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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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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亮的京城犹在沉睡中,寂静之极。城中处处檐角峥嵘,仿佛他们的主人的权势,欲吞没一切权利、财富、欲望、爱恨。然而所有的峥嵘,此刻还都在梦中。
一处尤为峥嵘的深宅大院里,忽然像风吹起一片树叶般,飘起一个影子。倏忽不见,倏忽又起,落在角落一座别致小院,终于定住了,原来是一个人,一个中等身材的少年。
他向四下里看看,见无人惊觉,便走到门前,学了一声猫叫。只叫了一声,随即期待地看着门口。片刻,一个人影映到窗纸前,一声娇俏的低笑。
门外人似是被那笑声融化了一般,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柔,仿佛面对着初绽的娇花,爱惜珍重:“灵姑娘。”
听声音,还是个少年;看举止,也确实是个少年。他的声音、他的举止,都表达着对门内少女的倾慕和不知道怎么珍惜意中人的青涩。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少女走出来,斜眼睇他:“怎来得这般早?”
少年挠挠后脑:“怕来晚了让你久等。”
少女撅嘴道:“谁等你……”
少年看着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样子:“……”
俩人跃墙逾瓦而去。
黎明前的夜,还很黑、很冷,两道年轻的人影却仿佛并不觉得,犹自兴致勃勃地比着轻功。
到底是少女略胜一筹,第一个到达山顶。
少年输了,情绪显然有些低落,来到少女身边坐下,蔫耷耷地:“你总是比我厉害。”
少女“噗哧”一声:“怎么?生气了?”
一双清清亮亮的眸子在暗夜里都能闪出光彩。
少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干嘛要为这个生气?你这么厉害,我替你高兴。”
“那……”少女眸光一转,“是难过你自己不够厉害?”
少年诚实地点点头。
少女一笑:“你真傻,我厉害,不过是因为我师傅厉害,并不是我有多聪明。以你的天资,要是遇上一个好师傅,你会比我还厉害!就是夏冠林,都不见得能胜过你!”
“夏冠林……”少年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皱着眉头努力思索,“怎的这般耳熟?”
少女白了他一眼:“天下第一,武林中人谁个不知?偏你就只是耳熟。”
“哦!”少年一脸惊讶,“比你师傅还厉害吗?”
“我师傅只是愿意管这些武林俗事,所以才被推举为武林盟主。论武功,还是夏冠林最厉害了。”
少年向往地:“要是能拜夏冠林为师就好了。”
“哎?”少女眼睛一亮:“你可以去找他啊!夏冠林他们门派虽说世代只收一个徒弟,可是他的徒弟夏初不是去年死了吗?”
“他的徒弟死了?”少年又是一惊,随即面露悲悯,“他肯定很伤心。”
“谁说不是呢!”少女耷拉了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小石子掉到悬崖下边去,许久才发出一点回声。
突然,天地接壤处迸出一线红光,两人都向红光处看去,只见天边的云都被染上了红的、橙的、黄的色彩,围着那一线红光,仿佛围着无上的神祇。
“太阳要出来了。”少女轻声道。
“灵姑娘。”少年却不看日出,而是转头望向她,殷殷唤道。
“嗯?”少女并未回头。
“记着现在的我。”
“?”少女迷惑地回过头来,只看到青白的晨光中,少年深情地眸光投注在她身上。
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就在两人对答的功夫,太阳跳出了地平线,象是从万丈霞光中沐浴而出,照得整个山顶一片光明。
少年却象是受不了这阳光的照射,突然晕厥了一下。
面前就是悬崖,眼看他要倒下去,少女急忙一扑,将他仰面扑倒:“子游!”
少年子游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却毫无迷蒙之意,而是一片清明。
看到满面涨红的少女正趴在他身上,他皱了皱眉,轻轻地将少女扶起来。少女刚刚坐直,他便转身将脚挪到实地,站起身来。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站起,一瞬也不曾转睛,仿佛他身上有什么不曾见过的东西。
少年子游拍拍衣上的土,淡然道:“天亮了,回去吧,早餐时分你师兄见不到你,该着急了。”
他拍下的尘土飞扬开来,在阳光下能清楚地看到它们弥散,扑到少女面上。少女抬起手,仿佛想阻挡尘土的沾染。
待尘埃落定,少女也站起来身来:“比谁先到。”
少年子游一展衣袖,做了个“请”的姿势,端的是潇洒之极,仿佛王孙公子。
两人双双飞掠而下。
厅中已经坐定两个男子,一个约摸三十岁上下,生得挺好,长眉凤目,眉骨和鼻梁都较常人为高,因此显得双目犹为深邃。他头上束着高冠,见少年子游和少女进来,狭长凤目抬起来看了他们一眼。
少女忙唤道:“大师兄。”
少年子游躬身一礼:“王爷。”
那王爷点点头,温声道:“这么早就出去了?坐。”
少女一边就坐,一边向另一人点点头:“季公子。”
那季公子约摸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轻衫,质地与做工都是绝佳,衬着他俊美的容貌,象也是位王孙公子一般。
少年子游唤那季公子道:“二哥。”
季公子貌似情绪不佳,只点头道:“吃饭吧!”
