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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式微式微,胡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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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式微,胡不归
式微,式微,胡不归?门外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两厢期盼,三分寒意,此生不负为良人。
第壹章
周将军亲启:
片纸寄相思,红叶诉离情,昔日一别,已过经年,红颜易改,挚心易变,一别两宽,各自天涯。 ——华云裳
带着淡淡的香气的雪花筏慢慢的飘落在地面上,雪白的纸面被融化雪水渐渐浸透,勾勒出一片不规则的水渍。
周华年的眼底慕然带了血色,再没有了指点山河的意气风发。
副将看的心惊:“将军。”
垂于身体两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担忧的声音在耳边一声一声响起,又渐渐消逝,他睁开双眼,眸光冷硬的扫过在场的众人,仍旧是条理清晰的的把任务交代了下去。
与往常无异。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那根弦儿早就断了,帐篷里的人三三两两离开,终究狼狈的颓然坐了下来。
“裳儿啊。”
一声像极了叹息的呢喃,双手终究是慢慢的覆上双眼。
保家,卫国,平天下,他已经失去了那个可以让他拼死护国的理由,为的终于只能是天下黎民百姓。
元韶二年,时值阳春三月,春光灿烂,刚刚八岁的华云裳跑到他的面前仰头看他,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勾勾手指他就丢了魂儿,父亲的教导全都被他丢在了脑后,小郡主在他有力的臂膀下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那棵海棠树上的鸟窝,银铃般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京城盛传明王爷的家的小郡主啊,明艳动人,才艺出众,只是恃宠而骄,夫家倒是不好找呢。
他嗤笑,倒是希望小郡主真的恃宠而骄,只可惜性子使然,即使王妃再怎么宠着,他再怎么护着,小郡主就是娇纵不起来,婢女做了错事倒是常常跑到她的面前去寻求庇护。
王妃曾说,她这样的性子若是遇到一个稍稍强势点儿的丈夫都能被拿捏的稳稳的,小郡主只是笑,我嫁给年哥哥不就好了,娘亲总不至于这样担忧了。
只此一句,明明眼前人物依旧,心里却已然走过万水千山,垂眸就对上一双笑语盈盈的眼睛。
华云裳彼时年方二八,正是心思活络的时候,周华年弱冠之年,是京城中数得上的青年才俊,两双眼睛一触即分却都悄悄红了脸。
也是这一年的上元佳节,他终于能在双方家长的默许下把人偷偷带了出来,刚刚及笄的小郡主很快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目光,潋滟的眸子里折射出灯会上的飘渺烛火,他看的心醉,情不自禁的吻在了小郡主的脸上,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就在大街上做了如此孟浪之事。
男子的名声倒是没什么,怕只怕被有心人瞧了去连累裳儿。
女儿家若是被毁了清誉,他就再也不可能登门。
那时年少,心下惶恐之际还是在这之中咂摸出一丝的甜。
华云裳被吓了一跳,在看到周华年眼睛里的懊恼之后反而嬉笑道,年哥哥占了裳儿便宜可是要娶我为妻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自然要娶你的。 小郡主被他大胆直白的话语愣在原地,脸颊上慢慢的飞起两片红晕。
第贰章
卿卿,见字如面。
吾妻,裳儿,你我少年夫妻却聚少离多,犹记得那年卿卿披上嫁衣之时,言笑晏晏,清酒入喉人自醉,边陲局势愈见明朗,或归期可期。
——为夫周华年。
“年哥哥!”
华云裳在梦中惊醒,只觉眼前一片红光,那人的音容笑貌还在耳畔带着回声,外面传来更夫的声音,四更了。
她皱着眉起身,侍儿乖巧的立于一旁。 “娘娘可要通知陛下?”
