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本丸纪实》月柯君

4、（番外）长夏

　　她可以勉强理解十年时光的沧桑，努力想象百年历史的厚重，但是长达千年的尺度对她来说已经过于遥远。于是一些幼稚的试探被主动放弃。3个月间，她和三日月相安无事。
　　很快就到了1周年。审神者是在去年盛夏时节第一次推开本丸大门，和蜂须贺虎彻相遇的。现在，初始刀大人已经全家团聚，虽然仍旧满口“赝品”“赝品”，但有了小浦岛从中调解，他们相处得还算和睦。对他没有太多担心的婶婶愉快地在走廊上打了招呼收下了祝贺。
　　啊，说到和睦，她对早早被迫练到满级的江雪左文字非常愧疚，似乎极化小夜归来也没能明显缓和他整日低沉的情绪。在这个纪念性的日子，她清早起来后便坐在窗前思考，打算把每一振需要关注的刀捋一遍，以便抓住节庆机会搞好关系。
　　第一个目标，江雪。
　　Lv.99的太刀确实很闲，绸缎般的长发垂落过袈裟，清清冷冷氤氲出满肩云色，完全不嫌热地将小夜圈在怀里看书。
　　“呃，江雪先生？”
　　“……您有什么事？”
　　“哈哈，也没啥。黄昏有时间的话，一起来撒福豆可以吗？”
　　“嗯。您……进来坐坐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位冰霜似的脸色冻到了，她坐下之后觉得左文字屋里真的凉快。
　　小夜把桌上的柿饼往她身边推了推，声音闷闷的却很认真：“您别在意，兄长不讨厌您……只是有点局促。”未央愣了一下，憋不住笑又下意识看向江雪，瞥见了发梢下绯红的耳垂。
　　“我知道的，小夜还有两位兄长都是温柔的人啊。”尝到嘴的柿饼很甜，白霜在齿间轻软地融化，顺带着她也将平日里不好意思说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我……一直都想跟江雪先生道歉。”
　　“没有顾及您的想法，把沉重的责任都推给了您。在您看来，恐怕不止是自己，我擅自让小夜和宗三卷进来也是很过分的。”
　　始终低垂的细长眼眸透出惊讶，审神者赶紧在他表情僵硬之前讲下去，“我不是在怪您。”
　　“刀和刀之间的羁绊反而经常令人羡慕呢，我是说——”未央在稍微缓和的气氛中喘口气，接着圆场：“您说战争必定使其中一方陷入悲伤，但如果无法避免，就必须有人承担这一切。”
　　“您的辛苦承担，我想要表示感谢。虽然难以给出别的承诺，但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小夜、宗三还有大家。因为无论战争多久才结束，我都珍惜跟你们相遇的每一天。”
　　话音未落就带着点心逃出门外，她一个糙汉子真的不擅长抒情。不幸的是又撞上了老拿眼角睨她的宗三：“您怎么在这儿？”
　　“啊……今天撒福豆，您来吗？”没话找话，十分尴尬。
　　“……好的。”
　　“好那傍晚大广间见！”
　　简直像做贼心虚一样着急地挥了挥手就跑远了。“她对你们做了什么？”色彩秾艳神情淡漠的男子转过头问自家兄弟，微微皱眉。
　　刚刚从中二发言现场滚出的未央自我感觉逐渐良好，甚至大着胆子跟路过的大俱利搭起话来。
　　“上午好！今天是我就任一周年了哦！”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听着越来越像求夸奖的小孩子？
　　“……挺能干啊。”黑脸青年似乎由于憋不出话来脸更黑了。
　　不怪你老弟，以你的聊天水平我确实不该为难你……
　　“谢啦！” 来日方长，会慢慢搞好关系的！
