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间香露染蔷薇》汪小苟

1、书间囧遇

　　一阵瓢泼大雨后，乌云背后的眼睛散发出柔和的光线，似乎刚要放晴，却又开始阴郁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着行人的衣衫，撑着伞的，悠哉前行；光着头的，匆匆赶路。
　　“看这鬼天气，怕是还有大雨在后面，还好，新买的职业装没被淋湿，不过，实在穿不习惯”，贝林琪嘟囔着，已经躲到一家街角书店的门前，将她的小花伞收紧，套进提前准备好的雨伞袋里。
　　举起左手，抬眼看表，八点十五，还有不少时间。
　　她转头一瞥，简约大方而不失时尚新潮的装修风格中，几个黑白相间的艺术字体尤其摄人眼球，让人不免多看两眼：书间香露。
　　贝林琪背着笨重的大包，匆匆迈进书店，可以为上午十点东岭出版社的面试作准备，琪琪打算临阵抱佛脚。
　　事实是，贝林琪很少光顾书店。作为大受网络科技成果裨益的时尚青年，她本就觉得获取图书的方式很多样，而科技化让这些选择更为便捷。电子书，网购，在线阅读，哪一样都比逛实体书店省时省力。
　　而今天，她打算集中浏览东岭出版社的实体图书，尤其是最新出版的热门文学。
　　在书架中穿梭的贝林琪检阅着一排排书脊的下部，努力寻找着“东岭出版社”的字眼。只要看到，就抽出来瞥上几眼。
　　其实这些书并不难找。作为全国排位前五的出版社，东岭的书随处可见，而近在东岭出版社咫尺的书间香露，近水楼台先得月。林林总总的书架上，东岭出版社标榜着自己的主位。新书展台上，东岭更是当仁不让。
　　而中间堆叠的最高的是一本封面朴素，厚度适中的文学小说。贝林琪踱着脚步过去，顺手捡起一本，吟起书名：《莜然所在》。翻到版权页，几行小字冲入眼帘：“作者：任莜然，责任编辑：穆尘。”
　　读到这里，琪琪咬咬牙。抬眼再看表，时针已经指到“九”的位置上——没时间纠结了。
　　贝林琪奔向展台前的服务小姐，急切而不失礼貌：“你好，请问最近东岭出版社有什么新书？”
　　店员小妹笑容可掬：“东岭出版社是我们的主要供货商，可是您要什么类型的呢？”
　　“不需要分哪种类型，畅销的那种就行。”说完，贝林琪又加了一句“文学类的最好”。
　　“现在在您面前展位上摆放着的，都是东岭出版社的畅销书。您看这本《莜然所在》，热度一直在上升。还有这本……”
　　贝林琪顺着店员小妹指的方向看去，狐疑地拿起那本蓝黑色封面的厚书：“星空下的大屁股？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书名？”
　　店员小妹先是一脸疑惑地盯着贝林琪，一秒钟的时间内，像是想起点什么，没憋住，失声笑了出来。贝林琪则回以一脸惊愕。
　　“这是《星空下的大皯（gan）鼓》。”一阵磁性的男声响起，透着成熟男人的知性和稳重，却似乎也夹杂着丝丝微弱的浪漫和轻佻。那声音简短而收得干脆，不愿多说一个音符，让人感觉到几分轻蔑的意思。
　　贝林琪感受到几个字射出的寒意，她猛地回头，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矗立在自己的面前，像一堵墙。
　　男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优雅的正装。他的身躯直挺挺的，不显生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轻轻扫过贝林琪手上刚刚打开的图书扉页。
　　刚才失声一笑，又配上现在充满寒意的诡秘气氛，店员小妹脸上冷热不均，几多尴尬。刚好有人突然叫她，店员小妹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这位先生是这里的常客，他对图书很了解的，要不您问问他吧？”
　　“不用不用，我随便看看就好，”贝林琪急忙退却，免得尴尬升级。“这个眼睛长得像大闸蟹的人还真是嚣张，管我知不知道，认不认识，又没有问你，”贝林琪心里暗自忖度着，想要逃离，可觉得就这么灰溜溜地逃跑了只会让自己更囧，“这个时候不装模作样地问一下，又显得我太小气了！”
　　而面前的这位被贝林琪看成大闸蟹的男士，仍旧面色凛然，一言不发，他不认为这是他挑起的事端，或许也感受不到贝林琪的尴尬。
　　大闸蟹的冷，让贝林琪很不自在。
　　书名都能念错，贝林琪也自感难为情，重点是接下来马上要去东岭出版社面试编辑的岗位，现在这种突发情况，对贝林琪来说，无异于是致命一击。封面上的书名都不认识，一定是自己编辑生涯的巨大耻辱。
　　此时，大闸蟹慢慢转过身，直视着贝林琪，似乎在等着她发问。
　　贝林琪随手捡起一本《逆流而上》，假模假式地问：“那依您看，这本书怎么样？”贝林琪直接说“这本书”，而没敢叫书名，怕认识的字也念错。
　　“是东岭最近出版的一本自传式小说。”大闸蟹慢慢回答，表情肃然。
　　“我是说更详细一点，具体什么内容呢？”贝林琪想着故意为难一下男士，便往深了问，总有眼前这位先生不知道的。
　　“这本自传的作者是一个商人，四十岁之前还目不识丁，他用五年时间摆脱文盲身份。书中的内容是他的商海沉浮，虽然有点老生常谈，但也算得上是文字朴实，内容扎实。”大闸蟹回答地异常冷静，好似与贝林琪分处两个世界。
　　贝林琪心中暗暗骂道：“这是在说我目不识丁吗？这是在讽刺我没文化吗？怪我书没选好。”还没从刚才读错书名的窘态上彻底脱离出来，此时贝林琪听什么都是对号入座。
　　“好好，我了解了，非常感谢这位先生。”贝林琪咬着牙根回答，“感谢”两个人特意加重，颇具反讽的意味。贝林琪又想再将大闸蟹一军：“那这本呢？”
　　大闸蟹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并没有回答。很显然，大闸蟹在应付完贝林琪的第一个问题后，并不想跟她再有过多的讨论。或许，一个连书名都能读错的文盲，是没有权利与他产生精神层次的交流的。又或许，他对图书的高屋建瓴，任何人都不配分享。
　　贝林琪在背后白了他一眼，想起了大闸蟹那纹丝不动的眼神，“什么来路，有必要这么拽吗！出门遇到大闸蟹，晦气。”