“不用。”
她的手在枕边摸索了两下,在摸到要找的东西之后微微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那是一根红色的手绳,因年岁久远原本鲜艳的颜色已经变得暗淡无光,手指贪婪在上面摩梭着企图能感受到昔日的温度。
那一年的上元佳节她忐忑的跟着周华年小心的躲开门口的守卫走到大街上来,那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佳节胜景,却是第一次跟着一个男子溜出来,眼睛里倒映出无数的灯火摇曳,实则关注点只有那余光一点。
人流涌动中,那身边的男子吻在了唇边,年少的她心下大惊却又难掩心中翻腾的喜悦,脸上的温度渐渐有燎原之势,羞怯的感觉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余光却清楚的瞥见那想来镇定自若的镇北将军之子竟也红了面颊,心下渐渐放松下来,厚着脸皮讨了个长达一生的承诺。
街上的东西琳琅满目,她却再也看不下去一分,只是回程的时候一个阿伯吸引了她的目光,强行扯着那人的衣袖停下来。
阿伯笑呵呵的看着他们道,老朽这三生绳只卖有缘人,愿公子小姐情定三生,永世不离。
红艳艳的绳子衬得她肌肤胜雪,明晃晃的晃人眼。
“好看。”
这是周华年的评价,她欢欢喜喜地戴上,那老伯的话都未能听清楚。
后三年,城中人盛传,娇纵的小郡主竟然觅得如此良人,真真让人不爽,她听了只是心中讶异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得了个娇纵的名声,母妃听了却是皱眉,这还是市井之言第一次传进王府。
华云裳倒是无所谓,不过是流言蜚语,听听也就罢了,只是希望他的年哥哥不要偏听偏信才好。
婚期将近,两家人走动的愈加频繁,就连仆役的脸上都带出了喜气洋洋的气色,如此,两个未成亲的人见面却有了颇多顾虑。倒是仅能见到寥寥数面了,相思就像是竹笋,渐渐有了破土之势。
就是煎熬的日子中,皇家的三年大选开始了。
华云裳在梦里不安的翻了个身,手里还紧紧的抓着那根绳子,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
手中的锦帕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了,年轻的皇帝眉宇之间出现了深深的凹痕,猛然把手中的锦帕扔到塌下跪着的侍儿身上:“娘娘半夜惊醒为何不报。”
床上人面颊殷红,呼吸灼热分明是发了热。
侍儿不敢直视陛下的眼睛,也不敢出声辩驳只是跪在那儿默默的承受着皇帝的怒火。
“滚下去。”
皇帝压低了嗓音,目光却死死的落在那柔荑紧握的绳上,那颜色刺得人的眼睛生疼。
第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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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之战绩,上心甚悦,绫罗绸缎,珍珠翡翠,赏赐颇丰,然妾闻塞外之地酷寒非常,狐裘锦衾不觉暖,心下如焚却也无奈,只愿君多多保重,妾待君归。 ——为妻华云裳
纸张在手里捏了一会儿方下笔,塞外苦寒,墨迹难干,良久方唤人进来,厚厚的门帘被拉开,寒风夹着碎雪吹进来,来人艰难的拱手:”将军。”
周华年点点头冷声道:“去吧。”
那一年他选好了吉日,她备好了嫁衣,四目相对,缱绻意难平,沉浸在欢喜中的人哪能料到上天会给他们一个晴天霹雳。 皇帝选妃选到了华家的头上,一时之间四下哗然,这个消息传到镇北将军府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还尚未收回,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疲惫的闭上的双眼已是答案,他这才意识到昔日威杀四方的镇北将军终于败给了时间。
皇位尚未坐稳的皇帝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他的身上,镇北将军府若是与王爷联姻,可权倾天下。
“小皇帝终究还是信不过我们。”
为国征战一生的父亲最是难以忍受的是来自君王的猜忌。
周华年不语,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届时,先皇驾崩,新皇尚未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一切重归于混沌,辽军趁机举兵来犯,连夜攻占城池四十余座,消息传来朝廷上下尽皆哗然,值此之际周华年站出来道,年愿为国出征,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请求先成婚。
众位大臣乐于有人毛遂自荐,对于他真正的目的无人顾得上,只是纷纷附和。
年轻的皇帝面有不愉之色,却碍于诸位大臣,只是道这京城无数娇娥,不知爱卿看上了谁家的小姐?
