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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钢琴 ...

  •   夏天到来的时候,陈鸿秋开始学习弹钢琴。

      每天上午,吃过早饭以后,陈鸿秋都会在琴房练琴。

      这个时候,沈绛冬就会站在楼梯上,静静地看着陈鸿秋。

      小小的人儿,穿着顶漂亮顶标志的燕尾服,像模像样地坐在巨大的钢琴前。小脸映在阳光下,发端雀跃着金色的光影,正跟着老师的指令,一刻不停地弹奏着。

      不得不说,陈鸿秋对钢琴是真的有天赋,六岁的他,几乎一点就通,没过多久,就能演奏一出完整的曲子了。

      沈绛冬想不通,陈鸿秋那么丁点个小人儿,明明猴急猴急的压根就坐不住。写一会儿字就嚷嚷着手疼;一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就气得要撕本子,他又是怎样在巨大的钢琴前,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的呢?

      那细葱根,白璞玉一样小小的手指,又是怎样在琴键上舞蹈,将指尖倾泻而出的咏叹调,谱成最美妙和谐的旋律的呢?

      沈绛冬听得入了迷。

      陈鸿秋弹一上午,他就在楼梯上站一上午,丝毫不会觉得累。

      他喜欢看陈鸿秋。

      尤其喜欢看,陈鸿秋在阳光下弹琴的样子。

      这天,出了一点儿不和谐的插曲。

      陈鸿秋前一天晚上玩游戏玩high了,白天练琴的时候,小脑袋在脖子上挂不住似的,不停地往下掉。

      钢琴老师提醒了好几次,都不管用,最后忍无可忍,命令陈鸿秋把手伸出来。

      陈鸿秋被吓到了,困意瞬间消失大半。

      老师吹胡子瞪眼训了他两句,陈鸿秋的眼睛红了。

      老师急了,吼道:“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吧?我不就说了你两句么?你至于么?”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沈绛冬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陈鸿秋从小到大,就没有人跟他说过重话,他哪里受得了这种讽刺?

      他听着听着,心里一酸,小手抹着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地滴在琴键上,声音呜呜咽咽。

      沈绛冬的心刀子剜肉一样的疼,用力攥着楼梯上的红木扶手,指甲早已深深地掐了进去,身子掩盖不住地发着抖。

      那老师是个钢琴演奏名家,心高气傲,以严厉著称,平生最烦这种叽叽歪歪的学生。

      那个年代,老师体罚学生也还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用力揪着陈鸿秋的耳朵,说,“来,你爸不在家是吧,咱们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来评评理,看看你到底该不该哭,看看我训你训得到底对不对!”

      陈鸿秋泣不成声,还在不住告饶:“爸爸、爸爸工作忙,别、别给他打,求您了......”

      那男人对陈鸿秋的求饶置若罔闻,推开拽着他衣服的陈鸿秋,打开手机就拨起了号码。

      沈绛冬忍无可忍,他碰一下都舍不得的人儿,被人那样对待,他的心脏疼得就像被放在了绞肉机里,硬生生被绞成了齑粉!

      他箭一样冲了下去,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扛起凳子就把男人抡倒在地。

      他就像疯了一样,双眼血红,举起拳头疯狂地砸向那个手机,那么厚的一个手机,硬是被他砸得电光直闪,碎了个稀巴烂。

      砸完手机,沈绛冬盯上了那男人。

      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体竟是几不可查地发着抖。

      沈绛冬每前进一步,他就吓得后退一步。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硬是被这么个7岁的孩子吓到发不出声音,被他溢满血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

      终于,他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一旁的陈鸿秋吓坏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大概是基因里传承下来的暴-力-倾-向,又或者是六年时间里,被一次次家暴,内心的压抑终于找到了倾泻口,沈绛冬一出手,就再也收不住了。

      他揪住男人领带,一拳一拳狠狠地砸在他脸上,拳拳见血!

      沈绛冬彻底疯了,他耳畔一阵嗡鸣,听不到陈鸿秋哭着叫他,“哥哥,别打了!”

