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木萧萧下》陈蛮蛮

8、障空云盖

　　第八章

　　鄞州云来客栈。
　　一毫不起眼的乌衣中年人俯身于桌前，刷刷的写着什么。落笔之间似有犹豫之色，半晌，还是将纸条认真折叠，塞入小筒内。

　　他走到窗前小心地撑开窗纱，两指屈于嘴角发出类似某种鸟类的叫声，片刻，一只信鸽循声而至，停靠在窗前。
　　中年人将信筒认真的绑在信鸽的脚上，四处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扬手放飞了信鸽。雪白的鸽子在空中扑闪了两下翅膀，渐渐飞远了。

　　云来客栈不远处。
　　一玄衣人如同藏在阴影里。待信鸽飞过檐下转角，他无声的掠起，速度飞快的将信鸽握于手掌心。
　　一片落叶飘下，除此之外，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从信鸽脚下取出小筒，慢慢的张开信纸，泛黄的信纸上一片空白，什么字也没有。
　　玄衣人疑惑的皱了皱眉，刚刚明明见他奋笔疾书，为何是一张空白的信纸。不过片刻，他猛然扔掉信纸，心中大骇：中计了！

　　就在此刻，那刚刚还乖乖待在客栈里的乌衣中年人突然出现在玄衣人的身后，轻笑一声，声音如鬼魅般飘入耳中：“就凭你，也想探听我们暗夜的秘密。”

　　玄衣人大惊，飞身略至檐上，右手想要正欲抽出腰间长剑，突然觉得浑身乏力，气血上涌，眼前一片云雾，连拔剑的力气都快失去了。
　　乌衣中年人冷笑一声，身影顷刻而至。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早在昨夜，易容为玄衣中年人的娇奴就已经发现了隐卫的踪迹。
　　本来，灵溪谷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杀她灭口，而是为了随时掌握她的踪迹。不管她是想继续找机会潜入灵溪谷，还是就此放弃返回暗夜月阁，掌握她的行踪尤为重要。

　　娇奴乃苏承渊手下一顶一的高手，像这种级别的高手，有时候连多看几眼所流露出的气息都会被其所察觉。为了不被她发现，每次跟踪她的隐卫都是精锐，且刻意缩减至一人，来回轮替。
　　然而此时，距离轮替的时间还为时尚早。

　　玄衣隐卫奋力御气想要突破重围，然而娇奴有备而来，空气中早已遍布毒气。无色无味，无影无踪，连何时被吸入都不曾察觉。
　　不消片刻，玄衣隐卫便无力的跌于地上，口鼻流出骇人的乌血，登时气绝身亡。

　　看来...已经被发现了。
　　娇奴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将里面的淡紫色液体倒在尸骸上。尸骸瞬间蒸腾起一股黑色雾气，从内而外化成一滩污水。

　　新炼成的化骨散，看来效果不错嘛。
　　不过接下来的计划得加快实行了，不然...在鄞州的地界在再被灵溪谷追查上只是时间问题。而主人那边...可马上就要等不及了。

　　******

　　淡云居里，在谷里被黑色药汁折磨了即将一个月的顾枭枭，今天终于解脱了。
　　晨起之时便不见小痴端着药碗敲着蒲扇，顾枭枭还觉得有些奇怪，往日辰时，总是雷打不动的被小痴用蒲扇敲醒。
　　出门打量一番，红泥小火炉上依然放着药壶，滚烫的沸水噗噗的响着，跟以往的早晨一模一样。小痴坐在一旁，左手捧着医书，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炉火。

　　顾枭枭伸了个懒腰，走过去给自己也搭了个椅子，笑容满面的对小痴说道：“怎么，今天的药迟到了啊。”小痴闻言，翘起辫子白了她一眼，说道：“这不是给你的。”
　　顾枭枭闻言颇感意外，小丫头昨天还冷得像个大石头一样，今天倒是多了点往日的生气。不过，她说不是给我的是什么意思。
　　顾枭枭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的呢。”
　　小痴一蒲扇敲在她脑袋瓜上，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你喝药喝上瘾了啊。我看你生龙活虎的很，已经不需要再吃药了。”

　　顾枭枭蒙了，继而大喜。
　　一个喜的是小丫头终于又恢复了最初那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样子，终于又肯用扇子敲我的脑袋了。再来喜的是熬了这么久，终于从每天雷打不动的那三次苦口良药中解！脱！了！
　　一天之内双喜临门，看来今天真的是个吉祥的日子，顾枭枭喜滋滋的想。
　　小痴看着她那简单又满足的笑容，就因为不再喝药，就像中了状元一般兴高采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做人没心没肺的，可能反而对自己更好。

　　昨夜沐公子曾召她于水榭一叙。
　　想起沐公子说的话，小痴心中不由得回响起那夜顾枭枭将她搂在怀里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声色各异，却有着同样的温柔。
　　“我们无法决定别人的选择，可至少，我们能决定自己的选择。”

　　小痴想到这里，嘴角无意识的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说的话...反而一模一样啊。
　　她瞥了一眼顾枭枭那傻乎乎的样子，没好气的说道：“今天终于可以使唤你，让你帮我背药篓了。走，小痴我今天带你去灵溪上游采药去。”
　　顾枭枭连忙问道：“那这个药呢？”
　　小痴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不耐的说道：“这个只是练习的半成品，不重要。你到底还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顾枭枭连忙狗腿道：“去去去。”