自然不会是别人。
明王爷家的小郡主,华云裳。
周华年知道皇帝已然对他有了更深的嫌隙,然而再多的威胁还是比不上要成亲的喜悦,这诸多的烦恼也不过是一粟之于沧海。
那一年双十年华的华云裳为他披上嫁衣,嫁衣映的她的面上如霞,娇艳无比,分不清是娇羞还是红烛的辉映,觥筹交错间,他终是有了醉意,步履蹒跚的走进洞房,满心满眼就全都成了那一抹的红。
碧色的如意挑开红色的盖头,露出一张娇艳容颜。
合卺酒入喉清冽绵长,酒不醉人人自醉,红纱帐暖,被翻红浪,终是如愿以偿。 塞外九月便入冬,如今冬至刚过,寒风呼啸而过却已犹隆冬。
“将军此计妙啊,辽军经此一战已经退至边陲地区。”
“十年了,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哈哈哈,这个鬼地方冻死老子了,老子要回去娶媳妇,俺爹都盼了那么多年……” 直白的一番话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说话的人。
周华年一个人坐在主位上烈酒一杯一杯的入喉,热闹的庆功宴并没有让他提起太大的性质,他也曾与大家都盼望着的战争的结束,然而现在于他而言却是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举起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却没什么滋味。
“……不知道俺的媳妇有没有改嫁,俺儿子还能不能记得俺,俺走的时候他才那么大的一点儿……”
再次举起的酒杯因为这话,登时泼了一半儿出去。
他不恨,十年时间太长太长了……
她能等他等到今天,他已经很满足了。
第肆章
卿卿,见字如面。
吾妻,裳儿……
——周华年
华云裳拥了薄衾坐起来,一遍一遍的摩挲着这寥寥数字,想象这为她远走他乡,常年征战之人的心境,不知落笔之时,是怎样的心痛难当,归期纵然可期,于她而言却再也不能期了,不知那人会不会恨她。
会的吧。
她希望他恨她。
当年成亲之时只以为上心不悦是为权势,岂料他的目标竟是她.
嫁衣披上之时,心里满满都是喜悦,只有她的年哥哥才有这样的本事,在这不可能的格局中拨开云日。
哪知圣意下达的如此之快,成亲第二天一道圣旨就降临在了镇北将军府,她只能含泪为自己的夫君收拾衣物,她不懂行军打仗要准备什么只隐隐知道征战是要数年的。
新婚夫君把她轻柔楼入怀中,低语道,能得裳儿为妻,此生若只一天为夫也已是无上的满足。
她佯装恼怒,那本郡主就成全你。
只可惜她含泪的眼睛轻颤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周华年在她的耳边轻笑,我会尽早归来的。
只是没能想到这所谓的尽早也已是十年已过,怎么能看不出这是圣上的意思?父亲只能忧心忡忡的告诉她,皇上是因为她。
她觉得好笑,这京城之中,这天下之间,美人娇娥无数,她华云裳有何过人之处能得上眼青睐?
“裳儿,皇上的那些赏赐名为战绩,可实际还是为了你,吾儿聪颖,应当自有判断。”
华云裳大乱,于她而言,能得上心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那些绫罗绸缎,珠玉翡翠都成了某种隐喻,边陲战乱迟迟没有平息似乎也有了理由,真正的不可置信。
昭元三年,皇帝生辰,大摆宴席,普天同庆。
华云裳把自己作为礼物送上龙床,年轻的皇帝看似恼怒却掩饰不住眸中的渴望,她觉得恶心便偏过了头,□□的身体在锦被下轻颤,皇帝喝了酒,扑面而来的是强烈的酒气还有掩饰不住的妒意。
“镇北将军夫人的礼物可是甚得朕心呢?”