　　***

　　“书间香露”兼营咖啡，每遇上班前后的小段时间，总会有一批白领光顾。一、为享受阅读时光，缓解上班压力，二、即使不看书，喝杯咖啡也能祛除些许疲惫。
　　街角书店规模不小，两层楼，摆设文艺，柜台考究。二楼靠窗位置的桌椅，位置很好，能尽览楼下风光。
　　贝林琪去吧台点上了一杯美式后，决定去卫生间补个妆，接下来的面试，容不得她半点马虎。她瞅准了靠窗桌椅的优越环境，便特意叮嘱服务员把咖啡放在靠窗的位置上。
　　回来的时候，咖啡已经在桌角摆好。贝林琪一屁股扎到椅子中间，边滑开手机，边抿了一口咖啡。她经常这样心不在焉，甚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咖啡杯上已经有喝过的痕迹。这条浅褐色的痕迹虽然不太明显，但在白色瓷面的衬托下，很容易看得出来。
　　贝林琪正与室友相谈甚欢，只见一位男子缓缓坐到自己对面。贝林琪用余光一扫，面前正襟危坐的男子正是刚才不留情面的大闸蟹。大闸蟹拿着一本书，若无其事地阅读起来。
　　贝林琪大叫晦气，“这么多座位，你跟我挤什么，”不过转念一想：“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想跟我道歉？不像，难道是看上我了？”才一秒，就自觉没趣，这不是自恋的时候，不过心里想着，眼光的余光已经开始扫描大闸蟹。
　　“人是讨厌了点，但是长相嘛，还不错，挺帅的！”
　　大闸蟹轻轻地翻动着书页，手腕上黑灰相间的手表微光闪烁，彰显他冷静的气质。他虽然表情肃然，但嘴唇的弧度美得自然得体。脸庞宛如精雕细琢一般，英气逼人，眼角、眼尾、眼眉，线条都无比清新流畅，英挺的鼻梁在英俊的面容上凸凹有秩，煞是有型……
　　“小姐，您的咖啡，让您久等了！”不知什么时候，服务员已站在身边，手里托盘里的咖啡冒着热气。
　　“我的咖啡？我都喝完了，你弄错了吧？”琪琪一脸无奈，心里想着：“好糊涂的服务员啊！”
　　“放在我这边吧！”对面的大闸蟹竟然开口。
　　“小姐，那我就把咖啡给这位先生了？”服务员俯身过来，向贝林琪请示。
　　“等等，这位先生，你不能随便抢别人的咖啡！”琪琪不满。
　　“小姐，是你喝了我的咖啡！”大闸蟹毫不示弱，据理力争，“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座位前的咖啡是喝过的吗？”
　　“啊？啊？？你开什么玩笑？我喝了你的咖啡？服务员，你告诉他那是我点的咖啡！”琪琪怒目圆睁，愤然回怼。
　　服务员一脸无辜，“小姐，我手上的，是您的咖啡。”
　　贝林琪突然想到了事情发生的原委，一脸黑线，又一脸窘迫，恨不得有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哪怕现在开挖都行。可是，她刚才尴尬过了，这次绝不能再输一局。
　　服务员看到两个人剑拔弩张，弱弱地问道，“这杯咖啡怎么办啊？”
　　“给我！”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但贝林琪的犀利尖叫盖过了大闸蟹的稳重阐述。
　　服务员尴尬地看着两个人，端着咖啡，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你不是喝过了吗？”大闸蟹不甘示弱。
　　这句话顶到了贝林琪的痛处，莫名其妙喝了人家喝剩下的咖啡，当尊严撒落一地的时候，此时的理直气壮，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无理取闹。
　　贝林琪急中生智，猛地拿起服务员端着的咖啡，大灌两口，太烫，一股巨热直穿贝林琪的心肺，烫得贝林琪直想大口喘气，大哭一场。但是，输阵不输人，贝林琪把咖啡拍到大闸蟹的面前，“我也喝了一半，给你半杯，这样一人一杯，扯平了。”说完，拿起大包气冲冲地奔出书店。
　　大闸蟹看着被琪琪喝了一半的咖啡，他被贝林琪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一个小女孩捧着一本《莜然所在》，兴奋地站到大闸蟹的面前，一脸羞涩：“你是穆老师吗？你真的是穆老师！请问能帮我签个字吗？”
　　大闸蟹微微点头，便拿起笔在扉页上写下四个飘逸小字：“穆尘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