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恶相距一个她》王誉蓉

4、别让鲜花哭泣（4）

　　出乎意料的是，傅彦丞没有掺和搜救的事，用他的话说，作为犯罪心理专家，他只对抓人感兴趣，至于找人，那是警察的活。

　　但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抓人，一定程度上也就是找人。

　　傅彦丞提出重新问询杨雨涵的家属。

　　邢宇丰有些犹豫：“家属的情绪都很不稳定，而且先前也都做了笔录，所有人都不曾与人结仇，现在时间紧迫……”

　　但傅彦丞坚持：“放心，我不会做重复工作，我和你们的关注点不同。”

　　邢宇丰想起这尊大佛过往那些金灿灿的事迹，顿了顿，沉声道：“好，我去安排！”

　　——

　　梦幻城已经清过场，直接就成了审讯室。

　　杨雨涵的家属很快被带过来，包括十分钟前才赶到商场的杨文斌，按傅彦丞的要求，两家人被分开。由于杨文斌情绪异常激动，傅彦丞决定先从杨东升一家入手。

　　因为唐轶被傅彦丞派去了监控中心，刑落兮便将小团子交给现场的一名片警，又问工作人员借了纸和笔，当然，不忘给傅彦丞也准备一份。

　　可惜人家没领情，只用一种嫌弃的目光看了一眼，就忽地倾身向前，凑近她道：“笔录这种事情，警察已经做过了，我让你跟着，可不是傻乎乎去听他们说了什么，而是他们没说什么。”

　　刑落兮眼都没眨一下，就从善如流地放下刚讨来的纸笔：“好的，傅教授。”

　　傅彦丞挑眉站直，仿佛想到什么，侧过身道：“对了，你的情绪掌控得不错，如果在紧张的时候，克制住尾音咬字加重的潜意识动作，再抹平半秒左右地拖音，就近乎完美了。”

　　刑落兮一怔，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轻微的变化：“……我会注意。”

　　傅彦丞这才满意地两手插兜，自顾迈着修长的脚步朝李东升一家走去……

　　——

　　四十多岁的杨东升，一身商务风的衬衫和西裤，精心打理过头发，手上戴着一块复古质感的机械腕表，不是那种不修边幅的油腻老男人。

　　刑落兮和傅彦丞过去的时候，他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在怒斥杨昊，骂的无非是“为什么没看好妹妹”“废物”诸如此类，算不上声嘶力竭，但极其凌厉，甚至还动了手。

　　杨昊大概吓懵了，杵在原地也不知道躲，肩膀和脸上生生挨了好几下打。若非金玲护着，杨昊没准能被打晕过去。

　　只见那个三十多岁，打扮朴素的女人双手抱着儿子，眼眶微微发红。

　　刑落兮看着，冷不丁就听傅彦丞淡淡地问：“你觉得，这家人的反应几分真，几分假？”

　　尽管对他知之甚少，可她莫名觉得对方只是习惯性地问，其实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就没回应，果然，他也没追问……

　　杨东升一家很快注意到他们，可身旁那尊大佛纹丝不动，刑落兮看过去，傅彦丞却是目不斜视地走到一张椅子前，兀自悠闲地坐下，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

　　刑落兮：“……”

　　她只好硬着头皮打头阵，不过想起他那句“听他们没说什么”，又考虑先前的笔录，她挑了些旁枝末节的问题，比如他们有没有与人结仇，他们眼中的兄嫂是什么样的人，杨雨涵有没有和人起过冲突等等。

　　当然，得到的回答都没什么价值。

　　杨东升和金玲一口咬定没有和人结仇，兄嫂也很和善，不可能与人结仇，侄女杨雨涵更是乖巧，从不惹事……挑不出错，反应也都在正常范围，就是对画像侧写没有一点帮助。

　　刑落兮问到问无可问，征求地望向傅彦丞。

　　或许是见那一家人精神状态都够紧绷，差不多到时候，傅彦丞这才放下不知何时翘起的二郎腿，身子漫不经心地往前一倾，目光却精准无误地锁定在金玲身上。

　　“给杨雨涵买的生日蛋糕，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这一问，问得猝不及防。

　　杨东升一家，包括负责他们的一名片警，都快忘了边上还有一个戴口罩的男人，闻声看去，都是一脸的不解，现在最要紧的，难道不是找人吗？谁还有心思关心什么生日蛋糕？

　　金玲两只手还搁在杨昊的肩上，楞道：“……我定的是黑森林家的蛋糕，刚刚急着找雨涵，也没注意……大概随手放在梦幻城的前台了。”

　　傅彦丞轻“哦”一声，往刑落兮那瞟了一眼。

　　不知怎的，两人见面分明还不到半小时，但刑落兮就是能从他的眼神中准确地读取他的诉求。

　　片刻之后，刑落兮提着一盒双层的巨型蛋糕回来。

　　金玲道：“就是这个。”

　　可傅彦丞忽然就对蛋糕失了兴趣，转而看向杨东升：“杨先生在兄长杨文斌的部门里做事？”