　　在本丸里逛了一圈接收的主要是早起老年人的贺词，三日月不咸不淡，她亦不温不火。多余的话通通吞回肚子，未央叹口气就打算回去工作了。
　　“真是的，主君你跑哪儿去了！”自由活动时间到此为止，不过不是去工作，而是被乱藤四郎拉住了：“今天肯定要好好放个假，打扮下自己来庆祝嘛。”乱酱揽住她手臂的时候扑面而来丝丝缕缕柑橘调香水的清芬，“这是烛台切先生交给我的任务哦，您必须漂漂亮亮来参加他准备的晚宴！”
　　“好吧……”嘛，就这么一天，稍微……打扮得好看点吧……
　　“她已经就任一周年了？也算是过了新手期吧。”这是新加入老年团品茶消夏的大般若长光。
　　“是呢，虽然还是懒散得很。”小狐丸用犬牙咬下一口团子，发出了对咸鱼的怨念。
　　“祸还闯得不少。”三日月掩袖啜饮，放下杯盏无情指摘。
　　“哦？三日月殿下出人意料地直率呢，对主君好像一直很严格啊。”重伤事件之后全本丸都感受到审神者周身改过自新的干劲，大家不忍再怪，反倒是三日月在教导主任般的ＯＯＣ路上一去不复返。
　　闻言他只是浅笑，撩开略有汗湿的额发，垂眸将松解下来的头巾随手叠起。旁人开始了新的话题，没有谁发现他脊背细微的紧绷。
　　一周年就任日，离那一天已经不远。天空深处浮现结界边缘的反光，在付丧神含月的瞳孔中一闪而逝。
　　清光催了几趟，审神者再三保证下午会过来补妆穿礼服，才被短刀簇拥着从部屋出来。走进大广间，合情合理坐到粟田口专座区，未央搅了下味增汤，对着一案之隔的一期一振抿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一期殿下，”她这段时间抱着赎罪的心情一直用全套敬语，“我最近的工作您还满意吗？”
　　“您做得不错。”王子大人优雅地拿纸巾沾了沾唇角，被身边极药研戳了一下腰才正眼看她，“哦……一周年了，那还请您继续加油吧。”
　　审神者像泄气的皮球艰难地维持着笑脸，极退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该劝谁，一副快哭的表情拽住了她的袖口：“主君大人，您……是很好的主君。呜……先吃饭吧！”
　　虽然暖心极退你就是我的治愈天使，可你这么一哭天下一振大人快把我砍了你知道嘛！未央摸摸退酱的头，极力忽视大家长视线里的寒气，开始埋头扒饭。
　　半晌无话，直到对面那位起身离开，她才开口：“一期殿下，总之，新的一年也要拜托您指教了。”
　　一期理平西服衣襟，点了点头，面无表情指了指自己的脸。
　　“嗯？”
　　还是药总直接上手，帮她把脸上的饭粒剥掉。
　　审神者再度丧失信心抱住退酱，可怜巴巴地说，在下这个二缺也要拜托诸位照料了。

　　午后名为视察实为散步的活动需要先做好防晒，未央被吓到以后按喷雾的手指一抖，直接喷在了背后露头的鹤丸脸上。“……您已经白到防晒霜不用抹开也看不出来的程度了吗鹤丸先生。”未央递过一块湿巾，化身柠檬精。
　　“哈哈哈哈抱歉。今天我是近侍嘛，要去看内番吗？”
　　审神者摇摇头把沮丧甩开，“走吧。”
　　和雪白的鹤并肩走过林荫道，心境好像真的清凉了起来。“要是想跟……跟你们三位好好相处，鹤丸先生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三位？”
　　“您，三日月和一期先生。”
　　“为什么这么问？”鹤扑闪着好奇的大眼睛。
　　“因为你们三位……是非常可靠的战力，我想多了解一点。”
　　鹤丸国永“爱惜羽毛”，拎着衣裾跳过雨后未干的水洼，“一期殿下一大家子都仰赖你，他是恨铁不成钢。三日月也类似，他们都很严格吧。”
　　未央点头如捣蒜，刚要委屈得扁嘴，忽然想到奇怪的重点：“为什么你不叫三日月殿下？”
