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有女》大魔王呀

31、031 寒云寺

　　雨中石亭。

　　美人连脚都是美的。白而莹润，瘦却不嶙峋，指甲盖都珠贝似的透着粉。

　　只此时这双娇嫩的玉足沾染上了泥土，左脚还被锐石划破了一道口子，伤得不轻正流着血。

　　昭月的心思不在这，也没觉得疼，她只追着那人问：“阿秃呢？”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将她的脚放上自己膝头。他穿的是一件银白色锦袍，这一放登时便踩出了一块黑印子，在锦袍上难看又惹眼。昭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脚往回缩了缩。

　　男人却一把抓住她白皙纤细的脚踝，不容置疑道：“别动，上完药就让你看阿秃。”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小瓷瓶，“忍着些，这药撒上会有些疼。”

　　可这哪里是有些疼，褐色的药粉抖在伤口上，疼的昭月一哆嗦，她紧紧攥着拳才没叫出声来。

　　忍着疼，她仍执拗问：“阿秃在哪？”

　　男人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擦她脚上的泥土，他一边擦一边思量该如何与她说。

　　可到底没有什么好办法。

　　只好如实说：“阿秃死了。”李玄说完这句话才敢抬眼看她，意外的是眼前的小姑娘没有哭。她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愣了一会儿说：“我知道，它在哪？”

　　“不太好看，你看了会怕，我把阿秃带走好不好？我找个漂亮的地方，等天气暖了，我带你去瞧它。”

　　可秦昭月说不，只问，“它在哪？”

　　李玄没办法，只得接过流影手里的小小布包给她。

　　至此，昭月终于哭了出来。她把脸埋在小布包上，就像以往靠在阿秃身上一样，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在此之前她总还有那么一丁点希望，希望阿秃还在，只要找到它它就还会不情不愿的让她抱抱。

　　可现在阿秃就在她怀里，它死了，奇迹没有发生，至少没发生在她身上。

　　见她落泪，李玄手足无措。单薄瘦弱的少女蜷缩在石凳上，哭的抽噎起来，背上的蝴蝶骨都跟着颤动，翩然欲飞惹人垂怜。

　　他平时的运筹帷幄早不见了踪影，动了心的人就像是傻子，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又担心她在此处久坐着了凉，便默默无言立在上风处为她挡风。这般举止，连流影都觉得没眼看，默默转过身去。

　　哭了很久，昭月努力止住抽泣抬头问他：“你可以帮我把阿秃埋了吗？”

　　她哭的鼻尖红红，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也储着泪，看得人心都软了下来。莫说是这等要求，便是她要星星要月亮，李玄也没有不应的道理。他连忙说：“当然可以，玉泉山如何？风景秀丽离得也不远......”

　　昭月却说：“我不想阿秃自己孤零零的，你帮我把它埋在院子里好不好？”

　　哪有人会将尸体埋在自己院子里？怕不怕放一边，多少有些不吉利。可李玄只点头说好。

　　于是乎‘天下毓秀独占□□的’李皓昀，在今日这场细雨连绵中扛着一把锹挖土，偏还挖的心甘情愿，挖的满心甜蜜。

　　这处院落不大，却处处精致，这是他的小姑娘生活的地方。有柿子树，有秋千，还有她捞做糖醋鱼的那个池塘。李玄虽是第一次来，可却觉得莫名的熟悉，毕竟是他曾在信里读过千百次的地方。

　　见昭月淋了雨又受了伤，翠竹心中内疚不已。她劝昭姐儿先去擦洗不要着了凉，可昭月不肯，就抱着小布包坐在廊下等。

　　没法子，翠竹只好抱来一床棉被将她包的严严实实，顺便戒备的盯着那个正在挖坑的陌生男人。

　　“姑娘，我瞧这人可疑的很，不若还是让他走吧。”

　　昭月抱着阿秃，失魂落魄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翠竹见状只好吩咐小丫头，“快去，把三公子请来。”三公子武艺高超，自然不管这人有何坏心都能治得服他。

　　秦晋听闻有陌生男人去了妹妹院子，自然怒极，扛着银/枪杀气凛凛赶来，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登徒子，今日定要让他血溅当场，哪知定眼一瞧竟是李玄。那向来气度高洁的翩翩公子，此时衣摆脏污一片，正扛锹挖土，秦晋险些不敢认。

　　从前一口一个姐夫唤的顺口，如今变了妹夫，秦晋却是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只道：“大哥，你怎、怎会在此？这又是......”

