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诀》JackieTse

40、第 40 章

　　次日。
　　孟玄离走在街上，左瞧瞧右看看，回过头来，一脸纳闷。
　　“这郕都乃神洲第二大都，从前繁华不输魏都，怎么如今门户紧闭，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卫肖听了，答道：“自从出现四家连遭灭门的怪事，这郕都是人心惶惶。加上怨起四处作乱，许多百姓不敢再待下去，纷纷举家搬迁，能走的几乎都走了。”
　　“噢——”孟玄离恍然大悟，道，“这样。”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太阳不知何时消失了。
　　想来，世兄这时已经抵达郭家了吧。
　　他们穿过大街，而后拐进了一条胡同里，走到尽头后，卫肖便停下了。
　　“到了。”
　　城北王家，被灭的最后一家。
　　未待走近，孟玄离已经觉察到了来自四周的强烈的压迫感。
　　王家是四家当中，唯一没有发现尸首的一家。那些死尸下落何处，至今也无人得知，更别提他们的死因了。
　　门上封印的符箓悉数被揭下后，这一带上空的邪云瞬间暗潮涌动，周遭妖风不住，天色顷刻间暗了下来。
　　那些被镇压已久的厉鬼失了禁制，开始蠢蠢欲动。大门刚被打开，它们一闻见空气中的生人气息，便好似脱缰野马，发疯了般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孟玄离麻利地将大门带上，不给它们逃跑的机会。同一时间内，长臂横空一划，嗖的几声从袖中飞出几道焰红的符箓。
　　此符箓乃蘧之衍以灵血亲绘，任凭再凶再猛的厉鬼，遇此也不得不降。
　　果然，众鬼一见，顿时如临大敌，当场想逃。
　　与此同时，在卫肖的带领下，众多潜伏在顶上的天师抓住时机，齐齐从天而降，布下乾坤八卦网，转眼间便将他们尽收其中。
　　清理完后，众人并肩站在一起。
　　孟玄离环顾四周，发现所在这处凶宅看上去与寻常人家无异。那些厉鬼被收服之后，除了上方的邪气，再也没有闻见其他的气息。
　　“卫——”
　　孟玄离转身正欲说话，忽见一团巨大阴诡的黑雾，正一路蔓延着朝卫肖背后袭来，迅即推了他一把。
　　“小心！”
　　孟玄离喊了一声后，众人即刻分散开来。每个人手上抓着剑，眼睛瞪得老大，只为看清周围的一切，却因为光线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只顾着眼前能看到的一切，全然未觉身后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卫肖，卫肖……”
　　孟玄离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扭头一看，发现卫肖此时正跪在地上，上身不知何时已经被黑雾给吞灭了。
　　不止卫肖，除了他，在场所有人此时都保持着同样的跪姿，上半身隐没在黑雾中。
　　彼时，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极其轻微的，悉悉簌簌的细响传入孟玄离耳内，好似有上百只蚂蚁在他耳边爬过时发出的动静。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猛然回过头来，忽地眼前一黑，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孟玄离醒了过来。
　　此刻，他的眼前没有黑雾，也没有邪气，只有一方高阔的天空。
　　天色微微透亮，成群的流云凝结成了灰白交织的团团云翳，遮住了一方日光，只隐隐勾勒出云形的光边来。
　　盯着那些云看了一会儿后，孟玄离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觉得胸口处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忍不住用力喘了一口气，瞬间有大量雨后泥土的气息涌入鼻中，当中同时掺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孟玄离脑子里面刚蹦出这个念头，胸前的压迫感骤然更重了，五脏六腑刹那间被挤压在一团，逼得他简直要窒息了。
　　当下，他根本无法开口，还未曾从方才的痛苦中缓过来，突然被人狠狠削了一巴掌，削得他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地疼。
　　孟玄离活了二十七年，什么大伤小伤没受过，鬼门关也曾去过一趟，唯独没有被人扇过耳光。且不说他身份尊贵，从来没人敢对他大呼小叫过一句。即便是孟庭修执行家法，也只是以戒尺杖背，从来不会对他做出扇耳光这等事来。
　　孟玄离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感受登时在他心头蔓延开来，伴随着呼吸的加重变得越来越强烈。
　　那不是痛，是屈辱。
　　“你看，我就说这小痴呆没这么容易死，瞧把你吓得！”
　　倏地，一个虽显稚嫩，听起来却十分刻薄的声音在孟玄离头顶响起。
　　顺着声音的方向，孟玄离狠狠瞪了过去，眼角迸出的怒意和杀气几乎要将那个人千刀万剐。
　　“阿容，他在瞪你呢。”另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此时，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富家少爷，正蹲在孟玄离身前。像是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发狠地瞪着自己，这人蓦然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才是占优势的那一方，立马钳住他的下颏，几乎要捏碎了，嚣张道：“小痴呆，居然敢瞪小爷，我看你就是想找死！”
　　见孟玄离丝毫没有畏惧，反而越瞪越狠，这人陡然更怒了，很快扬起一只手，作势就要扇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喝住了他。
　　“住手！”
　　孟玄离莫名觉得那个声音很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见过一样。
　　听到喝声后，眼前跋扈的少年放下手，随后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孟玄离胸前的压迫感同时也消失了。
　　这时候，孟玄离才意识到，原来刚才自己是被人踩在了脚下。