眼泪忍不住喷薄而出,却还是乖巧道,皇上喜欢就好。
随即而来的新年过后,便改国号为青昭,意为青天白日,天理昭昭,战争必止,国泰民安,举国上下皆叹明君降世。
那一年是周华年离开的第七年末。
华云裳发了疯的想见他,终于在一个清晨跨上马,漫无目的却又目标明确的往北方走,北方便是苦寒的边塞。
她知道必是有人追的,便反其道而行,专挑了官道,如此,她竟然走到了边塞,边塞人民的穿衣打扮都与中原人有所不同,她便知道她离周华年已经不远了。
堆山千篑,只差一篑。
最后还是被发现了,那个时候她已经看见了大军驻守的城墙和立于城墙之上的人,她知道那是周华年,她日思夜想的夫君,她挣扎着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不能死在他的怀里,哪怕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皇追捕的官兵尽职尽责的不让她靠近一点儿,她歇斯底里的哭,给那些禁锢着她的人跪下,可是没用,一切都没用。
她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夫君见一面都成了奢望?
“传皇上口谕,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镇北将军必会战死沙场。”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她,华云裳,死心了。
第伍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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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暮寒,昔年与君栽的桃树,今已亭亭如盖,粉霞落枝头,蝶蜂绕树,妾如当日言,以花入酒,听闻酒成之时似羞似怯,艳丽非常,酒坛入土,妾待君归。待到月满中天,仰头望月,狎愿君抬首,共品千里相思味,妾盼君归。
——为妻华云裳
本以为最后一战却军千里,没想到强弩之末却也威力无穷,如此一来局势倒是又一次的混沌。
耳畔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眼前是一片血色,鼻端是淡淡的血腥味儿。
镇北将军如同永远屹立不倒的支柱。 立于两军前的周华年带着传奇的色彩,只要他不倒,大渊就不会倒,这些血性男儿就不会后退一步,他们的将军永远都是他们最坚强的后盾。
可惜,他们都忘记了坚强的将军也是血肉之躯,也会乏力,也会疏忽。
一支暗箭飞来,正中胸前命脉之处,大片的红色喷涌而出,甚至来不及惊呼,人已如断线的风筝飘飘而落,副官目眦崩裂,驱马去接。
“将军。”
还是晚了一步,周华年的身体坠落在地,溅起一片的血雨腥风。
在这战场之上映入眼帘的还是小郡主的容颜,一如当年明媚,朱唇轻启娇声唤道:年哥哥。
“裳儿……”他勉强笑道。
之后便陷入无尽的黑暗。
细细的针尖儿扎进指尖,钻心的疼痛,华云裳垂眸,白嫩的肌肤上慢慢的渗出血珠子,心中没来由的惊慌。
侍儿见血慌乱的奔出大殿传唤御医。
怔怔的看着那血液慢慢的凝固,她本没那么矜贵,年少的她亦曾在那人的臂膀下爬到树上看那垂涎已久的鸟窝,亦曾不慎跌落,胳膊手臂无一不是伤口,她本不觉疼也不觉害怕,只是在看见那人的黑脸之后哭的泣不成声。 当日说了什么已不记得,只记得那人温柔的疼惜的话语,犹在耳畔,久酿成曲。
周华年受伤的消息传至京城,已是十日之后。
心在那一瞬间痛的几乎麻木,向来温顺的目光倏然怨毒,侍儿看的心惊肉跳连忙垂下头去。
“去请陛下过来,本宫要请皇上用膳。” “是。”
门被慢慢的合上,华美空旷的大殿里没有一点儿的温度。
她的封号是皎妃,当日册封过后他捻着她的一缕秀发笑道,卿若皎皎明月,清贵逼人,不容亵渎,皎一字最是适合裳儿。
华云裳在心中嘶吼,分明封妃才是对她最大的亵渎,然而却只能为了道,谢陛下。
