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只乌鸦》无奈的N先生

1、全文

　　乌鸦从对面那棵柠檬树下开始起跑，经过青石地砖的时候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在空中慢慢把脚提到前面——
　　砰！
　　该死。我就知道今天这只乌鸦也不会放弃。从三个月前这只乌鸦搬到主人的院子里开始，他就一直在撞我。主人说乌鸦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但我实在不明白我一个玻璃门怎么惹到他了！主人也是，居然觉得这只乌鸦很有趣，然后在走廊里装了个录像机观察他——不过录像机前几天坏掉了。
　　其实主人说过：鸟类看不见玻璃，同时乌鸦又是一种领地意识很强的鸟。当阳光通过我，留下一部分反射到院子里的时候，那只乌鸦的镜像就出现在我身上，他以为自己的领地里出现了入侵者，想要通过斗争来将其驱逐……再加上他碰撞的姿势完美地保护了他的大脑，所以他不会因为碰撞而变得“脑残”……
　　但是不管怎样，我受够了，我要整整这只鸟。身为一个玻璃门，我不能走出这栋房子，但改变自己的透明度还是能做到的。正好今天主人不在，我就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镜子！
　　好了，我敢保证现在连主人衣帽间的那面镜子的反射率都没有我高，那只乌鸦下一次撞过来的时候他会发现这里有一只跟他长得一摸一样的鸟。看，他跳上那个花盆准备撞过来了——
　　砰！
　　……
　　他发现异样了。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好吧，应该是他自己的镜像面前——然后扑腾着翅膀叫了起来。
　　“呱！！！”
　　什么情况，还生气了？他难道认不出那是自己吗？等等，他啄我了他啄我了他啄我了！！！我会花的！该死，我要把他弹走！
　　就在我打算把这只讨厌的鸟弹开时，他再次准备撞过来，看架势还比以前用力多了。好啊，敢小看玻璃门是吧？我让你看看玻璃门的厉害。反正主人也没有回来，我只要在那只鸟闯过来的时候把我的通过率调到最低，这样他就会穿过我撞进屋子里，然后我再在楼道里弄一道屏障挡在他前进的路线上，最终他就会猝不及防地撞上去——看我这次不弄死他！！
　　砰！
　　不出我所料，他果然撞上去了。笑死我了，这只傻鸟！可惜我把屏障设得有点远，他没有晕过去。他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着我，肯定是在疑惑为什么会穿过那个“劲敌”飞进来。我把通过率调回正常的样子，他就出不去了——不对，他可能连怎么出去都不知道。现在在他眼里，他的领地里出现了两个入侵者，自己还被入侵者堵在中间，他会怎么做呢？
　　我正想着怎么处理这只鸟，客厅里那个铜制的长裙女人突然给我打了个手势：主人该回来了。
　　这么快就六点了吗？这只蠢鸟估计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路出去，我只好亲自动手了。我现出人形，提起那只鸟把他扔回了院子里。
　　他看起来很惊讶，可能是因为他认得我的样子——毕竟我只是个玻璃门，不能跟其他东西一样有自己的脸，我的人形跟我主人镜像一摸一样——主人曾坐在我身后观察过他。
　　事实上我跟主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就比如主人的惯用手是右手，今天的左眼是双眼皮，右眼因为熬夜而肿成了单眼皮——那我的惯用手就是左手，今天右眼是双眼皮，左眼因为肿而变成了单眼皮，同样的道理，主人左眼角的泪痣出现在我的右眼角；我的心脏在右边……不过这都是些细节，这只鸟应该看不出来。
　　他会把我当成主人吗？乌鸦能辨认人脸，那他们分得出双胞胎吗？如果他把我当成主人而认不出我，说实话我是有点失望的。毕竟陪他玩了这么多天的是我，主人只把他当成一个有趣的研究对象而已。
　　长裙女人又给我打手势了，她在催我快变回去。我也听见主人开门的声音了，赶紧回到了本体里面。
　　主人是个鸟类学家，平时在一个鸟类博物馆上班，房子里也贴满了各种鸟类的结构图、彩绘和照片。这几个月还多了那只乌鸦的照片。我估计哪天这只乌鸦死在了院子里，主人就会把他做成标本放在博物馆，顺便附上他日以继夜孜孜不倦地撞我这个“功绩”。
　　房子的大门正对着我，主人开门回来的身影那只乌鸦大概也看见了。他又扑腾着翅膀呱呱叫起来，还拼命地抓我。真是够了！虽然花了我可以修复，但是很麻烦的好吗？奈何主人在这里，我不能冒然出来制裁他。
