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神明[无限]》东山雾雨

31、Just For Laughs（2）

　　一阵强风倏地扑面而来，扬起云溪的额发，周遭场景急剧变换，面前变成了一段柏油公路，无星无月的黑夜里，只有一盏路灯亮着，照亮了灯下一小片区域，犹如聚光灯下的舞台。

　　主持人滑着太空步从黑暗中出场，左手摁着头顶的宽沿帽子，随即把它往空中远远地一抛。他的眼球是纯黑的，没有瞳孔，但眼神是那样的狂热，猛地看向了云溪，声线已然变成了浑厚的男中音，嘴型夸张。他用一种歌剧般的语调高声说道：

　　“忧愁，烦恼，悲哀，疼痛！世间万物的苦楚不尽相同，我们见惯不怪，我们习以为常。我们目睹了电梯吃人，吃人者乘电梯。看看那些生活中的喜剧吧，我们为喜剧而生，我们哈哈大笑！生活需要欢笑！我们捕捉每一个值得欢笑的细节，并邀请所有人和我们一起欢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溪皱眉。

　　先前被剥掉了皮的老伴，此刻也依旧保持着他那副光秃秃的模样，头部裂开了一条缝，像是嘴巴。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话语和笑声咕噜咕噜地混合在一起，意义不明。主持人十分认真地侧耳聆听，随即抚掌大笑。

　　仿佛话剧的演员依次出场，活灵活现的卡通鸭子也走到了路灯下，紧接着是有着章鱼身躯的白人男子、三名有着成年人头颅和蜈蚣身躯的婴儿，他们凑到了一起，表情认真，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每个人说的内容都不一样，同时涌入耳中，只剩下一片嘈杂至极的混乱。

　　她伸手想揉太阳穴，这才察觉到异样。

　　低头一看——自己只不过是公路旁的一棵绿化树，像同类一样沉默地观看着这场喜剧。

　　欢快又壮阔的交响乐及时地为它们添加了BGM，完全将其变成了一场音乐剧。它们在路灯下舞动着，歌唱着，章鱼和蜈蚣的手交缠在一起，旋转、推拉，向着光源处高高仰头，美声昂扬：

　　“欢笑！欢笑！和我们一起欢笑！欢笑！欢笑！和我们一起欢笑！……”

　　当持续的交响乐迎来最后一个重音，其余角色暂时退场，主持人向着云溪的方向优雅地行了一个礼，语调自豪且平缓：

　　“我们知道您想看什么，我们洞察一切。我们呕心沥血为您准备了量身定制的喜剧，我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让您欢笑！”

　　主持人拍了拍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定在亮光中心，面朝着她。

　　微微凌乱的黑色碎发，薄唇殷红，下颌线瘦削，每时每刻都保持着警戒的紧绷的身躯稍稍前倾，维持着随时可以发力的姿势。只是那双眼睛，如同主持人，也如同木偶，是一片死寂的黑色，没有瞳孔的光亮。

　　云溪如坠冰窖。

　　那是陆晚星。

　　仿佛身上有无形的线被攥在主持人手里，他完全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乖顺地站在一旁，聆听着主持人的指示。

　　不，那不是陆晚星。

　　尽管云溪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但心脏还是一瞬间被恐慌攫住了。世界突然进化成A级，生死未卜……他还活着吗？眼前这个“陆晚星”，到底是副本读取她的记忆而伪造出来的假人，还是……

　　“久别重逢的同伴……这就是您的喜剧！”主持人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似乎都要提到苹果肌上了：“喜剧之所以是喜剧，正是因为它带来了您在现实中感受不到的欢乐！现实是充满苦楚的。来吧！趁现在，趁我们还有时间，尽情享受！”

　　他在暗示什么？

　　一股怒意在云溪心口升腾。

　　“接下来还有我们特别为您排练的表演！请看——”

　　她不想看，但身躯已然完全被副本掌控，像是被魇着了似的，恍然沉入了一个梦境般的迷幻状态。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荒谬滑稽到极点的表演，理性告诉她那些都是假的，但她的情绪却完完全全被它们掌控。郁卒、哀伤、愤恨、命运必然的悲剧，仿佛在波涛翻滚的黑海中沉浮。

