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风流》一壑烟寒

4、第四回 逢旧人落落眼波横 失秘境黄仙家讨封

　　上回说到：唯肃送走萧烨便去帮江迟喂药，待哄着他睡了后，不巧遇到查房的馆主，榻上狼藉被抓个正着，匆匆解释，还挨了一顿打骂，心中十分不爽。
　　翌日，天色渐明，万里无云，熹光透过五彩琉璃窗子，散落在妆台上，昨日身上酸疼，睡的并不安生，唯肃一只手支着额角，低着头，微合着眼，透过的一道红光打在颈侧，覆住耳后的一粒小红痣，延伸到领中，及腰的长发妥帖地叫茗画束起来，用玉冠箍住。
　　苏稽来时正见到这幕，不由得怔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去。
　　“奉秦王令，小人来接公子赴会。”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虽说萧烨昨日只说带他游玩赏花，但若真的信了这七日他不沾荤腥，楼里小倌平日伺候贵人，总不好叫三急之事坏了雅兴，用饭上顾忌不免多了些，油辣总不能粘，酸甜也要少碰，饭菜上可以说是十分寡淡。
　　“难为你有心了。”这锦和堂的粥菜做的实在不错，连忠敬侯爷这样的老饕也赞不绝口。
　　听到这句，苏稽不动声色将手中剑柄握的更紧了些，薄唇微微张开，却终究转开了话题。
　　“这是王爷叫小人为公子备的衣物，庄子上还有其他换洗的也备下了，过去也好轻便些。”
　　唯肃暗自嗤笑，说是叫自己少拿些东西，不过因为是小倌服制通身碧色，上回跟他出局，酒酣耳热之时众人难免轻佻放肆了些，萧烨将唯肃直接抱在怀里，行事正逢紧要关头时，唯肃袖子落在了他头顶，旁坐的靖安侯世子欧阳栋是个等哪天雨夜走路一定是嘴上挨雷劈的货色，笑他与席上众人也算是同靴之谊，这个绿头巾戴得妙，当即气的萧烨将唯肃衣裳撕了个粉碎。
　　这还不解气，转天他又去找御史告状，叫皇爷派了刘大伴在靖安侯府门口申饬一天丢尽脸面才算罢了。
　　也是笑话，他做什么营生秦王也不是不清楚，皇帝的嫡亲弟弟想给他赎籍难道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好没道理，后来也听说那天萧烨告完状气得刘御史掀了家里三五个唐朝的花瓶，被夫人揪着耳朵骂了半个月。
　　“茗……”苏稽刚喊出一个音，唇便让唯肃一只手拦住。
　　唯肃眼波一横，雾蒙蒙地，摄人心魄，踱到屏风后边，“你来帮我更衣”。
　　苏稽凝着他转身露出来的一节脖颈子，那一点红痣点在雪白细瘦的肌肤上，一阵烈火自寂静的山林中腾起，带着无尽的热意。
　　带来的那一套衣服还有一套中衣，领口袖口用金银线捻孔雀羽织了葫芦缠枝花鸟纹，再外是一领牙白如意八宝暗纹花罗道袍，外加一件鹅黄织金纱半臂。
　　原本的葱绿袍子被唯肃褪下来，纤长的人立在柜子一边，张开双臂，却听得背后托盘同柜子相撞，发出轻轻“咚”的一声，“怎么还不为我更衣……嗯？”话音未落，腰便被人箍住，湿润的呼吸带着压抑凑过来。
　　“你做什么，耽搁了时辰怎么办？”唯肃推他，又被压住胳膊被方才解下的玄色宫绦绑住，倒在榻上。“无妨，我快些……”
　　【……】
　　再起时唯肃对着镜子盖了三层粉才将将盖住领边露出来的红印子，恨恨道：“你明知我今日要去见他，偏偏要咬我，倘若哪天事发他要杀我，你也休想快活！”
　　“那我们不就成了一对鬼鸳鸯？也好……”苏稽从背后抱过去，摩挲着银色宫绦上的牙雕珠子，又凑过去要吻那一处红痕，却被唯肃拍开，冷笑一声直奔门外把苏稽落在后头。
　　过了许久，王府小厮才等下两人，只见那小倌好大的气性，撩起帘子险些砸到自己的脸，忙悄声问苏稽发生了什么。苏稽倒是容光焕发，比刚来时都精神了许多：“我也不知，大抵是今日睡得多起晚了？”小厮不解，但此刻车行人走，也没这份闲心管这个了。
　　那庄子在城外，要走上好一阵子，官道平坦，王府的马车也舒服，不到片刻，唯肃竟睡着了。
　　再醒来时，唯肃突然警觉，便是马车软垫再如何舒服，这路上也不至于如此静谧平稳，不像是马车在走，倒像是飞起来一般。
　　刚想到这里，马车停了下来，轿帘无风自动，明明没人打着，却偏偏掀开一角，原本领路的苏稽和随行的王府小厮也不见了人影。
