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骑士》吴瑕

1、第 1 章

　　骑士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十分简陋的木屋里，旁边的窗子洒进细碎的阳光，外面是一片叶子的沙沙声。
　　他本能地想起身查看周围的环境，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躺在一张似乎只铺了一层粗布的硬板床上，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的头有些疼。
　　身为骑士团团长，他受过最严苛的训练，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
　　他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正带着三十名骑士团精英，前往黑森林讨伐女巫。
　　然而，就在刚刚踏入黑森林边界的瞬间，他和伙伴们一起昏迷过去——等等，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骑士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他听到轻巧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然后这间屋子的门突然打开。
　　一个穿着灰色亚麻长裙，腰间系着白色围裙，黑发黑眸的少女出现在门口，她的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牛乳。
　　少女那双大大的眼睛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骑士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因为他十分怀疑眼前少女的身份。
　　这片黑森林里，可从没听说有其他人敢成为女巫的邻居。
　　“我的同伴呢？”骑士问道。
　　“我不知道。”少女回答，“我捡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是萨莉把你拖回家的，喏，这是它的奶，刚刚煮沸，你最好放一放再喝。我没想到你会醒得这么快。”
　　骑士仍然全身戒备：“你是什么人？”
　　少女理所当然地道：“这里是木河村，我当然是这里的村民，我的父亲跟村子里的人一起上山打猎，现在不在家，但是村子里可是有巡查官的！”她上上下下打量他，“我看你长得不错，身上的铠甲也很体面，这才把你带回来，你可不准起什么坏心眼，不然我就叫萨莉把你再拖回黑森林！”
　　骑士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木河村，这座村子规模不大，离黑森林大约有五公里，那个女巫不知道用了什么巫术，把他传送到了木河村，还令他失去了作战能力。等他休养好，一定会去找她算这笔账。
　　他收敛了身上的锐气，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谢谢你救了我，请问村子里有医生吗？我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少女点了点头：“莱昂大叔说你中了女巫的毒，他留了些草药，需要在月色最皎洁的时候服用，大概四天后就会好的。”
　　骑士温声道：“这样……这几天就只能先麻烦你了，我的胸前挂着家族信物，你可以取下来收好，等我康复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真的吗？”少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匆匆放下牛乳，俯身到床前，黑色的长发随着她低下的头倾泻而下，像是黑色的藤蔓，缠住了骑士的身体。
　　她的手很凉，轻轻触碰到骑士的脖颈。
　　男性硬挺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她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滑过那里，然后直接探入他的衣襟。
　　像是在男性火热的胸膛上放上一块又滑又轻的冰。
　　骑士觉得自己一下子燃烧起来，他没想到她会离他这样近。
　　少女身上有牛乳的香甜气息，还有野地里花草的芬芳，以及一股他无法辨别的暗香，顺着她的手，毫无保留地涌进他的心房。
　　以至于她拿出信物，离开他的时候，骑士有些怅然若失。
　　少女举起信物，一边对着阳光仔细看，一边发出赞叹声：“这上面刻的是狮子吗？像是真的一样！”
　　“那是我的家徽，你拿着它，我及我的家族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任何愿望都行吗？”
　　骑士傲然道：“在我的能力范畴内，任何都行。”
　　少女把那枚徽章放在胸口，自言自语道：“那我要好好保管它。”
　　她把它挂在脖子上，那枚雄师徽章顺着她的领口滑下去。
　　没入不可言说的领域。
　　骑士眼睁睁看着刚从自己身上取下来的信物，就这样挨近少女的肌肤，脸上有些热了起来。
　　在村子里长大的姑娘，果然很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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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士并没有喝那杯牛乳，他忍着饥渴。
