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春归（我本女娇娥）》漱尘客

25、第 25 章

　　姚城苏家，楚以后兴起的高门大族，以谋略闻名天下。
　　至于这一代苏家家主苏咏时，发展至顶峰，苏咏时本人，也成为帝王的肱骨谋臣。
　　苏咏时深知激流勇退的道理，过了不惑，便递上辞呈，周游天下，后又携家眷隐于山林。
　　只是他虽是极为敏慧，但身体却很不好，未过五十便缠绵病榻。他的独子甚为孝顺，遍寻四方，为他寻医问药。苏咏时早年为人乐善好施，不少人都受过他帮助，一时竟有许多人七嘴八舌地来医病。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苏咏时虽是早早功成身退，但他到底从前是个干臣，也得罪了不少人，小人谗言，帝王见他寻医过多，以为势大，权钱交易，竟有人寻到了魔教分舵，欲门其族。
　　亏得忠心奶妈拼死保护，才留下了苏家两位刚刚出生的小公子。
　　两位小公子异卵双生，奶妈逃走前，曾请求苏咏时为两个小公子取名。
　　苏咏时的身体因病痛已经非常衰弱，他连话都说不出，但他颤抖着蘸了茶水在桌上划——苏平、苏安。
　　平平安安，健康无忧。
　　苏咏时努力地看了眼两个还在襁褓里粉嘟嘟的小人儿，眼底带了几分慈祥，他的手无力垂落，咽下了他最后一口气，也是这绵延百年的世家大族，最后的一口气。
　　苏氏一朝倾颓，追兵无数，难为那位忠心乳母不敢回家，带着两兄弟远避山上，一住就是七年。
　　七年后，乳母以为平息，带着两个兄弟出来，却不曾想，危机竟未完全过去，余党找至家中，杀尽乳母一家五口。
　　那时，小小的苏平，因为长年住在山上，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苏平，拉住自己的弟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会保护你的，弟弟，别怕。”
　　他真的认认真真地保护着自己的弟弟，四处乞讨，受尽白眼，有次遇到乞儿争抢，他用身体护住好不容易讨来的两个白馒头，被打得七窍流血，也没有松开。
　　他把馒头送到弟弟的面前，温暖地笑起来：“弟弟，吃馒头。”
　　馒头早就冷了，但却还是白花花的，没有沾到灰。
　　但他因为受伤，又没有大夫，高烧不退，没有力气继续乞讨。
　　苏安只好自己出去乞讨，但他胆小，又一直受着哥哥保护，好不容易讨来一点吃食都被人抢了去。
　　直到有一天，魔教有人抓人去做死士，苏安听说有馒头吃，想都没想就去了，甚至忘记了还在生着病的哥哥。
　　而苏平因着高烧不退，无人医治，落下了病根儿，这都是后话了。
　　洛一鸿虽是邪门歪道之人，但却一生只有一位夫人。只是他身为魔教之主，自然也免不了流连烟花之地。晚晴楼花魁生得极美，他便一掷千金为她赎身，又买了城郊别院，金屋藏娇。
　　不久这位花魁怀了孩子，生下来长到七八岁的光景夭折了，她也知道恩宠不能长久，只得硬着头皮，从魔教一帮死士里寻了个模样相似的充数。好在她年岁渐长，色衰爱弛，洛一鸿已经很少履足别院，竟没认出自个儿儿子已经被掉了包。
　　后来花魁死了，苏安便被接回主宅，只是不是嫡出，不受待见。他原先便患得患失，这一番更是发奋努力，想得父亲青眼。他倒也是不负苏家声名，天生慧根，很快便在魔教上下甚有威名。
　　但午夜梦回，他到底还是会想起哥哥从前那瘦弱的肩膀，想起从前那个关于保护自己的诺言，然后泪湿枕巾。
　　忽然有一年，武林正派孟光之子孟绪声名鹊起，他着人画了画像回来，虽是他的兄长模样已经大变，但额角因为当年乞讨被打形成的疤痕，让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遣人送信去，兄长却回：“安好，勿念。”
　　他看着那四个字，竟差一点落下泪来。
　　只是他慢慢发现，父亲的冷淡与他的努力与否无关——父亲到底还是顾及夫人，虽是拈花惹草，却仍想着讨夫人欢心。自己越是出挑，日子越难过，他倒也是乖觉，便折了自己光耀，埋首佛堂了。
　　他偶尔还会看看江湖事，却不再插手，他看出孟光为了保自己亲子孟统的武林盟主之位，开始给苏平明明暗暗下了不知多少套子，他写信给兄长，只是兄长却回：“他心所向，我剑所往。”
　　苏安合上信纸，一声叹息——他的兄长，原来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一心想着待所有的人好，用尽全力地去保护着那一点点温暖，那样小心翼翼，唯恐那个曾经施舍给他一点点温柔的感情的人，受到一点点伤害。
　　世人皆说夜倾公子杀伐果断，才倾天下。只有他才知道，那个人骨子里的卑微破碎，和带了点扭曲的善良。
　　他知道他改变不了他，也没有权利置喙，他的权利，在他选择抛下病重的兄长的时候，就失去了。
　　后来的一切发生的那样快，快到他只能看到他的哥哥用圈套和伤害保住妹妹生命的结局。
　　结局不像小时候乳母说的那样完美简单，后院里住的注定不会是才子佳人的举案齐眉，只会剩下被仇恨摧折的骄傲，和失去爱的能力的残缺。
　　他的哥哥，一个用尽一生保护温暖的哥哥，最后也没有找到，善意在词典里正确的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