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消失后》单瑾言

1、人类消失后

　　一
　　我叫陈宁。
　　今天是人类消失的第365天，整整一年。这一年当中我只听过自己的声音，我已经记不起家对面楼盘的施工声、晚上七八点钟楼下火锅店的划拳声，甚至，我连我爸妈的声音都快记不清了。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妈妈没有如往常一般叫我起床。当我睡到太阳挂高梢才起床，看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桌上也没有如往常一般的鸡蛋牛奶，我还在纳闷“他们去哪了？”打算下楼买早餐，发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度过奇怪的第一天后，我发现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我出去找过很多次，但因为交通受限，一直都只能在A市兜兜转转。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每一天我躺在床上都在想“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吗？”事实上，现在我也没弄明白这个问题。
　　昨晚我去楼下超市拿走了剩余的所有食物和物资，大概够撑两三个月了吧。要是中途就吃完了还可以去其他便利店补充。我打包装好了两个大号行李箱，准备出趟远门。
　　你肯定知道我要去干嘛了。对，我要孤注一掷，我要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

　　二
　　因为没有人类的维护，GPS都无法使用了，我只能靠蹩脚的方向感前进了。一开始在熟悉的区域里倒还觉得自在，走到不熟悉的街道里就浑身难受了。我还记得以前和妈妈一块出去旅游，都是靠妈妈带着我才能到达那么多不熟悉的景点，明明她也是第一次去。现在想想，母亲真的好伟大啊。想到以前的事，打开了我妈塞给我的那本高考满分作文集，里面夹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哎，又想哭了。我合上了书，摆摆头，对自己说——都习惯了，别哭了。
　　一边走着一边想了很多人类尚存时候的事情，当时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学生，不服老师管教，作业偷工减料，总之在我能力范围以内能破坏的规矩我都破了。会不会是我做的坏事太多了，老天爷才会让我孤独地度过一天又一天。我抬头望着天，大吼了一声——我真的知错啦，我会改的，老天爷快赐给我一个人类同伴吧！
　　反正也没有别人，吼一声也不算打扰公共秩序吧。

　　三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真的被我打动了，但我觉得他肯定是可怜我了。不然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女孩难道是幻觉？
　　这个女孩叫彭子纯，就比我小一岁。我随口一问她是哪个高中读书的，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同校的。只是因为两个人的家都在反方向，所以即使我们两个在这一年里都在寻找其他人类，也没有碰见对方。但说真的，我俩真的太有缘分了。一开始看见她从我对面走来的时候，我比当年看偶像演唱会还要激动。我走到她面前，把她从头发丝到脚摸了个遍。如果不是她出手扇了我一巴掌，我还真的以为这是梦呢。还好之后向她解释了我的用意，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这么和谐地坐在没开灯的高级餐厅里吃着大白兔奶糖。这堆大白兔奶糖是我带来的，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才掏出来请她吃的。这可是我的压箱底宝贝呢，整整90颗，我一天只舍得吃一颗。不过没关系啦，好不容易碰见和我一样流浪的人，拿出来分享一下当然没问题。不过她好像没吃多少，我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吃这种糖，她说“我妈妈从小就不准我吃糖。”听着就心酸，我们都是没有家的孩子了。最后我还是硬塞给了她一颗糖“现在我俩互相扶持，听我的。”

　　四
　　好不容易碰见对方，我们不谋而合地成为了一起前进的伙伴。我俩虽然在学校里没有交集，但这个时候就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无话不谈。从班上同学的趣事说到校长演讲时的口音，我们交换了从小到大成长过程中能记起来的所有经历，直到好像全部都说尽了。那没关系，再来一遍吧。直到我们反反复复地讲述了那些故事好多遍，我觉得太无聊，就随口说了一句“这世界上除了我们应该没别人了吧。”没想到她竟然哭了，我劝都没法劝住，直到晚上睡觉她眼眶边还带着泪。我拍了拍她的肩，就翻身背对她了，就比我小一岁，怎么这么不成熟稳重呢。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人类消失后的刚开始的那几个月，我也是整晚哭累了睡过去的。但我们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了，这是事实。“如果不能逃避它，就去面对它。”这是我妈之前劝我好好学习时候经常念叨的一句话，没想到到这儿还成了我的一颗定心丸。盯着天空发呆，本想学着文艺少女对着星空吟诗一首，却发现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到。莫非是工厂的浓烟还挡着它们？想着以前的事，我又睡着了。