　　******

　　灵溪谷围绕着灵溪而成，上游地势险峻，溪流狭窄湍急，却也灵草丛生，风光秀丽。中游和下游地势逐渐平缓，水流潺潺，也更加开阔和适宜居住。
　　来上游采药的人不太常见，一来灵溪谷内本身就种植有各种药圃和药田，不需要费那么多力气。二来就算需要采药，中下游的山间地形更加平缓便宜，不像上游那么险峻难行。
　　不过这上游正是由于以上种种原因，反而更加茂密，也更加神秘。

　　顾枭枭背着药篓，跟在杨小痴的身后。
　　这越往灵溪上游走，越见植物茂密，风景宜人。在山庄的时候，顾枭枭在爹爹的威压下从不敢偷工减料的练习武功，虽然水平进步不大，可一身耐力还是可圈可点。
　　时间渐渐到了午时，顾枭枭和小痴二人徘徊灵溪上游已经快要两个时辰了，连练家子的她都觉得颇有些费力了，而小痴却神采奕奕，不见疲惫。

　　“奇了怪了，小丫头体力怎么这么好...”在又一轮小痴的催促声中，顾枭枭无奈地想。
　　行吧，好不容易她恢复了生气，自己怎么能拖后腿呢。不就是爬山嘛，再爬更高我也可以！哼！
　　这灵溪上游生长的药草多为珍稀贵重的品种，得益于这里馥郁的灵气，珍稀药材虽不常见，仔细寻找却还是收获满满。就比如顾枭枭背上的药篓，比起往日，已经可以称之为满载而归了。

　　小痴和顾枭枭坐于溪边一块大石头歇脚。
　　太阳渐渐地移至正中，山谷里却不见炎热。小痴将顾枭枭背上的药篓取下，认真的盘点今日的新收获。
　　“唉，就差一朵天心花就能用来炼成舒肌丸了。”小痴摆了摆手，挥开药篓上停留的蝴蝶，认真的叹气道。
　　顾枭枭闻言，好奇道：“什么是舒肌丸啊。”
　　小痴看了看她，狡黠的一笑，说道：“舒肌丸是我们灵溪谷的独门秘药。据医书上记载，舒肌丸以天心花入药，日日服用可享青春不老。外面王公贵族有权势的女子，都为求此药一掷千金，但没几个人能享受到。”

　　顾枭枭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凡是女子，谁不想青春永驻，容颜不老？时间是女人最大的敌人，多少美丽的容颜抵不过青春逝去，独留怅惘。难道这世间还真有如此神奇的药丸吗。
　　顾枭枭脸上希冀之色溢于言表，觉得今天一上午的劳累根本不算什么了。正待她狗腿的想要进一步打听的时候，小痴转过头偷偷憋笑，回首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揶揄道：“别想啦，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好的东西啊。难不成，你还真想青春永驻容颜不老啊。”

　　顾枭枭脸上的笑容瞬间石化了，回过神来的她愤怒的捏住小痴的圆脸，斥道：“好你个狡猾的丫头，连你枭枭姐也敢戏弄。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小痴笑着打了个滚，连忙求饶道：“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笑声飘过云间，连树木花草似乎也沾染上了这份喜悦。

　　“真有这样的好东西的话，奴家也想见识一下呢。”
　　一个娇媚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入耳的那一瞬间，顾枭枭觉得这声音有一些熟悉。
　　小痴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人迹罕至的山林中还有其他人，不过她反应迅速，瞬间起身与顾枭枭站在一起，警惕的问道：“谁在说话！”

　　林间树荫密布，一个妩媚的声音踏着妖娆的脚步，渐渐出现在两人面前。
　　待顾枭枭看清那个身影之后，心中大惊：怎么会是她！
　　来人正是娇奴。一袭紫袍裹身，勾出让人浮想联翩的身材，那张顾枭枭熟悉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正一步一步像她们俩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枭枭镇静下来，心中飞快思索到。
　　这是灵溪上游虽位于灵溪谷边界，却依然被包围在谷外的阵法和千奇百怪的毒瘴之内。若非破解阵法，消弭瘴气，绝不可能抵达谷内。娇奴虽然是用毒高手，可万毒同宗却又各不相同，没有理由能毫发无伤的闯进来。
　　百年来，多少心怀不轨之徒想要求医于灵溪谷，皆被隔绝于谷外。如果那毒瘴如此好闯的话，灵溪谷也不会安然于这谷内百余年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娇奴却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看到顾枭枭依然生龙活虎的站在她面前，她略微有一些意外。
　　本来以为这丫头已然命绝，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好，自己在谷外苦苦摸索了将近一个月才找到灵溪谷的所在，她掉入谷中还捡回了一条命。

　　看来这里果然是灵溪谷。不然中了花想容的顾枭枭，绝没有理由还活在这世上！
　　不过她逃得了第一次，逃不了第二次，看来老天爷也没有十分眷顾她，不然...就不会让她再遇上我了。
　　娇奴心中思量着，先杀了这个顾家大小姐，至于那个小丫头嘛，留她一口气回去。

　　不搅乱灵溪谷，怎么能拿到藏宝楼里的忘忧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