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簪》语秋

24、再现人形

　　雪樱飘荡到楚王宫，来到那间有着巨大铜镜的屋子里。数日无人清扫，屋子里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从铜镜看过去，屋内的一切黯淡模糊。此时天色将暗未暗，还未到掌灯时分，然则雪樱却兴奋不已，点燃了屋中所有的灯烛。在昏暗静寂的楚王宫里，这里的灯火辉煌显得分外耀眼。
　　风好似突然扭曲了一下，一名女子霍然出现在镜前。一声悲愤的尖叫瞬间划破静寂。
　　雪樱不可置信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暴怒地凝出光剑，将铜镜击得粉碎。

　　楚王宫内所有的镜子一夜之间全部破碎，有宫人听见女子的尖叫，有宫人看见灯火莫名地闪亮又骤灭。楚王宫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

　　“是被人用利器击碎，从破碎的痕迹看，应该是刀剑等物。”下属向孟养浩汇报说：“只是铜镜质地坚硬，寻常刀剑很难造成那样的裂痕，因此极有可能是一位功力极高的高手所为。”
　　孟养浩首肯。
　　下属又接着报告说：“楚都现在谣言四起，说是郑吴灭楚神鬼共愤，这是老天的警告，属下分析应该是楚国余孽意欲挑拨民心所为。”

　　孟养浩待下属退下，对周焘说：“如今楚国无主，楚人未知自身命数，皆惶惶不可终日，如此下去，只怕引起民乱。况且我军尽屠吴军之事也不可能压制多久，迟早会泄漏出去。一旦吴国知晓，咱们便失了先机，许多计划也无法实施。不知大王的旨意为何迟迟未到？”
　　周焘说：“我估计大王定会采取安抚之策。不如我等将楚王及其嫔妃、皇子的尸体重新厚殓，同时寻找存活的皇室嫡亲厚待之。再出公告说明楚王诚意向我军请降，吴国妒之，趁楚军不备偷袭楚都，逼杀楚王。让楚人明白我郑军乃仁义之师，目前驻扎楚都只是为了维护秩序，保护民众的安全，待楚国选出新君后自会离开楚国。”
　　孟养浩说：“朝廷旨意未到，我等妄加猜测，只怕不妥。”
　　周焘说：“先安民要紧，毕竟咱们的吃用补给都在楚都，若将楚人逼急，做些在饮用水中投毒之类防不胜放的举动，与咱们同归于尽，咱们就无计可施。大王之前突然改变计划在楚都吃掉吴军，直接攻吴，令咱们现在的境况非常危险。咱们要在吴国未得到消息前趁其不备攻破吴都，否则有可能反被吴、卫夹击，再加上还有几支驻扎在外的残留楚军，咱们恐怕难于应付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请将军尽早决策。”

　　孟养浩采纳了周焘的意见，在出具安民告示后，只留下一万人守城，其余人撤出城外，分批向吴都进发。笼罩于楚都数日的血光逐渐消散，老百姓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发现外面的世界和以前并没多少变化。新王依然姓楚，不过是换了一位君王而已，与老百姓的生活似乎并不相干。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铺子一一开张，日子还要继续过。
　　然而，即使最迟钝的人也会感觉到遍布楚都的沉重气氛，楚人默默地谨慎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期待着能早日回到以往的安定平淡之中。

　　雪樱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那天晚上，她兴奋不已地期待着，但镜中的影像却让她无法接受。镜中的她依然是美丽的，但与以前的她相距太远！远远比不上那个狐妖，只是和张离不相上下，当然比奚逸那个丑八怪还是要强不少。那个簪子的品质还是太差，她再也无法幻化出以前的绝世容颜。
　　若是寻常女子生就她现在的容颜，定会心满意足了，然而雪樱却久久无法适应、无法接受，直到王秋翎要随大队人马离开楚都，她才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该怎样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带自己回家呢？她不耻于用魅惑之术，但王秋翎现在是要赶赴下一个战场，她一个女子，该怎么伴随他在军中呢？或者，等他回到郑都再出现？
　　不行！他一回郑都大概就要跟张离成亲了。自己守了他这么多年，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娶别的女人？本来雪樱想得很简单，凭她的绝世容颜，只要往王秋翎面前一站，王秋翎的心、王秋翎的魂魄，就应该属于她了，然而现在她该凭什么呢？

　　雪樱脑子里一团混乱，甚至生出将王秋翎挟持到某个风景优美的山中厮守的念头。她日日夜夜盼着能成人形，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王秋翎，能够让王秋翎拥抱入怀，能够与王秋翎做快乐的事情。她一直简单地想着，只要能幻化人形，她所有的愿望便可以实现。如今才知道，要以人的行为，达成某种愿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难怪世人总感慨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雪樱这厢思前想后，王秋翎已经随大军出城，走在城外那片旷野上。
　　此时已进入初冬，天空没有太阳，枯草上的白霜尚未消散，显得分外萧瑟。不远处有一片林子，树叶大都脱落，光秃秃的枝干一根根直刺阴霾的天空。
　　王秋翎突然皱起眉头，眼睛向树林中望去。