杨岸还是第一次接到华云裳的邀约,颇为意外,然而想起那个今早刚刚传来的消息,心下的热度慢慢的消了下去。
没有他以为的五花八门的御膳,有的只是几盘清粥小菜,边上有酒偎在暖炉上,酒香菜香盈盈满室。
待坐下来,细细看去才看出门道,讶异的挑眉:“这些菜可都是爱妃亲自下厨?” 华云裳点头:“不知这些年臣妾的手艺有没有退步,皇上可尝尝看。”
杨岸笑的爽朗,举箸欲食,随身跟着的大太监着了急。
“陛下,还未试菜……”
皇帝的目光落在华云裳的脸上,带着笑意:“即是裳儿亲手所做,即使是穿肠毒药,朕也是心甘情愿。"
话音未落,酒菜已入喉。
华云裳便笑道:“妾惶恐。”
“不。”年轻的皇帝看着她的眼睛:“朕的裳儿配得上一切,便是这天下,若是裳儿想要,朕也愿意亲手捧到你的面前。”
此话大逆不道,身后的侍儿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明王爷家的小郡主是有倾城倾国的资本的。 华云裳淡然而立:“这天下,妾身要来何用?” 她想要的是那个叫周华年的男子,他才是她想要的天下。
第陆章
卿卿,见字如面。
吾妻,裳儿。
此去路途艰险,生死不定,若是此去无缘再见,裳儿三年之期不必遵循,愿再觅良人,福寿安康,休书已写好置于床下,若有人阻挠,卿可以此为证。
——为夫周华年
华云裳再一次半夜惊醒,额头之上全是虚汗,夜,极静,清浅的呼吸声在身侧传来,皎皎明月挂在窗间,借着清冷的光,皇帝圣颜暴露无遗,分明是权倾天下的君王,眉宇之间却是淡淡的忧愁。
一只手突然动了一下,霸道的绕在她的腰间,薄唇翕动间依稀是她的名字。
华云裳记起,及笄之日跟随着母妃进宫觐见昔时皇后娘娘,皇宫阡陌繁复,三两下便迷了路,怕母妃等的心焦,自己心下也是慌乱,慌乱之中便冲撞了一位穿着华服的少年。 她从来便知,这皇宫之中都是贵人,冲撞了哪一位都可能给父王带来灭顶之灾,她跪了下去,诚挚的道歉。
那少年倒是未动怒,只是问了一句她的闺名,华云裳知道女子闺名不宜外传,面前之人却是惹不起的,只能报上自己的性命。
那少年便又问了一句,是否婚配。
她的脸红了,彼时她与周华年未有婚配之实,便据实禀告。
那时少年也是这样把她的名字放于唇齿间咀嚼了一遍。
时光荏苒,当日的少年已经成为了一国之君,她也成为了她的枕边之人,然而,他再也不是那个少年,她也再不是那个未曾婚配的小郡主。
如果能再来一次,她愿意陪上全部的全部,换来她与杨岸的一生不遇。
如此,她与周华年是否就可相守一生? 夜很深了,她慢慢闭上了眼睛,重新回到帝王的怀抱。
……
几经挣扎,周华年还是醒了过来,眼前黑暗重归于光明,眼神慢慢的聚拢,那一张一张担忧的脸在面前一一闪过。
“将军醒了……”
此话一出,全军将士皆为一震,士气登时回归了一半。
“将军,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周华年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你是?” 这人身体羸弱必然不是军中将士了。
“鄙姓王,乃是御医,奉圣上之命,前来为将军诊治,将军大义,鄙人深受震撼。” 周华年点点头,脸上无甚表情。
“张副将?”
“将军……张副将三天前战死沙场。” 沉重的气氛迅速蔓延,没有人再开口,良久之后,周华年道:“尸骨?”
“……尸骨,尸骨无存。”
战场之上不只是有刀剑,还有车马,大军所过之处尸横遍野,骨肉无存,比之五马分尸更是残忍,便是坟墓也只能是衣冠冢。
他记得张副将说过他爹还在家中日日夜夜盼着他回去娶亲,如此,老人盼回去的只能是儿子死讯了。
倏然想到离家之时,他在喜床下放了一封休书,不知道它是否还在。
第柒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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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哥哥,人言雁字南飞天下寒,却时值九月,梦里闻君惊坐起,窗外银月如勾,狐裘锦被仍不暖,天下因君早入寒?