　　五
　　走了很久，跨过了无数座立交桥、穿过了无数条街道。以前都没发现A市这么大，要是我们一直找下去是不是会把中国都走遍？中国多大来着？地理老师之前好像说过...960万平方公里？那是多大？应该比A市大得多吧。不过我的目标不止中国，我要把全世界都找遍，我就偏不信这邪。
　　通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我发现彭子纯真的特爱哭，也特胆小。真不知道没有我的一年多里她怎么过来的。去居民楼里敲门、撬开便利店的门锁的工作都是我来做。有些时候，门里面会有已经干涸的血迹，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甚至有时门后面会有被饿死的猫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尸臭味。得，出现这种场景就准备接受彭子纯的尖叫吧。所以往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撬门锁，而这段时间里彭子纯就负责去准备点热乎的食物。她在马路中央支起火堆煮方便面。说真的，老坛酸菜方便面的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香。
　　越往陌生的地方走，我也开始怕了。虽然都是屡见不鲜的血迹，看上去都有些年份了，但还是会让人胡思乱想——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我们会不会也会以这种方式消失？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我都会后背一凉。

　　六
　　我和彭子纯进行着日复一日的寻找，但每天都一无所获。令我敲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是，一扇住房门的后面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苏格兰牧羊犬，已经没力气做任何动作了，我靠近它，发现心脏还在跳。心中暗暗地为这种顽强不息的生命力点赞后，往房间深处探头观察了一下，食物应该都被这只苏牧吃光了。我准备关门离开，毕竟留下来的食物都快过期了，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总不能再加一只狗吧。
　　彭子纯站在我身后，头一次没哭。她战战兢兢地问我打算怎么办，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了。她却拉住我，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带上它。”于是我坐下来和她讨论了人性道德与生存资源能否共存的问题，每次我说大道理劝她放弃时，脑中总会闪现我小学时养过的那只苏牧，它叫毛毛，模样与地上躺的那只差不多，但毛毛是活泼有精神的。最后说到连我自己都动摇，我蹲下身子抚摸了这只苏牧，它朝我呜咽了一声。我抱起它走出了房间，彭子纯走在我身后。
　　这件事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帅的事，我当时的背影应该特别潇洒。我们走到行李地点，找了一大袋饼干喂给这只苏牧，最后把水倒在矿泉水瓶里，拍了拍它的脑袋“尽管吃，管饱。”它吃饱后摇着尾巴感谢这顿来之不易的“大餐”。我说“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叫毛毛。”彭子纯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回答。

　　七
　　自那之后，毛毛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两个人的孤单旅程显得没有那么枯燥无味了。
　　我们睡在酒店大厅里，每家酒店的被子都发霉了，只能勉强挑出几条还没发霉的薄被单拿来御寒。天逐渐入秋，有时候连盖三条被单都会冷得发抖，于是我们抱住毛毛一起入眠。三个生命体的命运绑在一起，比孤单一人时的感觉好多了。虽然比起之前更需要担心生存问题，但现在我和同伴在一起，便不觉得有什么可以令我苦恼的了。说直白一点，我比起和同伴一起饿死，更害怕一个人孤独地老死。
　　我们仨就像一家人一样。即使是不同物种，我仍感觉我们心意相通。我和彭子纯怀念以前的生活而落泪时，毛毛就会凑近我们身边蹭蹭我们；半夜冷到打喷嚏时，毛毛会主动钻进我们的被窝里温暖我们。每每它做出这样温暖的举动，我都会摸摸它的背部，它也会起劲地摇摇尾巴。我躺在酒店的沙发上，想着我们三个这样一直过日子也不错。

