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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020章 ...

  •   第020章 “可造之材”

      “阿嚏!”

      九阿哥胤禟这一路上可是遭了不少罪。

      船过杭州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雨丝。胤禟兴致勃勃地出了船舱,到船头欣赏了一刻雨景,摇头晃脑地念着“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注1)。”

      他只顾一时潇洒,没留意雨丝寒凉,到了晚上开始咳嗽,甚至发起热来。

      胤禟幼年得过一次重病,太医开的药太苦,小孩子娇气不肯喝。后来一位中文名叫做卢依道的意大利传教士想了个法子,用蜂蜜包裹药粒,哄着他吃下去,才算治好。有了这份香火情,胤禟待传教士都很客气。交往次数多了,他对西洋语言文化产生了兴趣,自学过俄语,还粗通拉丁文。

      成年之后胤禟一向身体健康,随康熙巡视塞外,行围打猎都平平安安的。这是第一遭独自出门,竟不慎受了风寒。

      胤禟十分郁闷,生怕传扬出去,皇父会认为自己身子孱弱、难堪大任,额娘还要为自己担心。他无视贴身侍卫的劝阻,不肯停船医治,只在船上休养,用随身携带的草药治疗。

      船舱狭窄又颠簸,并不利于养病。胤禟拖了十几天,时好时坏。他原本不晕船的,后来竟头昏得厉害,加上食欲不振,到广州虎门码头时,人已经瘦了一大圈。

      夕阳已经西坠,胤禟还没下船,就听说户部侍郎、太子门人舒永泰比他早一天到了,他的心情更是糟糕。

      两个月前,两广总督以下,广州城大小官员都因防疫不利受了申斥和处罚。

      本应迎接九阿哥胤禟的布政使徐秉义,如今停职在家思过。知府陆文昭又告了病,只剩一个巡抚博济,支应着衙门里的事情。

      舒永泰一到,博济就陪着他到处巡检防疫事项,分不出身来接待九阿哥胤禟,只派了一个四品粮道、一个五品同知,率领一队绿营兵到码头迎接。

      这两名官员没经历过大阵仗,到了码头虽然有心布置一番,却顾头不顾尾,场面乱糟糟的。

      胤禟心知博济和舒永泰都是太子门人,关系亲近,招待自然更加上心。但自己也不是无名小卒,虽然没有显秩,怎么说也是个皇子阿哥,在这些人眼里,竟连太子的奴才都不如了?!

      他生着病,又憋着气,下船的时候一看,码头上连个正经仪仗都没摆好,一阵急火攻心,身子踉跄一下,竟是不慎踩到了空处。

      几乎是同时,一名穿千总服饰的年轻武官突然上前一步,大声道:“卑职给九阿哥请安!”飞快地打个千儿,然后一抬手,不早不晚,恰好接住胤禟,手臂使力帮他站稳,面上还做出感激的样子,“卑职何德何能,敢受贵人厚待!”

      武官动作迅速,码头上乱糟糟的,竟然没人看出毛病来。九阿哥的贴身侍卫都楞了一下。胤禟心里明白,这人急中生智给自己下了台阶。

      于是他哈哈一笑,顺势把武官拉起来,“天色不早,还劳烦诸位在码头接我,辛苦了,辛苦了!”

      粮道和同知这才急急忙忙上来请安,阿谀谄媚之词不绝。那名武官却低头退到了后面。

      花花轿子人抬人,胤禟对这一套是门儿清。就算在这发火,这俩官员也是池鱼之殃,跟他们置气有什么用?于是胤禟脸上笑嘻嘻的,看不出丝毫不快。

      广州府为九阿哥包了一间高档客栈作为下榻之处。胤禟带着自己的侍卫住了进去,以途中染了风寒、尚未痊愈为由,谢绝了接风宴。

      到了傍晚,胤禟喝了药,本应好好休息,却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在屋里来回乱转。

      贴身侍卫景额进来报告:“主子,博济和舒永泰派人下了帖子,明早要来拜会主子。”

      胤禟十分恼火,想说不见,又知道不能意气用事,气哼哼的答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即想起码头的事,“下船时那个武官是哪儿的,让人打听一下。”

      “奴才遵命!”景额知道自己今天做得差了,没保护好主子。要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会儿就该受鞭挞之刑。

      翌日,博济和舒永泰一起上门探病。博济还算恭敬,舒永泰因为是代表太子胤礽出京的,言语间还带着一些矜持。

      胤禟心中愤懑,面上还要淡然自若,只是点头,微笑,说了一堆套话,敷衍了事。

      从客栈告辞出来,回到巡抚衙门,博济小声道:“九爷还是恼了,过两天查问起公事来……”

      舒永泰不在意地笑道:“大家都是奉了圣旨的,自然要公事公办。再说又不是咱们让他感染风寒的。不看咱们,还得看咱们主子不是?大不了等他好了,咱们请他上一次‘紫仙画舫’,让他尝尝‘金波滟滟梨花玉(注2)’的滋味儿。再把你那好烟上贡一些,包他流连忘返,什么气都消了。”

      博济也笑道:“上宪既有雅兴,下官今晚就再订上几艘花船……”

      “不必多,只要如仙姑娘一人即可!”