　　杨东升目光闪了闪，道：“是，我负责核审艺人的合约。”

　　“哦。”傅彦丞淡淡又应一声，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转身就走。

　　刑落兮对他这种我行我素的举动无以言表，定了定心神，冲杨家人温声道：“警方正在全力寻找杨雨涵，随时都会有线索，还希望家属可以配合我们，暂时待在这里。”

　　杨东升和金玲差点都要发作了，听刑落兮温声细语的，才平静一点，夫妻俩都表示只要能找回杨雨涵，一定配合警方。至于杨昊，还在诚惶诚恐地打哆嗦，没有缓过来。

　　刑落兮若有所思，却见走了两步的傅彦丞突然又停下，身子侧过来，乌黑的眼眸朝杨昊淡淡扫过去：“金玲去卫生间的五六分钟时间里，只有你和杨雨涵待在梦幻城，你这个堂哥，却连堂妹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我有看着雨涵的！我都跟她说了，等我打完一局死或生，就陪她玩金蝉捕鱼……她也答应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不见了……”杨昊双手抱着头，声音时断时续，瘦瘦高高的身子像蜗牛一样蜷缩在一起。

　　“混账东西！游戏比雨涵还重要？我，我今天打死你这个王八羔子！”杨东升顿时怒不可遏，抡起拳头竟就往杨昊头上砸，好在金玲和片警一起扑过去，才惊险拦住。

　　杨昊吓得魂飞魄散，瞳孔缩成了两颗小黑点。

　　“混账！废物！……”

　　那名片警到底是从杨东升手里救出了杨昊，金玲挣脱着去抱杨昊，暗黄粗糙的素颜上写满了心力交瘁。

　　刑落兮轻轻蹙眉：“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杨东升还真下得了狠手。”

　　“当然，就算是装模作样，杨东升也得动这个手，他学历不高，全靠他哥帮衬才在上市公司谋得一件体面的差事，每个月的房贷也得指望他哥，如果这小侄女出了意外，只怕杨东升就得从此打回原形，滚回乡下老家了。”

　　听到傅彦丞竟和自己探讨起来，刑落兮一时受宠若惊，脱口而出道：“可我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觉得不对劲就对了。”

　　闻声，刑落兮眉间动了一下，但她到底没讨嫌地去问他，究竟哪儿不对劲了。

　　这时，邢宇丰匆匆赶过来：“警犬队有发现，在梦幻城附近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这个，很可能是杨雨涵的东西。”

　　一条做工十分精细的镶钻项链，线条纯净，即便隔了一层透明的袋子，也无法遮掩本身那亮闪闪的金钱的味道。

　　“这项链就是杨雨涵的。”刑落兮声音不大，却令两个男人都看了过来，她拿出一张七寸的照片，又道，“许静把杨雨涵的照片彩打出来，见人就给，商场里不少人都有，我出来找蛋糕的时候，顺手也拿了一张。”

　　“可怜天下父母心。”邢宇丰神色凝重，只见照片里的杨雨涵扎着两股麻花辫，笑容天真无邪，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脖子上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可以确定是她的所有物。

　　“这是Chopard ICE CUBE系列最新款的项链，18K玫瑰金和钻石款……这样一条项链，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而言，会不会太贵重了？”

　　刑落兮若有所思地说着，就听傅彦丞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

　　刑落兮：“……”

　　邢宇丰把证物递给傅彦丞，正色道：“这项链的链扣坏了，从损坏的形态上看，像是被人从脖子上用力扯下来的，也就是说，对方并非为了钱财绑架杨雨涵，那么许静和杨文斌曾经受到的勒索恐吓就只是烟雾弹。”

　　“扯下名贵的项链，丢进垃圾桶……”傅彦丞挑眉接过，指腹掐着塑封口，盯了一小会儿，缓缓眯起眼睛，“绑架后的十分钟，绑架者的自负感通常会降到最低，尤其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到处是潜在的证人，理应小心谨慎，可对方却迫不及待地做出这种类似泄愤的举动，说明个人私怨极深……还刻意伪造勒索电话，误导警方侦查方向……”

　　“对方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刑落兮忽然有种开雾睹天的开阔感，后面的推测也水到渠成，“那人很可能和杨文斌或许静相识，或许关系还很密切，但因为某种原因，起了报复的念头……”

　　“这是一种可能，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傅彦丞话音一顿，扫过去一眼，刑落兮的心被他那眼神吊得高高的，却见他眸光一转，落回那条项链的暗扣上，瞳眸幽深，“对方真正想掩藏的其实是动机，让对方愤怒，憎恨到无以复加的对象，既不是杨文斌，也不是许静，由始至终，就是年仅七岁的杨雨涵。”

　　邢宇丰眉头猛地拧到一起。

　　刑落兮也是一惊，抬起头，面前还是傅彦丞那半张不动声色，高深莫测的脸。

　　这怎么可能？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招什么深仇大恨？

　　她不信，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问她：“为什么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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