四人默默举箸,一顿饭吃得安静非常。
季公子突然抬手,将眼前一碟烤包子挪到少女面前。
其余三人都抬眼看他。
季公子埋头在碗中,不自在地:“省得一直伸长胳臂在我这里夹。”
少女一笑,放下筷子,捏起一只包子小小咬了一口。
季子游冷眼扫了一记他二哥,向王爷望去。
王爷抬眼看向门边,立即有人上前回道:“奴才这就叫人再送一碟烤包子过来。”
王爷却放下了筷子:“罢了,我吃饱了。”
他既这般说,季氏兄弟也都放下了筷子,只有少女,手里捏着一只包子,还赶紧又在碟中抓了一只。
季公子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王爷的背影,眼中隐有担忧。
少女却浑不以为意,一边跟着王爷往出走,一边还不忘吃包子。
王爷回过头来:“边走边吃,成何体统!”
少女做了个鬼脸:“你管我!反正你又不娶我!”
她的眼睛甚大,眼眶也象她师兄一般是深陷的那种,加上一双眸子又大又黑又亮,就象是一汪美而幽的深潭。这个鬼脸一做,眸光流转间,灵动非常,仿佛月光或者云影在水中一闪。
王爷无奈道:“我不娶你,你就不嫁人了么?你这样谁娶你?”
少女嘻嘻笑道:“这不劳你费心。”
说着倒好象是故意气她师兄似的,又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
王爷抬眼,在季氏兄弟身上扫了一扫,一声冷哼,径自去了。
眼看要走过月门,却又住了脚,回头看季公子。
季公子竟莫名打了个寒噤,然后才低了头,向王爷跟去。
走到月门前,他忽然也停下来,竹林衬着他孤单的背影,风拂起他的发带,明明一步也没走,却好象在那里徘徊似的。
蓦然,他回头看了一眼季子游和少女。少女一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正等着,他偏又转过头去,走了。
少女看着季公子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道路尽头。
季子游在她身后凉凉道:“舍不得我二哥?”
少女回过头来,浑不在意地一笑,语气中却随即含了柔情:“你怎么知道我想看日出?”
季子游一怔,微笑道:“你说过的。”
“哦?”少女嘟起嘴,“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
季子游只是笑。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看日出?”
晨光从她的侧前方照过来,她的双眼清澈明亮,仿佛一面明镜,映着季子游的脸庞。
“那里是京城附近最高的山,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地方。”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去?”
季子游又只是笑。
少女却恍然:“啊!你定是来我房中找我,见我不在,才去山上的。”
季子游仍是一脸得体的微笑:“什么也瞒不过美灵姑娘。”
一阵晨风突然从他们中间穿过,美灵额边的碎发被风刮到眼晴里。她揉揉眼,笑道:“算你聪明!啊!今天起得太早,我要回去补觉。”
说着不等季子游说话,转过身便走了。她到底是少女心性,走个路蹦蹦跳跳,便如一只快活的小兔子般。
门边,季公子站定:“王爷请歇息,子安告退。”
王爷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去哪里?”
季子安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六弟这些天练功正是紧要关头,子安去陪他。”
王爷道:“我有事跟你说,迟去一会儿没事罢?”
季子安替王爷推开了门。
王爷在窗前坐下:“你帮我打开衣橱左边的门,把最上边那件衣服拿出来。”
季子安拿出了一件白色的外袍。王爷站起来,张开双臂。季子安帮他褪下外袍,把那件白袍换上。
王爷看着镜子:“好看么?”
季子安疑惑道:“王爷何不照这样子做件新的?这件已经泛黄了。”
王爷脸色一僵,强笑道:“是了,泛黄了。”
季子安不敢多说。
两人沉默许久,王爷又道:“过些天我要去替皇上办件事,事若办成了,我陪你回赣州;若办不成——卖身契我早就给你了,你打发了府里这些人,就带着你六弟回吧!美灵要是愿意跟着,你们要是愿意带着她,那就带着;要是她不愿意去,或者你们不愿意带,给她些银子,随她去。”
季子安吃惊地抬起头,好象不认识王爷一样,看了他半晌。
王爷在镜中看见,回转身来笑道:“怎的了?”