      “大人真是用情至深,如仙有福了……”

      *

      胤禟养病三日,让手下管事去广州城打探情况,摸一摸外贸的底子。

      一个心腹管事叫吴芳的,把收罗的情况整理了一下,向胤禟禀告:“皇上削藩之前,平南王尚可喜父子在两广说一不二,一个沈家商号抱上了大腿,号称‘王商’,占着贸易大头,船队曾有上千艘之多。两广总督也有几个心腹人,广州将军、广州巡抚,谁没有个亲朋好友的,这些‘总督商号’、‘府院商号’都想分一杯羹,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尚可喜父子先后去了,平南王府势力大不如前。朝廷在广州设了粤海关,监督都是选派的内务府包衣出身官员。不过原来的地头蛇们摇身一变,买通门路,又成了‘官商’了。最早那一批恰好是十三家,表面上结了个盟约不再相争,就是如今的十三行了。”

      “散商要想入伙成为行商,要打通各种关节,才能领到‘户贴’,不然无法开张。他们半官半商的,进口出口的价格都要他们定,甚至还能代收关税,西洋船只往来交易,规矩礼银就有三十多种……”吴芳说到此处,不禁艳羡地摇了摇头。

      胤禟一拍大腿,再想起自己下船时在码头上远眺的那片汪洋,哗哗流淌的都是银子啊!这大片的肥肉,他怎么也得咬一口下来!

      病好得差不多了,胤禟到了巡抚衙门,检查了财政开支账目,问及外贸事项,博济却开始大倒苦水。

      “咱们这里一向出口大宗是瓷器、生丝和棉布,两年前,那英吉利国不知为何下令禁止棉布进口。咱们粤海关一向被称作天子南库,突然少了一大块进项,给朝廷的供奉却是不能降的,所以这两年都在拆东墙补西墙!”

      “那英吉利国为何下了禁令?”胤禟看过了外贸账目,想来博济也不敢在此事上扯谎,不由得也有点急了。

      “就是不知道呢!到岸的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只也减少了,好几个月没见过了。咱们的通译去码头打听,那些洋鬼子也防备得紧,只说上行下派,别的一概不知。”

      胤禟听得心烦意乱,脑袋又开始疼了。

      博济再三表示,已经备下画舫与宴席,要好好为九爷洗尘。并抬出一个精致的藤木箱子,说是下面人孝敬的好物,有说不尽的好处……

      胤禟却毫无兴趣,挥挥手道:“博大人还是想办法多找一些防疫治疫的药材分发给百姓吧!”

      回到客栈,景额低声报告:“主子,那天的武官打听到了,姓葛名青,是个六品千总。主子可要召来问话?”

      胤禟想起那日在码头,多亏了葛青的随机应变,心中颇有好感,“嗯,搭个请字儿吧。”

      南下之前,八贝勒胤禩跟胤禟说过,最好能跟广州官员打好关系。但太子门人的做派得罪了胤禟,知府和布政使又没见着。胤禟不乐意搭理博济,心想还不如给个顺眼的来份人情。

      不多时那武官进来,给胤禟行礼。

      “卑职葛青给九阿哥请安!”

      “请起!那天在码头上多亏葛千总的援手了。来人,摆一桌清淡的席面,我与葛千总饮一杯,聊表谢意。”

      “卑职不敢当!”葛青规规矩矩的站起,又面露关心之色,“卑职那日看贵人似是受了风寒,不知是否痊愈?”

      胤禟苦笑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头痛!”

      葛青闻言,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玻璃瓶子,“卑职每日在码头巡逻,从西洋水手那里买过一瓶洋酒,叫做白兰地的,听他们说有祛风散寒之效,海上航行万万缺不得此物。贵人如不嫌弃,可以试上一试。”

      “白兰地?我只听说过是一种洋人的烈酒,如今倒要试试!”胤禟兴致来了,让随行大夫验过无毒,就在席间饮了一杯。

      “果然辛烈!”胤禟心情一好,头痛减轻,随口问道,“葛千总日常巡逻,见过不少西洋商船吧。听说近来英国船只减少,葛千总可了解其中原因?”

