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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防范意识不能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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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王珪那里确认了,我娘和堂叔真的没什么,她在太清观那十几年除了吃饭睡觉教王珪就是在整理医学著作,别说堂叔远在幽州,就算在太清观,她都没空抬头看一眼。那我就放心了,无中生有可比捕风捉影难多了,只要我娘持身正直,影子也歪不到哪里去。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陈鹔鹴一向体弱,每逢换季总要病上个七八日,东宫里早已见怪不怪,都不用去请太医,王珪随便开两副药就好了。只是这次她病得有点严重,王珪给她换了三四次药方,病症不但没轻,反而加重了,刚开始不过是咳嗽两声,第二天就有些低烧,王珪觉得不对劲,要去太医院请几位太医来会诊,是陈鹔鹴自己觉得精神尚可,不愿麻烦太医,王珪也就暂时“按兵不动”;谁知不过一夜,她就烧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躺在榻上盖了三床被子,还一个劲儿的说冷。擅长风寒邪感的太医胡微来看过,只说是风寒重了些,睡两天就好了。王珪却有不同意见,认为这绝不是普通的风寒,很有可能是时疫,必须立刻上报给母后,做好预防和隔离。胡太医尚心存侥幸,犹豫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珪说她全权负责,胡太医仍然表示王良娣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气得王珪不顾形象,当着宫女们的面大骂他是庸医草菅人命,直接令人将胡太医扣下了,然后派人通知我,说陈鹔鹴以及和她有过亲密接触的人都必须隔离,包括但不限于她的贴身宫女,以及王珪她自己,并且要我立刻上报母后,全宫都要消毒预防。
隔着一道门,我听到王珪在屋里高声叮嘱注意事项:“殿下,为保安全,请殿下近期不要跨过这道门槛,陈姐姐这里我会照顾周全。东宫所有的衣物、鞋帽、巾帕、器皿等有可能和人体接触的物件,每天都要用滚水和烈酒烫过。平时要勤洗手多通风,戴好口罩和手套,和他人接触保持距离,尽量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如果有人发热,立刻送到我这里来。还有,请殿下去查一下陈姐姐最近这半个月都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菜,接触过什么物件,一样一样都告诉我。”
我对王珪一向都很信任,她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她不让我靠近,我就真的不靠近,隔着门大喊:“我记住了,你自己也小心!”
王珪在里面答应一声,又叫道:“表哥!”
“嗯,我在呢,什么事?”
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王珪的声音:“……没事,殿下照顾好自己,妾……妾一定治好陈姐姐。”
我将陈鹔鹴可能得了时疫的消息上报给母后,母后非常重视,立刻下令封宫,还说有必要的话可能还要封城,就是把整个京城都封了,不许进也不许出。我不曾料到有如此严重,倒是怔了一怔,母后安排妥当后,才跟我解释说,十七年前宫里也发生过一场时疫,当时我娘尚在宫里,就是如此组织的。
“四儿你当时还小,肯定是不记得了。你娘一开始说要封宫,本宫还觉得她小题大做,宫里不少人都骂过她,直到开始有人高烧脱水而死,大家才害怕了,但已经迟了。那次宫里死了不少人,直到后来天气渐热,时疫就突然消失了。”说到这里母后脸色微微露出一丝愧色,“总怪我太掉以轻心,若是早按照你娘说的封宫消毒,或许就不会枉死那许多人命。”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时朝野议论纷纷,说这场时疫是因为你父皇开国时杀戮太过,天降疫病示警,要你父皇下诏罪己。你父皇几时信过这等鬼神之说,但民意如沸,他也很为难,最后还是你娘主动挺身而出,说愿意放弃宫中荣华富贵,到太清观为国祈福,平息上天的怨怒,才算揭过此事。后来宫中就定下章程,若发时疫,都是这般处置,宁可小题大做,也不敢掉以轻心,争取少死人、不死人。”
原来我娘早在十七年前就把一切流程都安排好了啊,这可真叫我大喜过望,忙朝母后深深一拜:“如此最好,儿臣不孝,辛苦母后操劳了。”
母后慈爱地拍拍我的手,又问道:“鹴儿呢,病得怎么样了?”