季子安沉声道:“王爷要做的事很危险么?”
“你很担心?”王爷只是温和地看他。
季子安却不再说话。
王爷叹了一声,张开双臂。
季子安往门外看看,却没有动。
王爷苦笑道:“你何时这般羞涩?你我同床共枕已经十年,这府里谁个不知?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的。”
季子安不自在地:“到底是白天。”
不等王爷再说,他又道:“六弟应该等急了。子安随后再来陪王爷。”
王爷看着他退出去,面沉如水。
午餐时分,桌上只有王爷和美灵二人。
管家说:“季公子带着季小公子出去了,说是晚上回来。”
美灵看了王爷一眼。
王爷举起箸来,夹了一筷子菜。
美灵只是看他,俄尔冷冷道:“师兄倒还吃得下去。”
王爷并不理她,只管吃自己的。
美灵没着没落地夹了几筷吃了,就放下了筷子。
王爷起身,美灵随即跟上。
到了卧房门前,王爷停住看她。
美灵看了一眼周围:“师兄,我有话跟你说。”
王爷推开门,俩人进去以后,美灵随即把门关上。
王爷皱皱眉:“关门做什么?没的让人多心。”
美灵嗤笑一声:“你个断袖,能让人多什么心?”
王爷面上一寒。
美灵似是并不怕他:“师兄你可记得,你我是有婚约的?!”
王爷从容道:“你若想嫁,我也能娶。”
“切!谁要嫁你?只是你不娶我,也该替我寻一门好亲事才对?怎么能就这样毁约?”
王爷淡然道:“季氏兄弟都围着你转,你还怕嫁不出去?”
美灵噗哧一笑:“原来师兄也会吃醋。”
不等王爷变脸,忙又笑道:“闲话少说。师兄觉得,季氏兄弟真的是都围着我转么?”
她一双笑眼里,竟闪过一抹冷意。
王爷不动声色:“难道不是?”
美灵低头踱了几步:“难道师兄不觉得,季氏兄弟有蹊跷?”
王爷在桌边坐下,随后拿起茶壶斟茶:“有何蹊跷?”
美灵蓦地抬起头:“师兄是真没看出来,还是不想跟我说?”
王爷沉声道:“你先说。”
美灵冲到他面前:“我找人打听过,季子游早就死了!季氏被抄家的时候,14岁以上的男子通通被处死了!眼下这个季子游,到底是哪里来的?而且,就算他们不是亲兄弟,是堂兄弟,这长相也差太大了吧?竟然一点都不象!”
王爷摇头道:“堂兄弟长得不象,这世上常有。至于你说季子游早死了,那是我帮了子安,拿人顶了季子游回来。”
美灵也不纠缠:“好,这事就算揭过,我再问师兄一件事,”她看了一眼床榻,“师兄和季公子,近来还好么?”
王爷皱眉道:“你个小姑娘家,说话一点不忌讳!”
美灵毫不退缩:“你只说他待你,还和从前一样么?”
王爷斩钉截铁:“一样。”
“他以前和别的姑娘一起吃饭,也会关心备至么?”
“你是我师妹。师父师娘都不在了,你就跟我亲妹妹一样。做嫂嫂的关心一下小姑子,有何不可?”
“师兄觉得,给我端包子的季子安,还是季子安么?”
王爷狭长的凤目眯起来。
“不瞒师兄说,昨日晚餐后,季子游曾来约我今早一起去爬山看日出。今天天不亮,他就来找我,一路上待我都很亲近。可是太阳一出来,他突然一晕,然后就象换了一个人!而且,他居然不记得是他自己来约我看日出,还以为是我想看日出!”
王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袍,没有说话。
美灵又道:“太阳出来之前的季子游,活脱脱是个青涩少年模样。太阳出来之后,举止从容潇洒,明明白白一个世家公子!”
王爷的手攥紧了白袍的衣角。
日落之后,王府又开晚餐。
美灵一手执匙,一手托腮,笑殷殷看着季子游给自己添粥,同时斜睨了王爷一眼。
王爷抬起头来,迎上的却是季子安温情的目光。
一切都那么和谐:幸福的主人、贤惠的妻子,小舅子和小姑子刚好凑成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