      葛青想了想,说道:“卑职只能猜出几分。”

      胤禟精神一振,“哦?说来听听。”

      “最近一艘荷兰商船在海上破损,靠到咱们的码头上修理。荷兰人大多会说英语,卑职因为会一些英语,被派去处理他们的手续。卑职和他们船员闲聊,问最近有什么新鲜事,他们说英国法国正为西班牙王位斗得不可开交。”

      “等等,什么乱七八糟的,”胤禟瞪眼道,“西班牙王位,关英法何事?”

      “卑职也十分好奇。那些水手在海上寂寞,很愿意聊天。卑职请他们喝了几次酒,他们就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据他们说,西班牙的君王两年前归天,没有太子继承大统。邻国法国和奥国的王室,都与西班牙君王有亲,争着想让自己的人坐那个位置,各不相让,打了起来。英国和法国有仇,唯恐法国人在西班牙登位,势力大增对自己不利,就在其中搅浑水……”

      胤禟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道:“西班牙偌大一国,竟然断了皇嗣,宗室之内也无人吗?可见是气数尽了!这英法,还有什么奥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都不是好东西!”

      “九爷说得极是。那三个国家从陆地打到海上,开了多个战场,混战不休。卑职琢磨着,英国商船可能担心被当成兵船打了,才不敢出海贸易。”

      “有理,你说得有理!”

      宴罢上茶,胤禟觉得葛青见识不俗,很对自己的脾胃,是个可造之材,微露招揽之意。

      葛青毫不推诿,翻身跪倒,“这是奴才的福分,多谢主子提携!”

      *

      与此同时,广州巡抚衙门后堂内。

      博济和舒永泰召来“养病”的陆文昭,舒永泰冷冷道:“主子命我问你,防疫的事儿怎么叫九阿哥拔了头筹了?主子还能不能信你,让你办事了?”

      陆文昭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只是告饶道:“奴才对主子的忠心天地可证!求两位上官多美言几句!下官自有回报!”

      吃了一顿排揎,又献出大笔银子,陆文昭回府后气得吃不下饭。

      母亲于老夫人从后堂转出来劝道:“也不必太忧心了,你勤奋办差,咱家也不是没有关系的……”

      陆文昭叹气道:“再硬的关系,能硬过一国储君么?母亲也别提那位了,如果是指给太子,咱们才算是有了关系。什么义女的话,此后也不用再提了!”

      于老夫人淡淡道:“当初认义女就是为了你的名声,如今断了人家不是要说你凉薄?此事我自有分寸。”

      *

      又过了十日,胤禟巡视完毕,留下两个管事找机会开铺子,自己准备北上回京向康熙交差。

      以巡查为名,胤禟在码头上走走停停,找机会召来葛青问道:“你说要考虑几日,可想清楚去哪个衙门了?”

      只要不太贪心,安排一个油水丰厚的位置,他还是有把握的。

      葛青不再犹豫,“回主子的话,奴才从小颇识水性,如今港口贸易往来逐年增多,奴才愿入职水军,保护海疆风平浪静,商船顺畅通达!”

      自从升上六品千总,葛青一直在观察码头上的西洋船只,闲暇时用心学习洋文,打探贸易信息。他看到了哗哗流淌的银子,也看到了银子下面若隐若现的危机。他还记得那个人那句话:海上将成逐鹿之局!

      若真是如此……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注3)!

      “水军衙门?那可清苦啊,”胤禟有些意外,“不过你既然有这个志向,我就成全了你!”

      八哥一直苦于军中毫无关系,这葛青是个有能为的,迟早用得上!

      *

      繁忙的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挑夫之中,那位“二哥”衣衫破旧,步履沉重,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弯腰抗起一箱货物,脊背冲着葛青和胤禟,越走越远。

      女主子记得不真切,原来这东印度公司不止一个,西洋好几个国家都有,只是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已经快斗不过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了……洋鬼子真是缺乏教化,起名儿都起一个样的!

      葛青这猴崽子还挺精明,知道捡个冷灶烧!主子原本让我看一看,这人资质不错的话就招揽过来。谁知一来二去的,他却入了九爷的门墙!这怎么话儿说的,回去我也得请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宋]苏轼(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
    注2【金波滟滟梨花玉】[宋]毛滂(1056年-约1124年)《陪曹使君饮郭别乘舍夜归奉寄》
    注3【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明]戚继光(1528年11月12日-1588年1月5日)《韬钤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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