——为妻华云裳
边陲战乱十余年,辽军好战,联合了几多小国卷土重来,声势浩大。
片片飞雪,狂风鼓动战旗猎猎作响,周华年立于城墙之上,冷眼看着两军鏖战。
一年有四季,半边风雪半边寒。
隆冬终究是过去了,风雪再肆虐也不过是冬末残雪,连年战争,辽军早就掏空了国力,让人感到的害怕的从来不是强劲的外敌,而是内鬼。
他的目光落在远方,这座边陲小城几乎成为了空城,白雪茫茫中慢慢出现了一个倔强的身影,他的小郡主从来都是坚强而勇敢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那个地方她曾经驻足……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清楚她的脸,想要把她护在身边,让她喜乐安康,想要把她解救出来。
指尖碰到的是冰冷的空气,眼睁睁的看着她叫喊着挣扎着哭泣着被强行带走,一滴带着热气的水滴落在雪地上融化了一小摊的血水,却又很快的被覆盖。
御医不知他不知,三言两语便将这十年之事道尽,他方知她曾经来过,曾经跨过千山万水只为见他一面,方知她已然做了皇妃,在他人身下承欢……
皎妃再一次着了风寒,御膳房登时忙做了一团。
皇帝守在床前,千依百顺,捡起锦帕拂去她额上汗水。
“皇上……”
脸色惨白的人无力的抓住他的手腕,杨岸的声音软了下去。
“裳儿,感觉好些了没有?”
华云裳摇摇头:“妾有一事相求……咳咳咳……”
皇帝面上浮起疼惜之色:“但说无妨。” “咳咳……臣妾与周将军成婚之时有一玉佩……通体雪白唯中心一点红……阳光下红色流动若活物一般……此乃……此乃妾身母妃遗物,母妃方才入梦……妾身……咳咳……” 明王妃因女儿封妃之事心中郁结加之旧疾,几年前便逝世了。
病中之人最是多愁善感,又闻小郡主自幼跟在母亲身边感情最是深厚,如今思起也是情理之中,而杨岸又是最见不得爱妃难过,自是派遣了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亲自带人去取。 随后便悉心安抚榻上之人。
华云裳便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握住了圣上的手沉沉睡去。
指尖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缓缓滑动,就是这样的笑容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留住她。
第捌章
卿卿,见字如面
待我归来!
——周华年
此信字迹极为潦草,华云裳嘴角浮起浅笑。 “前方战事已休,大军不日抵京。”
这长达十数年的战争终于走向了结束,大渊国土未损分毫,众臣俯首高呼圣上万岁,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淡然一笑,坐拥万里江山,怀抱倾心美人,当真人间极乐。
将军归来之际,城内百姓涌上街头,振臂高呼将军威武,一时之间风头无人出其左右。 高大的骏马之上不只是周华年,还有一位颇有异族风情的盛装美人。
塞外没人不同于中原,天生的地域差异,让她们不知害羞为何物,眉目流转间都是勾人的风情,围观男子便都悄悄红了脸,将军此次回京怕是来讨婚约的。
那一年红妆十里,风光无限的大婚早就尘封在了时光里。
温暖的大殿里的华云裳仅仅是听了三言两语便冷到了骨子里,风寒未愈的身体愈加羸弱了下去。
洗尘宴设在周华年抵京之后的第七天,皇帝高坐龙椅之上,大摆宴席,天下大赦。 “辛苦将军为国征战多年,朕理应为了天下百姓敬将军一杯。”
杯中酒一饮而尽,一举一动里春风得意。 “臣,蒙皇上厚爱。”
举杯亦尽,清酒入喉满是苦涩。
“爱卿豪爽朕甚感钦佩,只是今日皎妃身体不适,朕需要先行一步,各位爱卿慢用。” 夜光杯不堪重负,咔嚓一声在手中慢慢的破碎,清冽的酒液和着鲜血慢慢的滴落。 “恭送圣上。”
抬头,银月如勾。
“爱妃可有好些?前几日爱妃说得那玉佩……” 话未说完,华云裳便笑了。
“劳烦圣上费心,是臣妾任性了,纵然是母妃遗物,贸然前去将军府想必也是诸多阻挠。”
杨岸眸种露出疼惜之色,轻轻的吻住她的唇:“为了裳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京中三月,阳光明媚,繁花似锦,时隔多年,终是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方。
城中景物多是旧时模样,当年的婚房亦如昨日,昨日种种历历在目。
活泼的少女蹦蹦跳跳的跑进来。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周华年的目光无波无澜:“很快。”
大婚的时间定在了三月末,彼时天降甘霖,喜乐传千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其宜室家 ……”
这便是那首传颂百年贺新娘的《桃夭》了。 皇宫之内的华云裳静静的听着那宫外锣鼓喧天的热闹。
“周将军成亲可是了裳儿的一桩心愿?” 皎妃笑了笑:“自然是的。”
终于是完成了复杂的仪式,两位新人被热热闹闹的送进了洞房。
“这就是将军与那位皎妃十年间的全部信件?” 周华年收了那薄薄的几张纸,慎之又慎的放入了那喜床的下面。
纷纷扬扬的细碎纸张让他手下动作戛然而止。
新娘好奇:“这是什么?”