　　八
　　我们的队伍变成了两人一狗后，食物的消耗速度快得超出了意料。虽然毛毛很懂事，每次进食时，即使它没吃饱，也不会再找我们索要更多了，但我们的处境仍是越来越糟。这样下去，我，彭子纯和毛毛都可能会被饿死。我每晚都在为这件事发愁，彭子纯也也总是叹气。毛毛躺在我俩中间，亮晶晶的眼睛向我俩张望。我入睡时看着他俩，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们一起活下去。
　　彭子纯逐渐变得胆大了，大概是每次都是我在前线打拼，她觉得不好意思了吧。身为她的半个“监护人”，我感到非常欣慰。可当她提出两人分头行动时，我毫不犹豫地驳回了这个意见。现在看来，大抵是我变得胆小了吧。我再也不想独自生活了，如果那样我宁愿一个人死在家中。
　　然而就目前情况来看，分头行动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纠结了好一会，我同意了——先双方单独行动三天，第三天的日落之前在我们分开的那个酒店见面，谁迟到谁学狗叫。处于私心，我对彭子纯说“毛毛能跟着我走吗？”没想到她咯咯咯的笑我胆小。我连忙否认，但凭心而论，彭子纯说的事实。
　　于是为期三天的独立生活，开始了。

　　九
　　我没想到彭子纯不会来。
　　她竟然迟到了整整两天还没来，从一开始的生气变成了满脑子的担心，她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又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带着毛毛出发了。我们向着彭子纯当时离开的方向走，路边的超市和便利店的门被人破坏了，看来彭子纯就是往这方向走的。那些被破坏的痕迹看起来都生疏，一看就是她弄的，我在心里暗暗嘲笑了她一下。
　　我饿着肚子前进，路途的超市和便利店都空空如也，现在是真的穷途末路了。直到有一天睡醒起来发现毛毛不见了，上天是注定要折磨我的，这下是真的跌入谷底了。我真想一下子跳到海里去，随着海浪沉入死亡。不行不行，我不喜欢溺死。这件事等以后再说。
　　我还有最重要的事还没做好——找到彭子纯和毛毛。即便我这一生中老是犯错，但这一件事我必须要做到，就算代价是我的剩余人生，我都要去试一试。只要想到他们可能会永远离开我，便又回到了刚开始那几个月的状态，整晚地哭。这感觉他妈的太难受。
　　睡吧，陈宁，都习惯了。

　　十
　　这大概是我的最后一段文字了，你应该猜到了，就像开头那样。是的，我可能要死了。
　　我见到彭子纯了，那是一滩我见过最新鲜的血迹，看上去没几天。令我崩溃的是——被撕裂的衣物带子里还有那颗我塞给她的大白兔，这下证明这摊血迹就是彭子纯的了。世界上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了。看到这番场景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巨大的无力感，再加上身体的极限透支，我倚着旁边的树干坐着，一点一点地数着时间的流逝，数着我余下的人生。我还剩多少时间呢？一天还是两天？
　　我没力气再去找毛毛了，就这样吧。让我完整地死去吧，希望我还能留个全尸，而不是成为与其他人一样的一滩血迹。
　　再见了，地球。这是我作为最后一个人类的身份向你道别。

　　十一
　　我被粗糙的舌苔舔醒，缓慢地睁开眼后看见了毛毛，还有许多只狗狗叼着食物围着我。
　　......我怎么还活着？我明明已经对地球做了个帅气的道别了。
　　看样子他们是想要救我的意思，我撕开了一块面包，管他过没过期呢，能吃就是福。吃完这块我就继续我的死亡之旅，看着毛毛那亮晶晶的眼睛，像以前那样摸了摸它的背部。这下好了，这次是我哭得最大声的一次，也没人听得见了。我抱着它哭，它安静地躺在我怀里，承担着我的悲伤，那一刻，我又不想死了。它仿佛在告诉我，我从来都不是孤独的。
　　接连吃了好久的面包饼干，填饱肚子后，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应该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吧，我可是活到最后的人类，要是死了，人类不就彻底宣告灭绝了吗。我只要活着，就是人类存在的证明，即使已经穷途末路，也要拼死一搏。
　　于是我亲了亲毛毛，站了起来，向远方继续前进。
　　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人，可不是老天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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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是我第一次在晋江发文，我不太会用...（
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