      他眼前一片血雾,看不到男人被他打歪了鼻梁,打掉了牙齿。

      他脑海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能任由骨子里狂躁的兽性操纵他的身体。

      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拉开的。

      满屋狼藉,地上留下了好大一滩血。

      不知道到底是谁的。

      钢琴演奏家被打到毁容,掉了三颗牙齿,沈绛冬则昏死了过去。

      他把自己的右臂硬生生地打成了骨折,都没有丝毫察觉。

      ·

      项目谈到一半,匆匆赶回来的陈泽城守在手术室外,大手捂着脸,浑身疲惫。

      知道沈绛冬肯开口说话了,他本来已经松了一口气,觉得沈绛冬应该是好了起来,和普通孩子没有什么差别了。

      可是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没有痛觉...原来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么?

      “爸爸......”陈鸿秋小手指绕着陈泽城的衣角,害怕到浑身发抖,“哥哥、哥哥他怎么了?”

      陈泽城一侧头,就看到陈鸿秋那张爬满泪水的小脸。

      “哥哥他,会死么?”

      陈鸿秋又想起了那年冬天,沈绛冬的妈妈死在河里,尸体被人抬走时的那一幕。

      雪山冰河,满地绛红。

      他怕沈绛冬会跟他妈妈一样。

      他怕得要死。

      陈泽城把儿子抱在自己膝盖上,紧紧地拥抱他,亲吻他,看着他小兽一样受惊的眼睛,柔声安慰道:“放心,宝宝,哥哥没事的。”

      “哥哥不会死的,相信爸爸,嗯?”

      陈鸿秋的啜泣声渐渐小了。

      陈泽城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把沈绛冬领回家,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过对和错都不重要了,既然选择了他,他就是自己的儿子。

      不管怎么样,自己都要对他负责到底。

      再难教,也要教好。

      沈绛冬伤好以后,陈泽城开始把他关在房间里。

      不允许他出去乱跑,每天请文化课老师教他知识,又请心理医生进行针对治疗。

      陈泽城甚至还破天荒地,请了一个著名的法学教授,来对这么小的孩子进行道德法制教育。

      那个时代的人思维有局限性,陈泽城以为,请来最贵的老师,最专业的医生,这样就是对沈绛冬负责了,这样沈绛冬就能好起来了,就能一天天地成长为一个正常人了。

      殊不知,这却是在把沈绛冬推向更危险的深渊。

      每天,每天,陈鸿秋上完课,练完琴,就会趴在门边,眼巴巴地盼着沈绛冬出来,像以前那样,陪着自己玩。

      他把门敲了又敲,敲得小手发青,一阵阵酸疼。

      他一声声地呼唤着沈绛冬:

      “哥哥、哥哥,陪我玩儿......”

      房间里,沈绛冬抱着腿缩成一团,呆呆地坐在某个角落。

      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初来陈家时的空洞,小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听不到陈鸿秋在呼唤他,听不出陈鸿秋喊他哥哥时,声音里的哭腔。

      只是,每次陈鸿秋离开的时候,沈绛冬都会猛地抬起头,一脸茫然无措。

      他其实怕得要死,就像行将溺死在河里的人,拼尽全力,也要抓住每一根稻草。

      他怕陈鸿秋腻了,就再也不来找他了。

      那他就真的要淹死在河里了。

      这房间一样,寂寞、冰冷、暗无天日的岁月之河。

      通常,陈鸿秋在门外叫上一会儿,就会被许沐拖着抱走。

      许沐说,“少爷,我陪你出去玩。”

      陈鸿秋点点头,照常玩耍。

      可玩的时候,却很少再笑了。

      他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每天例行公事地去河边玩泥巴,在草地上放风筝。

      偶尔偶尔,他会跑着跑着突然站定,整个人一愣一愣的。

      眼睛不自觉地,就从天空中高高飞翔的风筝,看向远处的那幢老房子。

      在那个2楼朝北的房间里,关着他的哥哥,沈绛冬。

      陈鸿秋幻想着能够看到沈绛冬,哪怕他只是冲自己撩一下眼皮,或者微微颌首。

      这对陈鸿秋来说,就已经够了。

      然而,他没有一次从窗户看到过沈绛冬。

      沈绛冬其实一直都在偷偷关注着陈鸿秋。

      他看着陈鸿秋在草地上奔跑,在树荫下乘凉,看着陈鸿秋偶尔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方向。

