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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番外(狐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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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盟286年,我九岁,跟随着一批难民流亡到天盟。想起一路上的风雪,和现在和煦的阳光,我不禁小声的笑了起来,心中默念,我终于离开了那个讨厌的地方,这是你所希望的吧,娘。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一晚,她一袭红衣静静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头,老头大瞪的双眼全是眼白,脸上呈现的是死人才有的灰色,我冷冷的看着他——我的外公,我们一共才见过三次面不到,对于他,我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会让我觉得伤心难过。
她则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念着,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抬起头,嘴里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倩儿,过来看你王父最后一眼吧。”
我想开口说话,喉咙突然打更,我乖乖的蹲过去,学着她的样子握上了他冰冷又苍老的双手。
良久,她眼神一暗开口说道,“倩儿,你走吧。”
“为什么不准我们进去?”一声尖锐的呼叫将我的沉思拉了回来,在准备过天盟的边境时,前方接近城门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旁边的人在窃窃私语,说是天盟的守卫不准北国的难民入境。我刚想上前去看个究竟,从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惨叫,“杀人了,天盟守卫杀人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群突然愤慨起来,“听说战败之前就签了协议,说好收留从北国流亡来的难民,结果仍旧是不管不顾,甚至还把我们的生命当蝼蚁一样践踏。”
“是啊,我们团结起来一起冲进去吧!不然我们要饿死冷死在外面了。”
旁边的人纷纷不要命似的往城门冲去,我被夹杂在人潮里,顺着他们一起涌进了城,刚进城没多久,就有大批的侍卫到处抓人,一个不小心,我就被人往外撞去。
“小心。”混乱中身体被人扶了一把才站稳,抬头,一束阳光灼痛了我的眼睛,眼前站着一个八、九岁男装打扮的小女娃,白皙无暇的肌肤泛着粉嫩的色泽,促狭的美眸微眯上翘,娇翘的玉鼻挺直而小巧,嫣红的樱唇正自含微笑,“你是从北国流亡过来的难民吧?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时天空碧蓝如洗,云软如絮,我只觉得心底一紧,刹那天地无声,一切消减了颜色,只听见她轻轻的笑了起来,又重复了一句,“你愿意跟我走吗?”那瞬息间的目光触碰虽然短暂,可是却让我一生的时间都凝聚在了此刻。
甚至在麒麟山望着深蓝的天空时,脑海里还是会经常浮现出她娇艳灵动的面容。那时,玉兰花开得正旺,她总是站在树下望着满庭院的落英发呆,偶尔会捡起落在我肩上的花瓣放在嘴里轻嚼,总是笑得一脸淡然。明明才只有八岁,可是却直呼我的名字,脸上经常出现同龄人不曾有的深沉,有时明明是在笑着,可是眼神却辽远游离,宛如碧蓝如洗的万里长空,又像一潭永远也吹不皱的湖水,流露出来的目光是些许透彻身心的寒凉和冷寂。
对我来说,她是一阵琢磨不透的风,心事永远都不在我掌握的范围之内,于是我开始仔细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就像在北国我观察那个喜欢着红衣的女子一样。
她总是以男装示人,生活很规律,每天辰时出门,午时准时回来,独来独往行踪神秘,有次我故意在屋里摔坏了一个碗,旁边立刻发出奇怪的动静,她重重的咳了一下,周围又立刻恢复了平静,她则淡然的看了我片刻,随后又拿起桌上的书一卷一卷的翻了起来。
她喜欢看书,小小年纪就博学多才,出口成诗;她喜欢下棋,有时会哪里都不去,安安静静的在院子里教我下棋,我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看她解书上的棋局,发现我半梦半醒流出来的口水后,她会微微的皱下眉,然后细心的用手帕帮我擦掉;她有一支很珍贵的玉笛,在无数个很长很长的夜里,我经常是伴着她悠扬婉转的笛音才可以安然入睡;她喜欢我为她梳头,每次面对铜镜,她都会陷入沉思;她喜欢喝我泡的梅花香,春天喜欢站在院子里看白玉兰,夏天喜欢站在院子里看白玉兰,秋天还是站在院子里看白玉兰。
有次我问她,“如果有一个女子,她总是站在自己喜欢的梅林下望着天空发呆,这代表什么?”
她沉思了一下,露出成人才有的表情说道,“她一定在试着忘记某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着红衣在梅林树下发呆的女子,原来,每次当她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是正在忘记着某些事情吗?
我抬头对她说道,“那你想忘记谁?”
她楞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良久,她才轻轻吐出一句,“世上的每一个人总有一些想要忘记,却又每每如影随形的事情。于是越忘记反而越清晰。”
那天我在阳光下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一道道形状不同但却显而易见的伤疤已慢慢地愈合结痂,它们不会再流血,不会再疼痛,有的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心为什么却在隐隐作痛?
晚上,我在她怀里哭得一塌糊涂,从没有那样哭过,像死了一次,嘴里不断的向她念叨着我在北国的一切。“狐倩,想回去吗?”我停止抽泣,只听她继续说道,“想回去那个种满了梅花的庭院吗?那里有你最重要的回忆吧。”
重要的回忆?不…“我讨厌那里,她说我是自由的,我要去一个永远都是春暖花开的地方独自生活。”指甲深深的扎进肉里,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一直非常的坚定,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有另外一种强烈的感情正在慢慢发芽,想要理清头绪,觉得就要抓住时却又空空如也。
“是吗?”她扳过我的脸跟我对视,锐利的眼神透过漫无边际的黑暗直直的穿过我的身体,“狐倩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狐倩在乎的真的就只有自己吗?”语气陡然一冷,“那用她生命甚至是整个北国百姓生命换来的你所谓的自由,你将要如何度过呢?”
