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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殊 ...

  •   烟环雾绕、尘土肆意之间,秉玉弟子们全都傻眼了。

      连带着那边要吃人的沈莲儿也愣头愣脑的闭起血口,张有才瞧见了那白衣弟子的所作所为,顿觉大限将至,嘎嘣一声昏了过去……

      肖桃玉竟然直接将联络外界的安泰桥给炸毁了!

      他们断了人家生路,非要让那群啃菱角的百姓给活活撕了不成,暮遥气得一口气儿险些喘不上来,骂破了音:“肖桃玉你要死吗!?人家都是来除暴安良、伸张正义的,你是来这里做混世魔王的不成!”

      “除暴安良,也当是非分明,弄清来龙去脉,否则便是为虎作伥。”她垂眸看向了烟尘缓缓平息下来的安泰桥。

      暮遥指骨捏得格格作响:“你……!”

      “呜……”
      “……娘亲。”

      这件事情尚未掰扯个明白,便见桥头桥尾两处断裂的桥桩又塌了一半,轰然一声,随后,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似骨头生生断裂一般,清脆得有些让人汗毛倒竖,义愤填膺的岸边顿时歇菜,纷纷竖起耳朵来。

      “我的妈呀,”第一次出来除祟的弟子简直如同惊弓之鸟,手中之剑全然当成了摆设,死死抱在怀里,哆嗦道,“一个恶心的水鬼还不够,这这……这又是什么东西,还要不要人活了?”

      那小师弟让暮遥给狠狠剜了一眼,顿时收声。

      众人心中多少有些没底,但一看到泰然自若、衣带轻飘的肖桃玉,顿觉事情好像也没有那样惊险,毕竟这厮可是掌门首徒,即便是个捡来的便宜货,多年来也总该有些绝学,便不由自主的稍稍放宽了心。

      “姓肖的,”暮遥攥着剑柄的掌心微微出汗,“难道你有把握?”

      肖桃玉好似只继承了掌门人处变不惊的气魄了,淡然道:“生死由命。”

      秉玉弟子:“……!?”

      “娘亲!不要打我娘亲!”
      “娘……痛,救我……我的手,我的腿都去哪里了,他们为何动不了了?我不想死啊,娘,救救我们……”

      两个桥桩不断传来孩童的呜咽之声,有男有女,互相交错在一处如魔音贯耳,好似千千万万个人同时在哀嚎,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高亢,最后撕裂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尖啸——

      “我不要祭桥!!”

      与此同时,打颤的沈莲儿难以遏制的仰天尖叫了起来,有些黑洞洞的眼眶缓缓流出了两行血泪,喉间咔咔的异响中,传出了断续的字词:“……孩子,我的……孩子。”

      看样子,桥桩里的两个小鬼,便是她被活埋的孩子了。

      沈莲儿姿态扭曲的疯狂爬了过去,像是从摇篮中抱起婴孩一般,先后将两个四肢几乎要粉碎的小鬼抱了起来,千言万语,唯有血泪千行。

      肖桃玉眸光复杂的看着三只鬼撕心裂肺的哭成一团,蓦地忆起自己从小到大没没爹没娘,记事起,身边便唯有一个面若冰霜的师尊,要知道,师尊再好,也比不过女性对孩子独特的照拂和关怀。握剑的手紧了紧,旋即她扭过头去,依然是一派冷淡疏离的模样。

      仿佛方才黯然神伤的人不是她肖桃玉一般。

      两只小鬼几乎已成森森白骨,依稀挂着血肉的断臂攀上母亲的脖颈,嗷嗷哭道:“娘!”

      这一幕看得人恶心又难受,百感交集。

      也不知哭了多久,沈莲儿怀抱幼鬼来到众人面前,歪扭的匍匐在地,狠狠一磕头,有些局促的将掉到地上的眼珠安了回去:“多谢肖姑娘出手相救,为我母子三人昭雪!我……我没什么大本事,但若是姑娘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提出来!”