我如实回答:“王珪亲自在照料她,想来很快就能痊愈。”
母后点点头:“如此最好。鹴儿病着,你暂时不要去看她,免得过了病气来,等她病好了,再好好疼惜她也不迟。唔,太医院可有派人来看过鹴儿的病?”
“来了,是太医院的胡微。王珪怀疑是时疫,把胡太医暂时留在东宫了。”准确地说是扣在东宫,我换了一个委婉点的说法。
母后对王珪的做法很是赞同:“做的很好,雷厉风行,很有你娘当年的风范。太子妃在做什么?”
我心里一个咯噔,来的匆忙,没有告诉徐青临,她可能还不知道有时疫的事情。母后原本就不喜欢她,若是听到她连东宫出了时疫都不知情,对她的偏见肯定更大了,于是我连忙找补:“时疫不是小事,只怕会引起恐慌,儿臣就让她留在东宫,封锁消息,只等母后示下。对了母后,王珪说要查一下鹔鹴最近见过什么人,儿臣想她常侍奉在母后左右,还是应该问问母后。”
母后想了以想,方道:“中秋之后,各家外命妇多有入宫来请安的,我也记不清了。让大长秋帮你查一下吧。”大长秋严宦官领命退下。
母后半倚着椅背,脸上露出一丝倦色。我心中轻叹,母后虽然保养得宜,毕竟年过花甲,还要管着偌大一个后宫,实在是太辛苦了,于是上前两步,轻声道:“母后,四儿给您按一按肩膀吧。”
我控制着力道,轻轻按摩母后的肩颈。她肩上的肌肉很是僵硬,一捏之下竟有些按不动,我也不敢使劲,慢慢揉搓,低声问:“母后,疼吗,若疼了四儿再轻点。”母后半阖着眼:“还好。四儿啊,我近来时常做梦,梦见你大哥哥,总觉得当年待他太过严苛了,不知到了那边,他会不会怨我。”
“当然不会,母后是为大哥哥好,大哥哥也一定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
母后长叹一声:“他明白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如今虽有个阿诵,七八分像他,总是差了一点。而且阿诵他娘当初不过是你大哥哥的一个丫鬟,平日里妖妖调调的,我当时就看不上她,不过总归给阿元留下了一条血脉。唉,罢了罢了,都是作了古的人。你们都先退下,本宫有话要跟太子殿下说。”她突然屏退左右,语气严肃起来,道:“四儿,你跪下。”
我一惊,但还是乖乖跪下:“不知四儿又做错了什么,请母后明示。”
母后端坐凤椅,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儿,我知道,将来陛下百年之后,坐在这龙椅上的,要么是你,要么是阿诵。我要你答应母后,若将来当皇帝的是你,必要保全阿诵的性命,不要虐待他,更不要杀了他。我亏欠阿元甚多,只能多多照拂他这唯一的血脉了。”
“母后这是什么话!父皇春秋鼎盛,少说还能再做几十年的太平天子,母后何必担心这几十年后的事?”卧槽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要是顺口答应了,传到父皇耳朵里,岂不是显得我有改朝换代之心!