我悚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看着她瘦小的身子,淡然的眼神,我不禁问道,“你真的只有八岁吗?为什么感觉你好像已经历尽沧桑一样。”
她半闭双眼,“我生活的环境跟你不同,如果不快些成长,你恐怕就没有机会认识我了。”
我抱紧她,“我们可不可以永远不要分开?”没错,这一刻有种很强烈的要和她在一起的意识,这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发生的这么自然,就好像理所当然一定要发生一样。
“狐倩。”她也抱紧了我,“可是我要离开了。”
“为什么?”心里突然焦急起来,想翻身,背一僵,被她点了穴。
耳边传来她安静的呼吸声,“该散的总要散,人生本就如此。”
“可不可以带我走?”从第一眼看见她便做好了分离的准备,这种场景已被我在潜意识里演示了无数遍,飘忽如风的她又怎么会为我停留,可是真正发生的时候,心还是如刀割般的疼痛。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门外面突然人影一闪,一个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颜颜小姐,一切准备妥当,该起身了。”
“知道了。”她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轻轻的闪了一下,随后起身。
“别走!我想与你建立血契。”如果一定要走,那就用我的自由来换留在你身边的权利吧,“我狐倩愿意在有生之年追随你,狐倩的梦想便是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哪怕是被我利用?”
“哪怕是被你利用!”
背对着我的小肩膀轻微的抖动了一下,良久才缓缓说道,“那你的自由呢?”
我闭上眼睛,“和你在一起便是狐倩最大的自由。”
身边的空气全都滞留一般,突然,她轻轻的笑了起来,俯身,在我耳边吐气如兰“不行了啊,你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呢,狐倩。”我瞳孔一缩,差点不能呼吸。
她笑着直起身子,脸上的神情在夜色里忽明忽暗,“他们说我是一个祸星,无论什么人跟我扯上关系,都会老死不得善终!”冷冽的眼神轻轻扫过我的脸,“狐倩,你跟我不同,至少你是自由的。”
她不紧不慢的穿上衣服,拉开门,一股冰冷的空气灌了进来,月色凉如水,她瞟了我一眼,“那么请你记住今天的话,带着我的梦想活下去吧,如果…”她缓了一口气,“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你是谁,也请你一定要记得我,我叫-汐-颜,狐倩,你记住了,我叫夏-汐-颜。”
我垂下眼睑,汐颜,汐颜,这个名字恐怕一生都难以忘记了罢。
桌上那点暗淡的烛火最后闪亮了一下,熄灭了。黑夜在这一瞬间无声无息地猛扑过来,遮掩了我周围的一切事物。
终究还是走了,终究又失去了。
天盟287年2月,我十岁,她在玉兰花快要开花的时候离开了这个小镇。
她走后,我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发呆发了三天,一直沉浸在那片天空的碧蓝里,那一抹蓝是除了红色以外在我生命里唯一的颜色,沉静,淡然,就这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说,“世上的每一个人总有一些想要忘记,却又每每如影随形的事情。于是越忘记反而越清晰。”我笑,于是从她离开我的那天起,我也养成了在某棵树下发呆的习惯。以致于在麒麟山时,望着满山的春光,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半天以上的时间都和云焰睡在玉兰花的树下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手臂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看不到一点痕迹,就像从来没发生过,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身上的伤痕可以消失不见,刻在心里的伤痕却在日积月累中溃烂发浓,可是…汐颜,我已学会了独自面对……
伸出双手,抚摸着从树上投影过来的阳光,“如果不曾遇见…如果不曾遇见…汐颜,如果不曾遇见你,我又会怎么样呢?”
“吼~”旁边的云焰突然站起来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吼声,我微笑,他回来了吗?那个温软如玉的男子,我原以为一切都忘记的时候,遇见他却颠覆了我所有的努力。
我骑上云焰,缓缓的向一袭白衣的他靠近。汐颜,我说过,如果遇见配得上你的男子,我一定不会为你错过,即使我已经失去你。
“穆白哥。”我微笑,麒麟山这两年修炼的成果不错,这还多亏了面前这位丰神俊朗的男子。
“月音,别怕。”目光顺着向穆白的眼神游移到他身后那抹蓝色的身影,刹那,连风的声音都静止了下来,有红色的落英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你是谁,也请你一定要记得我,我叫-汐-颜,狐倩,你记住了,我叫夏-汐-颜。”
汐颜…如果从来不曾遇见你,我怎会理解一个人的孤独是那样铭心,但却可以释放自我的彷徨与无助;如果从来不曾遇见你,我不会保持着一个人的想象,即使这想象难免寂寞无奈,但我仍然坚持着这样的梦想。
汐颜,如果不曾相遇,我的心还是那一池的湖水,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终究是那一条平滑的轨迹,是你的眼神让它乱了节拍,如群山的错落,在低谷里聚集了无数的汪洋,阻隔了你我的再次相遇,来了又走了……
如果不曾相遇…如果不曾相遇!我将还会是我吗?
汐颜,抑或这次我该叫你…
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