　　李玄说到：“我原是来找你，可巧在园子里遇上了二姑娘，她养的猫儿死了，要我帮忙葬了。”

　　“这、这怎么好，还是我、我来吧。”

　　“无碍的，举手之劳，已经挖好了。”

　　秦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别人沾一沾他的衣裳他都要定重新换过的李玄，今日一身弄得如此肮脏狼狈，竟还能温和笑着？

　　昭月的心思全在阿秃身上，她依依不舍的将阿秃放进去，亲手落土，直到最后一捧土也埋上才肯起身。

　　这时才算缓过了些心神，发现竟麻烦了旁人半晌，十分歉意，对着李玄谢了又谢。

　　李玄只是笑，清冷眼眸竟也笑的弯弯，临走时与她道：“等我。”

　　昭月不明所以，翠竹说：“姑娘，你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吗？这就是多年前与你订了亲事的那位李家公子啊！”

　　昭月这才恍然大悟，可‘等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后来秦昭月乃至整个秦家才明白，原来是要她等他连中三元，风光迎娶。

　　.

　　秦家在秦晋这一辈，有三个男孩。

　　秦易、秦昆都是大房庶出，前头考过两回，未曾得中，今年还要再考。

　　老太太是难得上了心，“眼瞅着易哥儿、昆哥儿都二十好几了。当年老大可是十六岁便中了秀才，连县令大人都要夸赞，都说虎父无犬子，何况家里头现在日子好过了，再不用管别的，成日只管念书，他们俩若今年再不中可就说不过去了。”

　　孙氏嘴角含笑，腹诽道‘的确十六中了秀才，就怕到了六十了也还是个秀才’。

　　到底不是亲生儿子，钱氏也跟着打哈哈，笑说：“孩子们平日里看着也算勤勉，料想之前是少些运道，这回总能得中，娘放心。”

　　周氏听了点头，说：“我瞧也是这个理儿！前阵子听闻各家都捐了香油钱，咱家也不好落下，横竖我老婆子没事，不若到寒云寺去吃斋念佛斋戒一月，好愿佛祖保佑我秦家子孙高中。”

　　这一下几个媳妇儿都不吱声了，心说原来老太太是在等着呢。

　　钱氏嘴角撇了撇。家里头不是没有小佛堂，可一家子女眷唯有石氏每日跪拜诵经，要说老太太信佛之心有多虔诚......她是不信，这是跟别家的攀比上了，看人家添了香火钱，她恨不得给菩萨塑金身呢。

　　谁都知道这是老太太闹幺蛾子，可这事儿偏拒绝不得，否则就成了耽误秦家子孙高中的大罪人了。李氏无奈，也只好从公中支了五百两。

　　准备了两日，老太太便要带着三个孙女去寒云寺。

　　本来前两日昭月淋了雨，有些着凉，李氏是不愿她去的。可秦昭月说‘哥哥这个月也要下场一试，我去为他祈福。’

　　李氏听了颇为欣慰，秦晋今年初次下场，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也没指望他能考上功名，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该去见识见识的。可这一大家子人，都只记着易哥儿、昆哥儿，唯有昭月，惦记着她哥哥呢。

　　.

　　寒云寺就在宿州城外寒云山上，快马一日便到。可出行的是老太太和几位姑娘，女眷们东西带的多，也经不得颠簸，这点子路程马车竟走了两日。

　　到了寒云寺，方丈亲自在山门迎接，却是满脸歉意与老太太道：“阿弥陀佛，近日寺中香客众多，前头的禅房只剩下一处，可否委屈施主们挤一挤？”

　　说是禅房，其实是一处小院，收拾的齐整雅致，里头除了主屋还有东西两罩房。主屋自然是留给老太太住，可两间罩房怎么够三个孙女分？

　　老太太看了看，说：“四丫头带的人多，她身子又弱又受不得凉，你们做姐姐的就先让一让她，将东厢房给她住吧，你二人挤一挤。”

　　西厢本就小过东厢，莫说是挤一挤，丫鬟和东西都是没有地方的。嫆月一脸无措，可又不敢反驳祖母的话，只惴惴不安立在一旁。

　　昭月只好问方丈：“大师，这一间我和妹妹实在住不开，请问寺中可还有其他能住人的地方？”

　　方丈也犯难说有是有，“只是离得远些，在后山，是原先寺中僧人闭关修行用的地方，也是时常打理的。就是山路难行，施主去那，恐怕不便啊。”

　　昭月却说：“不碍的，麻烦您找个师傅为我们带路吧。”
　　余晖残红映满天际，衬得山间碧绿无限好。可美景再美，昭月一行人也无心欣赏，她们总算明白了方丈那句山路难行。同样长短的一段路，平时走来不觉得有多累，可放在山间蜿蜒崎岖上下陡峭，走的人两条腿像灌了铅，抬都抬不起。
　　足足半个时辰，总算见到了那座隐于竹林间的孤僻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