　　那一角露出来的景象同天京大有不同，天京如今正值春天，万物复苏，一路上总有些鲜花嫩草。这里往外看去，一片苍茫，偶有几叶枯草乱斜在沙土里。
　　唯肃不禁拧了手腕一下，不是做梦。
　　此处恐怕已非人间现世，莫不是遇到了妖邪鬼精？这打着帘子，怕不是要叫自己出去，唯肃暗忖，不可轻举妄动，妖物狡猾，只怕是场鸿门宴。
　　未等他再细想，那妖物已是等不及，刹那间，轿子四分五裂，一道凌风摄来，竟将他直接拽走，摔到一座洞府中，洞中灰尘蛛网遍布，正巧唯肃今日穿的是秦王送来的鹅黄外衫，地上一滚，好不狼狈。
　　“公子受惊了，不如先喝杯茶？”一道尖细的声音从幽暗出传来，勉强能看到约三尺长的一道影子。
　　那茶杯直接飘到唯肃唇边。
　　“你是谁？”，唯肃平日应酬接客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那影子走出来，只见那东西生得尖嘴窄脸，细眼驼背，黑瘦矮小，穿着寻常儒生的襕衫，旧得发黄，袖口露出来一截枯瘦的指头，指甲尖长发黑。
　　是妖！一滴汗水从鬓侧滑下来，心如擂鼓，妖物的茶谁知道喝了会不会命丧于此，唯肃指尖紧紧拽着衣摆，哪里敢接？
　　谁知那茶杯却径自飞到了他手中，杯壁温凉，带着一股血腥气，竟是不知什么动物的颅骨！
　　突然间，那妖物身子未动，脸上长出许多黄毛，脖子变得老长将头伸过来，险些挨上唯肃鼻尖，细长三角眼中竟是幽幽绿光。
　　“既然公子不喝茶，那便回答老朽一个问题，若是答对了，老朽便放公子走，另有厚礼相赠，如何？”那妖物一边自顾自说话，脖子却缓缓将唯肃绕起来，活像一只吐着信子的蟒蛇长了一身黄毛，“不知公子看老朽，是像仙呢？还是像神呢？”
　　原来是一只黄鼠狼妖，听闻黄鼠狼成精时常常会拦住路人，问它像妖还是像人。若是答了像妖，那它便修不成人形，功亏一篑，事后给应答之人下绊子，更有甚者会将人害死，若是答像人便可修成人形，只是这样一来，却是折了答题人的寿元。最好的方法便是装作没看见。
　　如今这情形显然是不可能装作没看见了，这妖分明毒得狠，只问像神像仙，单说像人便折寿了，若是答像神像仙，只怕当场便要见阎王。
　　更何况，方才看他能幻化出人脸，分明是已经修成人形了，不过找个借口吃人而已。
　　“我看你像个……”话音未落，唯肃运起轻功，猛的拔下绾发的藏剑簪划下去，那黄鼠狼妖见到刀光，不假思索便闪了一下身，竟忘了他不过是个凡人，生生叫他逃了出去，颈侧还挨了一刀。
　　“不识好歹！”那黄鼠狼精恼羞成怒，直接化作原形——也不知吃了多少人，竟生得同老虎一般大小，追将出去。
　　这幻境之中，无边无际，不一会儿唯肃便被追上，一人一妖缠斗起来，想来这妖怕是本身妖力一般，所以才想着吃人走捷径，一人一妖竟也斗了十几招。
　　“唔呃！”一着不慎，唯肃便被那妖物一爪子按在地上，后腰被一丛枯刺枝划破，胸膛咽喉都被死死压住，难以呼吸。
　　“你……放开……”那妖物爪尖锋利，将他脖颈划破一道口子，唯肃挣扎不过，自伤口处开始，四肢无力，意识也模糊起来。这妖物十分歹毒，他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若是此时晕过去，定要被这妖物吃了，只是他再如何也顶不住这妖的毒，不过一会，便彻底没了意识。
　　却说那黄鼠狼妖本居于云堇山中，这云堇山上有一佛寺，名唤雾隐寺，为百年前原空法师讲经处，它每日在寺中偷吃佛鱼，竟也参悟到一丝佛法，修成人形来，拜在原空法师座下，法号般昇，原空法师得道之时，带走三十六弟子，掐指一算，这小妖六根不净，在人间尚有些因果，便将它留下。
　　般昇只觉自己法力高强，原空法师不带自己是为私心，待原空法师坐化，竟怀恨在心，一把火烧了云堇山来到人间为非作歹起来。
　　前些日子忠敬侯爷得了只神鸡，它便潜入府中一探，正巧遇上了出局侍奉的唯肃，这一看，竟看出许多玄机来。它受原空法师点化，与凡妖不同，可观神佛之气，见这小倌周身神光环绕，竟是个神仙转世。有道是“趁他病，要他命”，若吃了一神仙，何愁长生？当下便计上心来。
　　只沾了唯肃一丝血，般昇便觉神清气爽，正待将他扒皮享用，忽的被一阵罡风拍到一边，只见一女冠乘月而来，衣黑为底，又加青黄白赤四色，珠翠环绕，艳丽却不俗气，眉眼低垂，其中蕴含着天地法相，一眼便可令众生俯首。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