　　大概他真的太吵了，主人走过来对着他敲了敲我，然后拉开了我。真是神奇，主人敲了两下他居然安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镜像没了吧，这鸟打量了主人一会儿，然后飞走了。
　　我还想吐槽一下这只鸟，就看见主人做了一个把我吓破胆的举动：他在走廊凹进去、放着陶瓷花瓶的地方摸出来一个录像机！天哪他什么时候把录像机放在那里的？录像机不是坏了吗？
　　我完蛋了！我要被发现了！连那个长裙女人都抱着她的水盆惊恐地看着我！我会被换掉吗？会被送回熔炉里被融化成一滩粘稠的液体吗？或者是直接被主人打碎然后埋在院子里？还是说主人这种唯物主义者会被“灵异现象”吓到心脏病突发？
　　……
　　无论怎么想，明天似乎都不太好过了。
　　太阳已经到另一半球去了，月亮带着我最后的自由之夜爬上来。乌鸦今晚没有像以往一样孜孜不倦地撞我，而是在院子里跟他的同伴们在呱呱地交谈。大厅里的复古摆钟响了八下，主人洗完澡走进了书房——他要看今天的录像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
　　鸦群解散了，草地上剩下那只傻鸟。他转过来，在距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我想起某天看见主人的手稿，上面说乌鸦的智商很高，不仅能辨认人脸，还能够像人类一样使用工具、破解谜题……说不定鸦群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语言，有他们自己的文明……这只鸟现在在想什么呢？
　　他跳上台子，轻轻地啄了啄我。我忽然想起今天下午抓住这只鸟的时候，那沉甸甸又毛糙的手感——主人的房门还是紧闭着的，于是我变成人形，向他伸出手。我还以为他会飞走的，结果他只是迟疑了一下，接着就跳到了我的手里。
　　“咕。”他歪着头来了一句。什么鬼，我听不懂乌鸦的话啊……不对，既然我变成主人的样子就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那我是不是可以试着变成乌鸦看看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有戏。让我试试……
　　“卧槽！”我的双爪刚碰到台子，我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爆了一句粗口。
　　“……”原来真的有这种操作，我族果然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乌鸦：“吓死我了，突然就变成了我的样子！”
　　……果然是傻鸟。
　　“你就是他们说的‘玻璃’吧？我一直没有变成人形，没有看过‘玻璃’的样子。”乌鸦扇了扇翅膀——这大概是跟人类的摸鼻子一样表示尴尬的动作，“今天看你变成那个人类的样子我才发现你也是个妖怪。”
　　“……去你大爷的，你才是妖怪，我是妖精。”
　　“有什么区别吗？”他歪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入侵者，没想到那是个镜像。”
　　真不想跟这傻鸟解释，但仔细想想我可能没有明天了，还是算了吧。
　　“妖怪是有生命的东西变成的，妖精是原本没有生命的物品变成的，懂了吗。”我不耐烦地啄了一下他的脑袋，又想到这三个月他撞了我那么多次，我又啄了几下作为报复。没想到这只鸟的脾气这么好，居然只是象征性地躲了一下，任我戳他他也没有还手。
　　没意思。我试着绕房子飞了一圈——那烦死人的鸟也跟着我——路过书房的窗子时看见主人的录像刚好放到我变成人形把乌鸦丢出去那一幕。
　　妈耶。我急忙飞到树上。想想就觉得可怕，我都不敢看主人的表情了。
　　“怎么了？”好事的乌鸦在旁边挪过来，“哦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被那个人类发现了对不对？”
　　“是啊——”我看着书房的方向，视线却被窗帘挡住了，“我明天可能会被弄碎或者送回厂里融掉……天哪我才活过来没多久！都怪你！！你这只蠢鸟！”
　　“……”乌鸦沉默了一会，“其实你不用那么绝望的。那个人类不会杀掉你的。”
　　“谁给你的自信？人类对异己者充满了恐惧，你看见那条规定了吗？‘建国后不许成精’！我要完蛋了，我又不能擅自离开这栋房子的范围……啊啊啊啊啊……”我用翅膀捂住脸——乌鸦的大黑翅膀真是自欺欺人的必备良品，遮光又隔音。