      “……”肖桃玉见同门面无血色又要作呕,沉默了一下,“不必。”

      “姑娘还真是侠义心肠,此恩必报。不过……这个畜生,我要带走了!”沈莲儿露出几排密得吓人的牙齿,狰狞笑了一下,河岸另一边从地下破土而出两条水草,一把将张有才给卷到了地下,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须臾间,这鬼森森的母子三人也一溜烟的滑进了河中,水面咕嘟冒了个泡,就再不见鬼影。

      “沈莲儿去哪了!?”
      “这水鬼跑了!”

      “该死,我们来便是为了除祟的,怎能让这畜生溜走?”暮遥猛然回神,拔剑要刺向河中,“张村长还在她手中,这不是有去无回了吗!”

      肖桃玉横剑在前,冷声道:“张有才罪有应得,村中祸害因他而起,即便是他回了村,也没命活下去了。”那些平白无故吃了几年饥荒的村民们必要除之而后快。

      “带你这丧门星出来果真没好事,真不知掌门怎么会收你这榆木脑袋为徒!”暮遥恨不能剑锋一转,将眼前之人捅个对穿,狠狠骂道,“你将泰安桥炸了,以后村民怎么往来?可别告诉我,你不打算在秉玉山修仙,打算来镇中搬砖了!”

      这位师姐自小到大都嫉恨肖桃玉是慕渊真人的弟子,因为这个,多次众目睽睽之下对肖桃玉吹胡子瞪眼,十四岁那年……甚至将她推下了秉玉后山的流光寒潭,若非有人相救,她便要驾鹤西游了。俩人这些年你打我,我反击,谁也不让着谁。

      肖桃玉并非圣人,年少气盛,更是爱恨分明,面对意欲取她性命之人,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她八风不动的道:“张有才离去,厄运散尽,桥可重修,船可渡河,有何不可?。”

      那人气得要死:“你上下嘴唇一碰说得轻松!好好的安泰桥让你给炸没了,村民们……”

      “欺辱遗孀,活祭襁褓婴孩,致使一家三口惨死。”肖桃玉冷冷打断,“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愚昧混沌,眼睁睁目睹一切发生,人人皆帮凶!”

      暮遥一时噎住了。

      好似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掌门的寒凉霸道,更有种说不出的气韵,仿佛那颗心永远都可以岿然不动。

      暮遥烦透了这小古董,冷嗤:“顾头不顾腚!”

      肖桃玉克制了一下情绪,烟眉轻攒,道:“有仇报仇,本就理所应当。”

      在场弟子纷纷陷入沉寂,的确如此,这些村民各怀鬼胎,妄图借他们之手彻底镇压亡魂,不仁不义,白白辜负了秉玉弟子的满腔赤诚,秉玉仙山并非是善恶不分的门派,断不会为了蝇头小利做出那种为虎作伥之事。

      年岁尚轻的弟子们这次稀里糊涂的下山,若真错怪好“鬼”,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到那时秉玉才俊辈出的传说,恐怕就只能是个传说了。

      “好啊……”暮遥看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尽是讥诮,“好一个有仇报仇!肖桃玉,可真有你的,不愧是掌门首徒,风光无限!我们俩的账,算是没完了!我告诉你,将来若是真有你受千夫所指的那一天,你最好也同今日一样坚定!”

      有人见她气势汹汹转身就走,忙御剑过河跟了上去,问道:“师姐你去哪?”

      暮遥头也不回:“废话!自然是去告诉村民,他们营生往来的桥没了,然后收拾东西回山了!你们这群蠢货还站在这里,是打算亲自给人造桥还是去将水鬼追回来?”

      那群弟子就算不是这位师姐的追随者,基本也都随波逐流的跟了上去,纵然心底里是赞同肖桃玉的做法,可面儿上却没有搭理那位的意思——毕竟那水鬼见了都要叩拜的冰冷模样,委实让人不敢亲近。

      “……”

      肖桃玉面不改色,远远的望了一眼云絮般飘远的人群,也无需御剑,足尖轻点那残垣断瓦,便渡了河去,甫一落地,耳边青丝却又被风吹起,她察觉到了什么,声音一冷:“何人?”