      他看着留下陈鸿秋足迹的那片草地,由青葱繁茂变得荒凉衰败,再到覆盖上厚厚的一层大雪。

      他看着陈鸿秋从一条瘦瘦的小泥鳅,一件件衣服加在身上,最后裹成一个圆滚滚的小汤圆,在晶莹的雪原蹦蹦跳跳。

      真好,沈绛冬的内心极其难得地清醒了一次,他想,现在的陈鸿秋,就跟两年前的那个冬天,自己第一次见时,都没有什么差别。

      小小的,傻里傻气的,天真无邪的,仿佛永远都没有烦恼。

      一个那么单纯,那么可爱的小王子。

      到了第二年春天,冰消雪释的时候,沈绛冬惊慌失措地发现,陈鸿秋来找自己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了。

      从最开始的每天一次,到后来的一周两三次,再到最近,沈绛冬不知道要眼巴巴地盼多少天,才能盼到陈鸿秋的一次敲门声。

      沈绛冬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沈绛冬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玩耍的陈鸿秋。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身边还跟着一个同龄人。

      那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成日蹦蹦跳跳的跟着陈鸿秋。

      离得近的时候,沈绛冬能看清她的脸。

      那女孩笑起来时有两个小酒窝,又甜美,又可爱。

      沈绛冬看着他俩蹲在河边,看着小姑娘撒娇似的把泥巴抹在陈鸿秋脸上,而陈鸿秋被逗得咯咯傻笑,小脸泛红。

      他看着他们两个坐在大树的枝干上看日出,躺在草坪上数星星,做所有他和他曾经做过的事。

      沈绛冬料想的没错,再之后,陈鸿秋再也没有扣响过自己的房门。

      一次都没有。

      他有了新的朋友。

      他不再需要自己了。

      他已经把自己忘了。

      沈绛冬想。

      沈绛冬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偶尔睡着,也是在一个噩梦苦苦挣扎。

      他梦见那年冬天,他掉进那条冰冷刺骨的河,奄奄一息。母亲在河底用头发缠住他的脚踝,水鬼一样笑着叫他下去陪她,他不想去,可是他挣脱不开。

      只有陈鸿秋,他仅剩的一丝阳光与希望,还在拼尽全力地拉着他的手,哭着叫他哥哥。

      这个时候,小女孩来了,她冲陈鸿秋笑得花儿一样娇艳。陈鸿秋盯着小女孩,看得入了迷,就像丢了魂儿一样地傻乐。

      陈鸿秋松开拉紧沈绛冬的那只手,跟着小女孩跑了。

      在陈鸿秋看不到的地方,小女孩回头,冲着绝望的沈绛冬狡黠一笑。

      沈绛冬眼睁睁看着陈鸿秋离开,属于少年的体温从指间溜走。

      他从此被拖入暗无天日的冰河,厚厚的冰层在他头顶封冻,身旁是渗人的死寂,从此万劫不复,生命里再无半点儿阳光。

      沈绛冬惊醒,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拼命呼吸着周围的氧气。

      好半天,他才缓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面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冰冷,深不见底的冰冷。

      三天以后,负责治疗他的心理医生向陈泽城报告,说他已经完全康复,可以和其他人接触了。

      陈泽城喜出望外,当天特意推掉所有应酬,回来上大餐给沈绛冬庆祝。

      当沈绛冬从房间里出来那一刹那,耀眼明亮的阳光扑面而来,洒在他病态苍白的脸颊上,令他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这个时候,沈绛冬确定,一年了,自己现在是个“正常人”了。

      陈泽城大步走来,一把将沈绛冬单薄的身子拥入怀中,大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口中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沈绛冬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落在沙发上的陈鸿秋身上。

      陈鸿秋低着头,绞着手指,怯生生的。

      一年不见,到底是生疏了,都不敢抬头看他。

      沈绛冬头发长了,挡住了半只眼睛。

      狭长锐利的眸子里投出阴鸷视线,死死地钉在陈鸿秋身上。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叫嚣着。

      如同燎原秋火,噬地吞天,无止无边。

      弟弟,我的。

      我的,弟弟。

      弟弟是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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