　　“喂……”乌鸦拍了拍我的背——妈的谁给他的勇气拍我——“你好好看看，你的主人有什么‘恐惧’的表现吗？”
　　什么？难道没有吗？我抬起头，发现主人已经把房间的灯关掉睡觉了。
　　……这么淡定。
　　“你不能离开这栋房子所以你不知道吧。”乌鸦慢慢地说，“你的主人他男朋友也不是人类。”
　　啥玩意？你说清楚点！
　　“我跟踪过他……就是14天前，他去海边了。”
　　“等等，你跟踪我主人做什么……他去海边干嘛了？他男朋友？还不是人类？信息量有点大，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你特么说清楚点！！”
　　“你知道他脖子上有个绿色的吊坠吧？”绿色吊坠我知道，那是主人半年前去外地考察完带回来的。“那天他把那个吊坠摘下来扔进了海里，然后一条雄性人鱼从海面出来看他了。”
　　“？？？？”
　　“嗯……他们接吻而且□□了。”乌鸦一本正经地说，“然后人鱼在你主人临走前把吊坠挂回到了他脖子上。”
　　“？？？？？？？”
　　我总觉得我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能走出这栋房子的范围呢！可恶！等等，按照傻鸟的意思，我是安全的咯？我不会被上交……呸，销毁咯？没有确切地看见主人的态度我还是有点忐忑，连什么时候回到本体里都不知道。不知不觉天又亮了起来，不知道什么鸟咕咕咕地叫着，主人也该起床了。
　　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乌鸦一大早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我只好鼓起勇气变成人形坐到客厅，等着主人从盥洗间出来，顺便帮他把电饭煲里的包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长裙女人向我使了个眼色（好像我会出卖她似的）在主人拉开盥洗间门的时候又人五人六地抱着水盆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主人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慢慢走到饭桌前，拉开凳子，坐下。
　　“咳……这么直接吗……”我听他嘀咕了一句，随即又说：“我以为建国以后不能成精。”
　　我摸摸鼻子：“主人，我是你家玻璃门。”
　　“……我看到了。”主人咽下一口包子，“你没有别的样子吗，对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怪别扭的……”
　　“砰！”
　　哦，这熟悉的撞击声。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走廊，果然又是那只傻鸟——他是智障吗，我明明开着另一边！鸦科的平均智商怕不是被他拉低的吧！
　　我看着乌鸦被我的本体弹开，然后在院子里变成了一个黑发黑衣的男人。他在我的本体前打量了一会儿，又摸了摸、敲了敲，再带着一脸不知道什么样的笑容走了进来。
　　“啪！”主人的包子掉到了地上。
　　不等主人开口，乌鸦就在我坐了下来，还用手臂搭着我的肩。他认出我来了？等等，谁给他那么大的脸在主人的沙发上坐下的？不过既然主人没说什么，那我也不好开口。主人把豆浆一口喝完，僵硬地擦了擦嘴，然后开口：“咳……我不会再放录像机在房子里了，你们不要搞乱我的东西……我出去了。”
　　……主人，对不起。我抿了抿唇，还是说不出话来。每一个空气分子都透露着尴尬的气息，倒是那只傻鸟不识时务地开口道：“你是要去跟那条人鱼约会吗？祝你好运。”
　　主人的脸瞬间红透了，天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希望他永远不知道真相。
　　“我出去了，拜拜。”主人逃也似的出去了。这么大胆把房子留给自家玻璃门和一只乌鸦，他的心也真是大……
　　“我看见‘玻璃’了，”傻鸟又说话了，“亮晶晶的，我喜欢。”
　　“所以呢？”……长裙女把你的脸给我收回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不懂吗？！慢着，看我在腰上抓到了什么？乌鸦的咸猪手！
　　“我听说人形能够随时发情，原来是真的。”乌鸦一脸猥琐，“手感真棒。”
　　……
　　我当机立断拔腿向走廊外跑去，同时迅速在身后立起一道屏障——
　　“砰！”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