　　“陆晚星”割断了他父亲的喉咙，又被另一个人砍下了脑袋，一脚踢进了路边的草丛，徒留一具无头的尸体；“穆彤彤”将自己封存进冰块里，被他人拍碎，冰冻着不同躯体的冰块散了一地；而云溪的姐姐眼睛血红，失去了灵智，成为最低级的蝼蚁之一，终日在废墟上晃荡，终于被一刀了结了这混沌的生命。

　　笑声回荡在耳边，不止是那些生物，喂鸽子的老妇人、剧院里的儿童们、医生和护士，通通都来了，他们整齐地围着路灯照下的光亮区域，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笑容，为表演欢呼。就连云溪旁边的绿化树都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她一个人的嘴角是向下的，巨大的疲惫俘获了她。

　　主持人手里拿着之前飞出去的帽子，站在人群外，说道：

　　“你想要成为救世主，但偏偏害死了他们，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吗？”

　　感受到她的眼神，主持人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一切又回到最初的地方，依旧是那个聚光灯明亮、地板上还残留着破洞的舞台。只是这一次，她在台上，双手被缚在椅子背后。

　　而她终于能看清台下的观众了。那些是一群脖子长长的生物，皮肤黝黑，有着像人类一样的脸，眼睛巨大，嘴唇很厚。它们的手臂细得像火柴一样，手掌却比脸还大，此时正使劲地鼓着掌，嘴里发出的笑声一如她之前听到的那样。彼时她也是观众，它们曾贴着她的脸大笑。

　　最前面的一排，全都是她熟知的人。姐姐、王蔓、陆晚星、穆彤彤、郑仁信……甚至柯悠洋。他们更像真人了，甚至脸上都是熟悉的神态。但他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面无表情。

　　云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知道主持人就站在她身后，哑声说道：

　　“我没有想成为救世主……我也没有害死他们。”

　　“哪怕是间接的，也是。”

　　“你真的是副本NPC……”

　　主持人没有搭理她。他拿起手麦，又恢复到了原先那种夸张的语调：

　　“Life is fun！Fun is Laugh！今天的Just For Laughs已经迎来尾声，下面我们将带来最后的欢笑！主题就是……”

　　下一秒，他吃痛地闷哼一声，不自觉地弓起了身子。云溪的手被绑在椅子上，此时连带着椅子一起抡起来，椅子腿正中他的小腹，顿时让他痛得蜷缩起来。她解不开绳子，只能带着椅子又给他来了一下。

　　这个副本NPC好像并没有特殊能力，身体素质就像没进化的普通人一样。但是糟糕的是——她也一样。她的能力消失了，此时完全是两个普通人在互殴。

　　台下的观众看到主持人被打了，不但没有惊讶，反而更加兴高采烈地使劲鼓掌，似乎将这也当成了剧本的一环。

　　“呃……抱歉，我们的嘉宾似乎不太配合。”

　　倒在地上的主持人没有生气，将麦克风凑到嘴边，神情滑稽地来了一句。他挣扎着站起来，将鸡蛋黄的西装抚平，躲过云溪的又一击，手臂高高的举起。

　　下一秒，全场暗了下来，聚光灯打在了云溪一个人身上。

　　“这是你的独角戏。”旁白响起。

　　“旁白——？看，你已经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不用我来提示你。”

　　别来窥探我的内心。

　　“窥探？不不不，你已经输了。你的身心都被这里俘获，你已经不属于外面的世界了。留下来吧，这里有永恒的欢乐。”

　　手从椅子上解脱出来，身子一瞬间失去支撑倒在地上。内脏焚烧似的痛感从身躯内部迅速传至大脑，再游走到全身。云溪哇地吐出一口血，胸腔里像是一块抹布被人反复揉搓挤压，直到将她的血液榨干到一滴不剩。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探出来，视线模糊，朦胧间，她仿佛看到了有一支玫瑰从嘴里迅速生长出来，尖刺划伤了她的口腔。