　　“将军，小人好像听到呼救声。”王秋翎向孟养浩报告。
　　孟养浩侧耳听了听，什么也没听到。用眼神询问周围的其他人，大家也都是一片茫然。
　　然而片刻之后，从树林中奔出一个人影。那人踉踉跄跄地跑着，一边不断回头看，一边高呼救命。声音凄清柔弱，但每个人都听得分明，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个方向转去。孟养浩心中暗赞，这王秋翎的耳力果然惊人。

　　孟养浩做了个手势，王秋翎立刻带了两人迎过去察看。
　　那女子看到有人过来，本来已经快要倒地的身体突然又生出一丝气力，奋力跑过来，弱弱地喊了一声“救命”，眼一黑，一头栽入王秋翎的怀中。
　　在女子扑来的一瞬，王秋翎清楚地看到一张美丽而苍白的容颜。王秋翎怔在原地，手足无措，任那女子柔软的身体倒在怀中。

　　王秋翎无奈只得抱着那女子的身体去向孟养浩复命。孟养浩命他先将那女子放于辎重马车上，派军医前去症治。
　　军医看过之后说这女子应是惊吓过度暂时昏厥，并无大碍，休息一会便会醒来。王秋翎看女子衣衫单薄，便脱了自己大氅盖在她身上。
　　与王秋翎一起去察看情况的两人均以某种暧昧的表情望着他，其中一人戏匿地问：“王副尉，那个女人很漂亮啊！抱在怀里感觉如何？”
　　王秋翎的脸有些微红，解释说：“方才只顾救人，哪里顾上看她容颜！”
　　另一人又说：“王副尉真是怜香惜玉，把大氅给了她，你自己冷不冷？”
　　王秋翎义正严词地说：“她是个女孩子嘛，你们怎么这么没同情心？”

　　三人返回向孟养浩复命，孟养浩身边的亲兵也都笑嘻嘻地看着王秋翎。军中枯燥无聊，这个小插曲给大家凭添了一些谈资，似乎急行军来也轻松了许多。孟养浩看着一群年轻人围攻得王秋翎面红耳赤，心里亦是觉得好笑不已。军中素来不留女人，一来不吉利，二来乱军心。待那女子醒来，问问情况，给些钱粮便打发走人。好像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啊，难怪这些小伙子们那么激动。

　　雪樱闭着眼睛，还沉浸在王秋翎方才的拥抱中。以前在瑶山，仙人总是距离她好几步远站着，偶尔给她什么东西，轻轻一挥手，那东西便落在她的手心。她从没有感觉过别人的身体、肌肤，哪怕是一根手指和自己接触的滋味。她第一次跟别人在肢体上接触，就是这样深深的拥抱，而且是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拥抱，雪樱心里美滋滋的。雪樱突然想起王秋翎也曾经抱过张离，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了。今后，王秋翎的怀抱，只有拥有她！雪樱下定决心。

　　跟随王秋翎在军中多日，雪樱对军中的规矩都很了解，知道待会醒来之后自己必然会被要求离开，便有意拖延到天色已晚大军安营扎寨之后才醒来。
　　雪樱没醒来之前，王秋翎去看了好几次，引起同僚的嘲笑。王秋翎无奈地解释说：“我只是担心天色太晚，她离开不安全。”
　　立刻有人起哄说：“太晚不安全就留一夜好了。”
　　王秋翎骂道：“你们这些家伙，人家是个小女孩啊！”王秋翎看雪樱的年纪应该和张离差不多。想起张离，王秋翎心里立刻甜蜜蜜的，脸上也现出柔情，又被一众人嘲笑一番。

　　雪樱披着王秋翎的大氅。她身材娇小，大氅拖在地上，走起路有些磕绊，看起来更显得较弱可怜。王秋翎带雪樱进入一个暖和的帐内，递给她一碗热乎乎的牛肉汤，和依然散发着温热的大饼。雪樱用筷子探了探，里面肉块不少。行军之中，只有军官才能每顿吃到肉，雪樱知道一定是王秋翎将自己的一份省给她，心里一阵甜蜜。
　　这其实也是雪樱吃的第一份食物。原来人类的饭这么好吃！雪樱大口吃了几口，又突然想起张离平日优雅的样子，便有些担心王秋翎会不会嫌她刚才的模样丑陋。雪樱抬起头，对上王秋翎笑盈盈的目光。
　　王秋翎看出了姑娘家的不好意思，考虑自己应该稍微回避一下，便说：“我在外面等你好了。慢慢吃，别急。不够我再去给你弄。”

　　“别走！”雪樱说。
　　这是雪樱第一次对王秋翎真正意义的说话，由她那美丽的小口中吐出动人的声音。
　　雪樱热切的眼神令王秋翎有些不安，但她那渴求的表情又让他心疼。王秋翎呐呐地问：“还有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