　　他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珠子是能动的，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干瞪眼地看着面前几个高大的背影，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几句对话。
　　“你们几个，为什么要欺负他？”这声音听起来比刚才那个人要稚嫩许多。
　　“臭小子，别多管闲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阿容……”
　　这时，旁边站着的一个少年突然神色慌张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由于声音太小，孟玄离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那个带头的少年听了，瞬间脸色一变，道：“真的？”
　　“真的，那就是他们家族的图腾。我曾经见过，不会错的。”
　　此时，那个出手相助的人似是没听到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义正言辞道：“按照神洲律例，无端滋事伤人，抓到官府去，一人要打五十大板！”
　　此话一出，几个欺负孟玄离的人登时惶恐不已，拼命朝对面说话之人拱手作揖，转身灰溜溜地跑了。
　　彼时，穹顶之上，厚重的云团倏地变得疏离，一道道金色的阳光陆续穿破了云翳，静静地拂过人间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而后连成一片，天地间霎时一派光亮。
　　在烈日的照耀下，孟玄离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回温。一股从未有过的，惬意的暖流从他冰冷的脚下涌了上来，静静流淌过每一根仿佛已经静止的血管，最后缓缓汇流于他的心脏深处。
　　那颗心被温暖填满以后，仿佛久旱逢雨的荒原，蓦地有了生命。
　　太阳征服的领域越来越大，气焰也越来越盛。
　　孟玄离被那耀眼的阳光照得一时睁不开眼，忍不住抬起手挡在眼前。
　　此时，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没事吧？”
　　孟玄离听见声音，冷不丁怔了怔，将手移开后，一张明晃晃的笑脸蓦然出现在他眼前，笑脸上方闪耀着万丈朝辉，根根细发在阳光下变得分外透明，仿佛这人从日照中走来一般。
　　可惜他还未适应这明暗交错的光线，实在看不清那张脸，只是傻里傻气地对着他眨了几下眼睛。
　　倏地，那个人朝孟玄离伸出手，脸上依旧挂着明朗的笑容，仿佛他一直便是这样笑的，即便是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毫不吝惜。
　　“来。”
　　这时候，孟玄离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有些不同寻常，仿佛胸腔内的这颗心另有想法，而非听从他的使唤。
　　他察觉到自己在迟疑，甚至是害怕，可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把简单的一件事想得这样复杂。
　　不过，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牢牢抓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稍微一用力，便轻易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孟玄离甫一站定，一张神采奕奕的面容瞬间映入眼帘，待看清以后，他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诧。
　　眼前之人，居然是他自己。
　　对面的孟玄离对自己笑了笑，问道：“你还好吧？”
　　他还没能从这震惊中缓过来，一时语塞，不知作何回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度加深了孟玄离内心的震惊。
　　此时，孟玄离听见自己开口了，说话的声音却是另一个人的，听起来怯懦可怜得很。
　　“嗯。”
　　“你认识刚才那几个人吗？”
　　他感觉自己摇了摇头，但这并不是他想做的。
　　“他们为何打你？”
　　他再次跟着摇了摇头，眼眶莫名又酸又涩，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
　　“不知。”
　　“真是世风日下……”
　　孟玄离看着对面年少的自己不满地摇摇头，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方洁净的手帕，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擦了几下，嘴里还在念叨着：“好好一个人，被他们弄得蓬头垢面的。”
　　忽然之间，一个温婉和善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阿照，要走了，都守还在等着我们呢。”
　　孟玄离抬眼望去，当看到那抹再为熟悉不过的身影时，当即僵在原地。
　　西海一战后，他已经十二年没见过母亲了。
　　如今终于如愿，再次见到母亲，孟玄离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无法自控，当场便想冲上去，可身下这双腿，似乎并不听他使唤。
　　“我要走了。”
　　他正不知所措时，对面的孟玄离很快转过头来，将那方净帕塞进他手里，说道：“记住了，我叫孟玄离，暂住在都守府内。有任何事情，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听到这话时，孟玄离莫名感觉周身仿佛有电流行走而过，耳边嗡嗡作响，肺腑失控地一拉一扯着，钝痛得厉害。
　　此时，他脑海中有些闪回的画面不断重现着，记忆中凌乱的碎片勉强拼凑出了形状来。
　　看着徐徐远去的孟府马车，孟玄离总算是想起来了。
　　十四岁那年，他曾来过郕都，也曾在路边帮过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此外，他似乎已经察觉到，当下这副身躯，并不属于他自己。
　　如果他没猜错，自己正宿托在那个他曾经帮助过的少年体内。
　　想到这里，孟玄离不禁陷入了沉思。
　　发生什么事了，他刚才不是还在王家吗？怎么突然回到了十几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