      忽听身后突兀的传来了沈莲儿的声音:“肖姑娘!我还有一事相求!”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抛出来,风中还隐隐传来了两个小鬼的嘻嘻窃笑之声,敢情是这母子三人一直潜伏水中,未尝离去,肖桃玉心道:“奇怪,不是打算放他们走了么?这……”

      一种近乎于奇异的力量牵扯着肖桃玉,她有些不受控制的就要回过身去,蓦地,掺着点点红梅的微风拂面,淡香萦回,肖桃玉毫无防备的中了一记定身法,温润好听的声音宛如碎玉沉珠,动人心魄——

      “莫要回头。”

      那一瞬间,某种复杂的熟悉,顺着时空溯流而上,冲得肖桃玉眼瞳猛地一缩。

      她几乎被那从天而降的水色鲛绡给晃花了眼。

      但那股子古怪的力量依然宛如毒-药,这次还加大了力道,硬是要牵扯着肖桃玉回头看一看究竟,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然而,天旋地转之间,她硬是被那凭空出现的男人给摁住了后颈,防止她被妖术控制继续回头,那样,下场便只有很不体面的扭断脖子了。男子提溜奶猫似的,不大客气。隔着肖桃玉的柔顺发丝,对方掌心的热度丝丝缕缕传了过来,竟然有几分难言的暧昧。

      “你找……!”

      这个姿势对于这位出尘清高的小弟子来说,委实有那么一丝丝屈辱,肖桃玉尚且来不及翻脸,那男子便轻轻向前一带,定身术未解,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直挺挺就摔进了那人怀里。

      淡雅而又温暖的好闻香气在鼻尖萦回,带着说不出的熟悉。

      “……死。”滚滚热血轰然间冲上了她的灵台,彻底懵了。

      立誓要踹翻天下群妖的肖桃玉此时此刻就像只柔弱小猫,毫无还手之力,堪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并且在炸毛的边缘纵横往返。这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还敢对她动手动脚,简直活腻了!

      “你这小脑袋怎么挣得这样厉害?真想中计不成?”自头顶响起的嗓音独特而低沉,带着些许无奈,“不能回头,这几个恶鬼游荡世间难以轮回,只好找替死鬼借来肉身,回首之人,灵肉分离,此计名为……”

      “借魂桩。”

      只不过这个借魂更加小气阴鸷了一些,因为贪婪无度,有借无还。

      肖桃玉压根儿不想听人解释,因为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那浅淡的香气惹得她心猿意马,也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其他情绪,心跳得厉害……她是要修仙的人,不该如此的。

      那应当是个身量修长挺拔的男子,她让人不轻不重摁住后颈,正正好好埋进了那人怀里,秉玉仙山最是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尤其是身为掌门亲传弟子的她,自小到大被师尊磨破了耳根子——

      “男女授受不亲。”

      自然,她也不知“亲”了之后,结果会是如何,但见掌门长老们那如临山洪猛兽似的警醒,便知绝对没有好事。

      这……这,这混……!他竟敢……
      她满脑子浆糊叮咣乱响,几乎就要将人活生生蒸发在此地!

      那阵梅花的香气轻轻柔柔的传进了鼻腔,肖桃玉不知为何脸颊滚烫,素来不见喜怒的脸也跟着渐渐涨红了起来,这热度实在太让她恼火了。

      “既已放你走了,还没完没了纠缠回来,看来,沈姑娘是连这鬼怪之躯也不想要了?”男子声音温润平稳,甚至带着几分笑意,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

      “娘亲!他好可怕!”然而,童男童女两具骷髅猛地缩到母亲怀里,哆嗦了起来。

      对面的沈莲儿咕咕叽叽诡异地笑了起来:“英雄救美?嘻嘻嘻,小公子知道的还不少,可我一双儿女很是需要一具身体呀?若是这修仙之人的躯体,就再好不过了……”

      “哦?”男子似笑非笑,眼底无波无澜,静静望着对方。

      “你是谁……放开我,此事我来处理,看我不杀了这白眼狼……”肖桃玉受沈莲儿蛊惑,在定身法之下,也心猿意马的想要回头看上一眼,烈火灼心般痛苦难耐,那人微凉的指尖定在她后颈,这才稳稳的制止了她的动作。

      对峙良久,沈莲儿到底还是衡量出了利弊,胆寒地抱着孩子缩回了水中:“既然今日有你的小姘头撑腰,老娘就先走了,多谢你替我伸张正义了小弟子!有机会我再报答你!”