　　在少女准备晚饭的时间里，他意识到了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现在的他根本无法自行起身解决个人问题，尤其这个家里的男主人不在，只有一名少女。
　　这对于一直以来受到良好教育和品德修养的骑士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可怕。
　　为了避免难堪，他宁可忍饥挨饿，反正在圣殿接受训练的时候，他已经被练出了强大的耐受力，这并不算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他是目前最年轻的圣殿骑士，不仅如此，还领导着仅次于皇家骑士团的辉耀骑士团，在品格高贵的骑士眼里，荣耀胜于一切，他的人生几乎没有一丝污点。
　　他相信这一次失败也仅仅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历练，他可以很好的克服。
　　而老天也一直厚爱他，在今夜照射过月光，并服下药汤之后，他居然能活动片刻，趁这个机会好好处理一下个人卫生。
　　随着月光越来越弱，他感觉四肢渐渐僵硬，及时躺回床上，对四天后的痊愈信心满满，为此他不那么抗拒饮食。
　　但是……当少女端着一盆煮得黏黏糊糊，完全看不出食材原貌，呈现出诡异蓝紫色的食物之后，骑士的脸一瞬间变白了。
　　少女对此一无所知，她用木勺在里面用力搅了搅。
　　骑士发誓，他看到这食物甚至能拉出丝来。
　　“这是什么？”他努力保持镇定。
　　“吃的。”她的回答简洁明了。
　　“你平时就吃这些吗？”
　　“当然不。”少女兴高采烈地盛出满满一勺，递到他嘴边，“平时都是父亲做饭，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靠萨莉的奶和浆果充饥，但你是病人，要吃得更有营养一些，所以这是我第一次下厨。”
　　骑士嘴里发苦：“是吗？那你有没有尝过自己的手艺？”
　　少女噗嗤一下笑出来，她看骑士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你以为我会玩那种‘做出难吃饭食，看客人勉强下咽，还对自己厨艺十分有信心’的恶作剧吗？我尝过的，虽然卖相不好，其实很好吃，隔壁的罗纳德太太经常做给她体弱多病的儿子，我特意跟她学着做的。”
　　骑士有些惭愧，他默不作声地吃下这一盆……糊状物。
　　说不上好吃，但也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他吃过比这更难吃的东西，在西部荒漠追杀渎神者的时候，他吃过生地鼠，腥涩的肉连同血丝一起，极其考验意志。
　　少女看他吃得干干净净，脸上绽放出笑容。
　　“真乖。”她端起餐具准备离开。
　　“等等。”骑士叫住了她，“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下，附近有没有像我一样的人出现，那很可能是我的同伴。”
　　少女应下，问道：“你是骑士吧？这么多骑士来到黑森林，是为了里面的女巫吗？”
　　“对。”
　　“我听说，女巫被抓起来后，都要送到圣殿烧死。”
　　“是这样没错。”骑士担心这样残忍的处罚方式会吓到少女，解释道，“女巫所修习的黑魔法需要人的灵魂来献祭，只要她们存在，便不断有人会死去，而接受黑魔法加持的女巫无法用正常方式杀死，只有圣殿的圣火可以涤尽她们的罪恶。”
　　少女微笑着道：“那就祝你们好运了。”
　　第二天清晨，骑士被妇人高亢的大笑声吵醒，他听到少女在外面与人交谈的声音。
　　“……是的，您教我的秘方十分管用……哦，加木樨花下挖出的蚯蚓会更有效？我一定试试看……嗯，太谢谢你了罗纳德太太……”
　　骑士大脑放空，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过了一会，又有人来叫门，似乎有人送来了新鲜的浆果，他听到少女打水的声音，很快，她端着一盘洗好的红色浆果进来。
　　她坐在骑士身边，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眸看着他，眼尾的睫毛微微上翘，像猫一样。
　　“就这么躺着，你也很无聊吧？要不，你给我讲讲你的事？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而我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村子。”少女咔嚓一口啃在浆果上，红色的汁液溢满了她的双唇，丰盈欲滴，似乎比浆果还要甜美。
　　骑士很想答应她，他努力搜索自己的记忆，想找出一个有趣的事。
　　但没有。
　　骑士突然发现，在进入辉耀骑士团之前，他的人生里充斥的几乎都是学习和训练，贵族教育刻板沉重，圣殿的训练更是枯燥乏味，剑术、骑射、神学、史学、礼仪、行军、体能……在进入辉耀骑士团后，他接受一个又一个任务，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从一名普通骑士升级到骑士团长。
　　几乎没有个人时间。
　　他想了很久，才干干巴巴地讲了一个儿时从管家那里听来的寓言故事。
　　少女听得直打呵欠。
　　最后骑士讲完，少女已经伏在他床前睡着了。
　　他静静看了少女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平视着天花板。
　　“原来……我是这样无趣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