“此处没有第三人,我只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伤阿诵的性命,这样都不行吗?”母后说着,两行清泪自脸颊滑下。此刻的她不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只是一个疼爱儿孙的老祖母,在劝说她的养子放弃对她孙儿的杀意。
我跪正了身子,朝母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母后放心,四儿答应母后,不会伤及大侄儿的性命。”
只要,他不跟我抢。
母后不疑有他,挥手让我退下。出得昭阳正院,我只觉后背都湿透了,大冬天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长秋随我回了东宫,宣读了母后针对时疫的部署章程,又将中秋之后皇宫里的所有出入记录都交给了徐青临。我顺手往他手里塞了两张银票:“辛苦大长秋了。还想有劳大长秋,帮忙查一查最近宫里可有人咳嗽发烧,尤其是母后身边,如果有,最好都隔离起来。”大长秋将银票掖进袖子里,满脸堆笑:“殿下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的事儿。殿下您忙,奴婢告退。”半弓着身子退出去。
青临精于算术,查账乃是一把好手,很快就找到一条记录。原来当年母后有意给我指婚的那个陈鸑鷟,被父皇打发回去后不久,就和江夏郡守李家的公子定了亲,此后长居江夏郡,今年秋天才移居京城,九月初九重阳日进宫给母后请安,顺便见了陈鹔鹴。据说她还给陈鹔鹴带了礼物,是一对活的大雁,陈鹔鹴很是喜欢,养在自己的院子里了。然后没过几天,陈鹔鹴就生病了。
“那会不会是雁的问题?都有谁接触过那对雁?”我站起来就往陈鹔鹴院里跑。“哥哥!我也去!”青临也迈着小碎步跟上来。
依旧隔着院门,我朝里面喊话:“珪儿,你让鹔鹴的宫女到门口来,我有话要问她。”不多时从门后传来一个女子略微沙哑的声音:“殿下,奴婢是良娣的贴身宫女剑兰,殿下有何吩咐?”
“剑兰是吧?我问你,前几天江夏的李夫人,也就是你们良娣的堂姐是不是来看过良娣,还送了良娣一对大雁?”
剑兰答道:“是。李夫人说大雁是长情的鸟儿,象征着良娣和殿下情深意长,良娣很喜欢,就留下了。”
“那平时都是谁在替良娣养雁,她们有没有咳嗽发烧?”
剑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想,然后才应答道:“平时都是几个三等的小宫女在养,她们应该没有发病啊。”她说的没什么底气,说完轻轻咳嗽了两声,咳完连忙请罪:“奴婢失仪,请殿下恕罪。”紧接着又听到王珪惊叫:“你怎么也咳嗽了?有没有发烧,会不会觉得冷?”瓮声瓮气里带着紧张,高声叫道:“大家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传染了。殿下,我怀疑已经出现人传人了,皇后娘娘那边怎么说?”
我在门外道:“母后已经下诏封宫了,不会传染出去的。珪儿,我跟青临怀疑这次的时疫和那对大雁有关,你在里面问问,都有谁近距离接触过大雁,她们有没有发病?”
这次里面嘈杂了很久,才有另一个女子声音回话:“殿下,奴婢是王良娣身边的茯苓,良娣嗓子倒了,让奴婢替她回话。良娣说平常养大雁的那几个小宫女都没有发病,但是从李夫人手里接过大雁的那个宫女也病了,症状和陈良娣很像,只是那宫女身体强壮,如今已经退烧了。良娣说,问题可能不在大雁,而在那位李夫人身上,请殿下重点查查李夫人。”
“我知道了。你们良娣的嗓子怎么了,她也病了吗?”
“回殿下,良娣说她只是太过劳累,喉咙充血,过两天就好了。还有,良娣说如果真是因为李夫人,现在宫外可能也会有疫病,请殿下上报陛下,火速处理。”
“知道了,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如果真照王珪所说,陈鹔鹴的病是因为陈鸑鷟引起的,那么住在京城的陈鸑鷟就是一个极为可怕的病原体,她只在宫里走这么一圈就放倒了至少两个人,那她的居所附近,岂不是更加危险?这个时候我甚至隐隐期盼着王珪判断失误,陈鹔鹴不是时疫,只是她堂姐心生嫉妒给她下毒了。只可惜,最终的结论打破了我的幻想,这次确实是时疫,陈鸑鷟就是所谓的“零号病人”,她也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