      报答?险些没要了她的命!

      瞧那三只鬼销声匿迹,男子指尖一松,很快向后退了两步,广袖微拢,语音含笑:“在下拂梅门弟子顾沉殊,途经此地,早知鬼祟作乱,却又不好插手秉玉的山门任务,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姑娘……”

      “莫要怪在下多管闲事了。”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笑起来如同新月,眉梢眼角悉是温柔。

      原来是金陵拂梅门的弟子,还是风流掌门燕双飞的胞弟——
      顾沉殊。

      也不知是定身法初解,还是怎么,肖桃玉看着眼前这个风姿落落的男子,却是呼吸微微一滞。

      此人天生俊美无俦,唇薄鼻挺且不论,那双目似是江南春水波光潋滟,温润平和。天青长袍考究而风雅,广袖之上,鲛绡轻覆,梅花簪上的红宝石光芒微闪,整个人有种俊秀清灵的贵气之感,气度风仪,样样卓绝。只一眼望去,便令人舍不得挪开视线。竟是好看到了这样的程度。

      那群村民们口中念念叨叨的“神仙人物”,用在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上,应当最是合适。

      尤其他礼数谦谦,让人不得不信服——刚才揽美人入怀只是无奈之举。

      半晌,她回了一礼:“秉玉仙山,肖桃玉。”玉指握剑,竟是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着。

      说完这句,肖桃玉似乎有些期待地望着那人,貌似在等他的反应。他和几年前,已经大为不同了。想不到骤然再见,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然而那人并未出现她预期中的反应,神色依旧平和。顾沉殊瞧她面上潮红未退,眸光微闪,问道:“肖姑娘莫不是早就发现我了?”

      一向清寒冷冽的眼眸,此时却是藏着几分炙热,她轻轻颔首:“自然,这次的确是我孤陋寡、技不如人。”说着,郑重其事的向人抱剑谢过,“多谢哥……顾公子两次相救。”

      顾沉殊怔了怔,旋即失笑道:“看来我的那些小伎俩,在姑娘面前还是太过幼稚,昨夜隔音之术,班门弄斧了。”

      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姑娘闺房门前的树上站着,思来想去也不是正经人能做出来的事,顾沉殊自诩是个矜持的正经人,所以再不多言。

      若非肖桃玉察觉到了有人暗中相助,她也不会全无顾忌的就将头递在沈莲儿面前,要是她真做出了那蠢事,不等鬼祟先来杀她,师尊估计就要罚她辟谷练剑了。她就是在试探,那人会否帮她,结果还真就帮了。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薄唇轻启,眉间确有疑惑,“你今日又是如何发现我的?”

      “今日原本是没发现的。”说到这个,她眼神弥漫上了一丝回味,认真道,“但是你很香,一察觉到香气,便知那人是你了。”

      顾沉殊哽了一下:“……”

      若非是肖桃玉那满脸的生人勿近,以及,仙鹤流云带彰显出来的仙门身份,他险些以为自己被哪个不学无术的小姑娘给调戏了。

      “看来无论走到哪里,肖姑娘都能认得出我,也算是幸运之事。”顾沉殊垂眸之时,鸦睫轻颤。

      肖桃玉突兀地问了句:“不过你似乎不记得我?”

      “什么?”顾沉殊笑容一僵。

      “没什么,我是说,”撞上了那人温和的眼神,不由心念微动,肖桃玉道,“我是说……分明是你抱了我,我还两次谢你,顾沉殊,你可真会占便宜。”

      顾沉殊哑然失笑,听她这意思,不回抱回来,还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远处传来了秉玉弟子的喊声:“肖师妹!大家收拾好东西了,你速来与我们汇合吧,这便要回山复命了!”

      顾沉殊弯起眼眸微微一笑,道:“方才之事,得罪勿怪。”

      肖桃玉出了奇的脸皮薄,闻言又想起自己埋在人怀中的窘迫情形,面上腾地一热,再一转眼,顾沉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抬手一接,一瓣红梅轻轻落在了她的掌心。

      “我终于……”
      “又遇见你了。”

      手有古琴,簪缀红梅,浊世公子,名曰沉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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