声音淡淡。
　　“坐好了。”把她扶到自己椅子上。

　　舒可埋头，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一点一点起来，那手握在自己腰窝的触感久久未散，她彻底不敢抬头，硬是一口气写完了整张卷子。

　　一直到去洗澡，她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那一幕卡碟一样，不停控制地在她脑子里重放，等她洗好澡出来的时候，才突然想起。
　　狄江刚才问她誓师大会的事了？

　　学校要求是必须有家长到场，对于她的情况，班主任没有勉强，只是当天所有人都有父母陪着，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好像就有点引人注目。

　　舒可心不在焉地擦头发，生出点隐秘的期待。

　　*

　　周五，狄江下午没课，提前给许攸然拨了个电话，去了趟艺大。
　　到艺大校门口别具一格的雕塑时，宋予羡正跟个孙子似的，给许大小姐提包，见着狄江，挤眉弄眼地表达自己的不痛快。

　　许攸然朝狄江招了招手，察觉到狄江的视线，往后一瞪，宋予羡立马老实，眉头一抬，挤出个灿烂的笑，看得路过的女生都红了脸，笑嘻嘻一步三回头。

　　狄江和许攸然并排走，淡淡启唇，问：“他又怎么你了？”
　　“没怎么。”许攸然眼里郁色一闪而过，又似不在意地回：“我没让他跟着，他非自己找虐。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什么？让我作为舒可家长，去参加百日誓师大会？”

　　“嗯。”狄江从书包里抽出张A4纸，“上面是时间地点及流程，还有老师可能问到家长的问题，你准备一下。”
　　许攸然顿步，把纸捏在手里，前前后后看了有两遍。

　　“你居然把答案也写上了。问题一：您家孩子平时学习习惯怎么样？回答：很不错，写作业从来不看手机。问题二：您希望孩子考上什么大学，将来从事什么工作。回答：尊重她自己的意愿……狄江，你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了？对人家这么上心，人家领不领你情？”

　　许攸然上扬的语调包含了无数种暧昧的猜想，一秒钟后，那将出口的猜想都被狄江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掐断，胎死腹中。

　　“宋予羡比我更像老妈子，你领他情吗？”

　　许攸然哑口无言，罕见地老实了，垂头熟悉问题。

　　正是下课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学生来大门口的快递点取快递，不断有目光在狄江身上聚集。有人碍于许攸然这个大美女在旁不好意思上前，更多人认识宋予羡，也知道他和许攸然是传闻一对，大胆上前找狄江要联系方式。

　　狄江礼貌地一一回应：“不好意思，不方便。”

　　许攸然那点儿八卦的心思跟摁进水里的浮漂一样，又冒了头，一边看一边问：“怎么没听说你有喜欢的女生啊？不会是被家里小姑娘绊住了吧？”

　　许攸然就差直接问他是不是喜欢舒可了，狄江也察觉出来，只是他从没往这方面想，漫不经心地堵了一句：“她挺可怜的，你不也是看她可怜，才把星辰馆开到现在？”

　　狄江想到去年地震时，舒可扔下水枪往房子里跑的那一幕，冲着这份好意，自己也不能亏待她。
　　只是狄江觉得没必要在许攸然面前说，一是怕舒可不好意思，二是这样的“交易”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许攸然掀起眼皮，左右打量了狄江好一会儿，轻轻“啧”了一声，还想说什么，被突然蹿到两人中间的宋予羡打断。

　　“咱就是说，许大小姐，高中乃龙潭虎穴，您独自前往怕是不妥，请允准小人护驾！”

　　许攸然被吓了一跳，抬手打在宋予羡抱拳的手上，长舒了口气才开口：“你能不能好好说话？cosplay上瘾啦？你一天天的少整些幺蛾子！”

　　宋予羡眼里的光消逝了一瞬，悻悻地耸肩。
　　许攸然掏出手机，给A4纸拍了张照，抬眼见着宋予羡蔫头耷脑的样，点了点他胸口。

　　“誓师大会在下周一下午一点，作为合格跟班，你是不是要提前安排午饭？”

　　宋予羡像忽然通上电一样，眼里似有灯点亮，抬手敬礼，背着包去给许大小姐打饭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校道尽头，和落叶与人群融成小点，许攸然在原地怔怔了许久，转头看向狄江，眼神定住。

　　“狄江，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说到这里，她垂了下眼，嘴抿成一条薄线，顿了一会儿，忽然和宋予羡一样耸耸肩，“算了，等舒可毕业再说。”

　　狄江被她整得迷惑了几秒。

　　不过他习惯于给人尊重，许攸然不想说，他也没追问，只嘱咐周一不要迟到，还亲口交代了些明礼的注意事项，才离开艺大。

　　周一早上，舒可出门的时候，狄江提醒了一句：“今天的誓师大会，你表姐会去。”

　　“什么？”舒可穿鞋的动作一顿，身子往一侧弯，小腿微弓，露出姣好的弧线来。
　　她在脑海中急速搜索，确定自己只有一个堂姐，而且已经很多年没见。

　　狄江用刀把芝士抹在吐司上，悠闲地给舒可塞了一颗定心丸。

　　“许攸然会去，以你表姐的身份。那么多同学，不能让你一个人没家长。”

　　舒可呆住了，一时没转过弯，“你不是我家长么？”
　　话说完，她又后悔了。

　　只是在她收到谷新航情书的时候，狄江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她怎么就记在心里，还说出来了？

　　还有，许攸然明明是他表姐，他却直直地说，会以她表姐的身份去，是无意的吗？舒可的心砰砰直跳。

　　“我下午有课。”狄江非常顺口地接了话，没表现出什么不满。

　　舒可看他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同时涌起一阵失落。狄江给许攸然安排的这个身份，和上次他去班主任那里拿自己手机编的理由一样不走心。

　　等到舒可穿好鞋出门，狄江才迟缓地意识到不对劲，举着叉子好一会儿没落下。

　　——他一个双十年华的花样少男，为什么对于做家长这事儿，这么上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