　　“那个老头子……”他的笑声很清朗，惊起了两三只没精打采的云雀，“因为我们都为老不尊？”
　　“但是，我隐约觉得他们是对的。“审神者稍微停下了步子，“好像有什么模糊不清的东西在等着我，如果我不够强大，后果会很糟糕。”
　　他们已经走到田间，刚刚浇过水的麦苗在熏风里摇落露珠，蝉声远远的并不聒噪，空气安详得几乎令人忘记自己尚是征人。溯行军的攻势始终没有集中，随着刀剑练度提升，常规合战场的出阵越来越像切瓜砍菜一样简单，有时候她简直怀疑历史修正主义者在做无意义的自我损耗。除了开荒审神者一代初期缺乏经验导致的伤亡以外，如今这场时之战争看起来完全是政府单方面碾压。
　　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原来你也知道的啊——”鹤丸国永打断了她的思路，沉静下来的眼眸流溢碎金，“那就不必担心。”
　　“意思是你们也有预感吗，怎么能不担心？”
　　“你刚才不是也问怎么跟我相处嘛？”他捞住她的脖子，反倒笑得愈发大大咧咧，“那就把心放回肚子，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给你足够惊喜的。”
　　“即使你这么说我很感谢，”审神者毫不留情逮住了他另一只手心藏的小番茄，从臂弯里抽身，“不许偷摘农作物。”
　　慰问过裹着围巾热到昏厥的大和守以及马棚里碎碎念的膝丸，未央告别鹤总，回到粟田口那里接受新一轮怨气：“您的妆都花得看不出来了！”
　　“不好意思……”
　　乱藤四郎长长地叹息，替她将头发重新盘起，龙须烫出娇俏的小卷，又手忙脚乱折腾振袖一圈一圈复杂的腰带。她平展双臂乖乖当好衣架，心想按自己的智商恐怕确实很难学会三日月那种狩衣的穿法。
　　于是她也长长地叹息。
　　“让我看看这是哪位美人愁容不展？”次郎太刀郑重地描了眼角殷红，乐呵呵拉开屋门，火烧云盛大的余烬倾洒在他们脚边。暮色四合，暑气也随之慢慢散尽，温凉的夏夜正在降临。
　　“哇怎么天都黑了，撒豆，我迟到了！”猛然发觉的审神者来不及欣赏，别扭地踩着木屐飞奔出去，招呼声都留在了身后：“次郎你真好看！”
　　等在大广间门口的和泉守兼定由于看起来最好惹，众目睽睽之下收获了未央赌上全部重心的熊抱。但她发誓她只是跑太急站不稳，于众刃中选了一位既能接住她又不会摊上大事的……兼三岁。
　　总之先站稳，深呼吸，抚平领口，再装作无事发生地捡起并不存在的主君形象，“抱歉，我来晚了。大家开始撒豆吧。”天选之子·极和泉守张了张嘴，定睛凝住她之后又扭过脸去，嘀咕着今天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三二一，鬼出去，福进来！”
　　豆粒投出的瞬间，她循着音色各异的祝福，侧脸望向濡缘彼端离自己最远的声源。一截大袖由于主人的动作飘扬起来，冷涩的暗纹在夕沉中朦胧难辨——最重要的是，三日月宗近也在看她。应该只是随意的一眼，奈何逢魔时刻万物阴翳，刹那间唯有月轮亮得叫她心尖发烫。
　　审神者迅速撤回了目光。
　　晚宴上未央被烛台切麻麻特供料理感动到想哭，恰好咬到辣椒籽，眼泪顺利夺眶而出。莺丸难得沾了酒，醺醺然红着眼向审神者举杯，祝她新的一年找到大包平。未央看着满座团圆撒粮的CP也忽然鼻酸，以茶代酒认真跟他遥遥干杯，拍着自己的肝大声表示定会努力。
　　“可是啊莺丸先生，”她知道隔着长桌他听不见，只低低地自语，“如果相遇即是幸福，我现在……太贪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