压下胸中波涛汹涌的情绪:“休书。” 她亲手撕碎了她的后路,便是要与他共进退了。
他回眸,眸光如炬:“公主,不知令堂可有按计划行事?”
这一夜,月朗星稀,明月皎皎,天边一颗星划过天际飘向远方。
“陛下,周将军率领大军杀进宫来了。”
外面已是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
华云裳披衣而坐:“陛下。”
“爱妃莫慌,朕当护你周全。”
“承蒙陛下厚爱,这局面臣妾也是功不可没。”
“你……”
惊怒交加的皇帝登时呕出了一口血,雪亮的刀锋已然架在了华云裳的脖子上。
慢慢闭上双眼,视死如归。
最可悲的莫过于此刻,颓然放下手中的剑,无力道:“带下去,严加看管。”
提剑而出,扑面而来的血雨腥风,注定是是个不眠夜。
第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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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哥哥,得君一心,此生无求,十数年间,妾盼君归,望穿秋水,相思入骨之情,纸上不过言之二三,曾想到,舍了这红尘与君浪迹天涯,亦曾想到愿君舍了天下苍生,独为臣妾一人。
然,承欢膝下是为孝,保家卫国是为忠,非忠庙堂之君,而为忠天下生灵,鸿雁飞书十数年,此间十之八九为儿女情长,妾虽妇人却也知何为忠孝。
妾盼君归,心愿已了,见君一面,亦可瞑目,君待我心,若坚毅磐石,死生不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妾无倾国之颜,却为倾国之事,死不足惜,愿君行明君之事,妾待君百年之后再相遇,三生石旁话深情。
——为妻华云裳
“裳儿……”
雪白的纸张被泪水慢慢打湿,墨迹渐渐晕染成一片。
地牢阴冷昏暗,蛇鼠虫蚁纷纷攘攘,大病未愈的华云裳抬起一张消瘦的脸轻声唤了一句华哥哥。
只一句,他的心几乎要裂开,强行破门而入,她便倒在了他的怀中,嘴角殷红缓缓没入脖颈。
始知她饮了鸩酒。
颤抖着手擦去那越来越多的血液,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人终于方寸大乱,嘶吼着传唤御医。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面颊,嘴角含笑。
“华哥哥……能死在你的怀里,裳儿死而无憾……”
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漂亮的眉眼缓缓合上,再也没有睁开。
“那皎妃果然好本事,不日前骗的杨岸身边的大太监进了将军府,如今那百姓皆认为杨岸先起了杀心才逼得你造反,竟然是个师出有名的局面。”
周华年淡淡的点点头,他的裳儿向来聪慧,早就知道她为他铺好了路,那条路也包括她的死亡。
“陛下,杨岸怎么处理?”
杨岸只是轻伤,听闻华云裳的死出了好一会儿神,之后癫狂大笑:“她也不是对我毫无感觉……”
她的死亦给了他一条活路。
良久才道:“放了他吧……”
裳儿,若这是你的歉意,我替你还了。
四月,桃花落尽。
周华年牵了马,挖了那桃花树下的酒。
仔细算来那酒已有十年之久,坛封开启之时幽香醉人,那颜色也如华云裳所愿,若天边粉霞,艳丽非常。
墓碑旁,酒杯跌落,粉色的酒液流出,淡化了地上那一抹刺目的红,微风吹过,掀起一片情深似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