　　她像折断脊梁骨一样折断这支玫瑰，一片一片撕下花瓣。她的眼、她的唇、她的耳朵、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落满了玫瑰。随即这些鲜红的花瓣像蜡一样融化，将她因疼痛而蜷缩的身体整个覆盖，同时变得晶莹剔透。像是琥珀一样，她的躯体被封存在这玫红色的晶体中，皮肤因血液流失而显得惨白。

　　云溪的意识是清醒的，但如同陷入沼泽一般无法动弹。但到了最后，就连意识也渐渐变得钝化了，越来越柔和，越来越平静。

　　晶体外面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进耳朵，好像隔得很远。

　　“……最后一幕，‘小王子’。”

　　掌声像潮水一般汹涌，口哨声、欢呼声，全都蒙着一层梦境似的柔光。晶体内的时间仿佛正在悄悄定格，再过不久，她的自我意识就会像蜡烛一样熄灭，从此消失。

　　主持人走到旁边，弯着腰看她。她吃力地转了转眼珠，只见他的脸几乎贴在了晶体外壁上，被压得扁平，眼神凝滞在她脸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嘴唇微动：

　　“欢迎……”

　　下一秒，一支苍白的手臂带着暴戾的狠劲，攫住了他的喉咙。伴随着破裂的清脆声响，云溪身上的玫红色晶体纷纷脱落，本该在副本中彻底死去的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依旧不好，但充盈全身的力量又回来了，杀掉这个主持人轻而易举。

　　但这不是根本原因。

　　不知什么时候，底下的观众彻底没了声响，周遭归于寂静。它们像是被生生定格了一样，还维持着上一秒的动作，表情各异。渐渐的，除了台上之外，所有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变成了黑白默片。而最前排那些她认识的人，也失去了伪装，露出它们的真实面貌——跟那些观众无异的生物。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看到主持人已经被掐到翻白眼，低声说道：

　　“虽然你把提示说得很隐晦，但我想明白了。‘在现实中感受不到的欢乐’，说白了，喜剧都是虚构的，只需要在内心彻底否定它的存在。你只不过是钻了我内心的空子，再加上这个副本本身的精神侵蚀，一步一步瓦解我的意志，最后……”

　　她松了松手，将他拎到面前，迫使他直视自己。

　　“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副本生物，对吗？”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讥笑，她继续说道：

　　“——你原先也是进化者，后来在这个副本里死亡，就成了NPC。你费尽心思想杀掉我，但是又不能违背副本规则，还是将提示了告诉我。不仅仅是你，还有他们。”

　　她望向了台下那些在喜剧中出场过的“人”：老夫妇、鸭子、章鱼男、三名蜈蚣婴儿，那些都曾是进化者，迥异于主持人的是，在这个副本里死掉之后，他们连自我意识都没有了，彻底沦为被副本支配的东西。

　　以及她突然想明白的一件事——

　　冷风农场里，屠夫于简临死前想说的那段话。

　　“永生”？以这种方式存活在副本里，远离了生死，模糊了时间，已经不存在什么“岁数”的概念了，只是在这空间里孤独地保存着意识。

　　才会对进化者有这么大的杀意。

　　“对……你说得都对。”主持人艰难地说，脸上居然还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是……这里……也并不全都是假的，他们……他们都是你自己！你不能逃避这个问题……”

　　咔嚓——

　　她将他的脖子扭断了。

　　“副本【Just For Laughs】已结束。系统正在自动评分中……你的得分为：6分。奖励为：30个龙栖石。已自动存入你的【深渊信物】中。”

　　舞台崩塌，空间扭曲，她回到了现实世界中，面前熟悉的圆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台小电视，像是很久之前的产物，屏幕时不时地产生雪花纹，没有声音。

　　里面正播放着《Tom and Jerry》。

　　云溪怔怔地拿起小电视旁的一张便利贴，上面的字迹潦草：

　　做得很好，我亲爱的小姐。
　　人人皆杀所爱，因此得以苟活。
　　望您今后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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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人皆杀所爱，因此得以苟活。出自王尔德《雷丁监狱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