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狼星》君言浅止

8、Chapter-08

　　早上八点半，阳光终于穿过云层，再度普照大地。前夜聚集的寒，却还未褪去。早餐店门口笼屉叠着好几层，热气刚散出便化作雾飘进风中。

　　破旧的小木桌后，喻瑾恩脚踏在塑料凳横梁颠着，双手环握住塑料杯豆浆，她整个人缩作一团抬眸看着街对面翠园广场间，大爷大妈们满面春光迎光而舞，不由得叼紧吸管叹气，只是气还没等叹完又忍不住打起哈欠。

　　“难得你假期还起这么早。”吴宇俊把一盘包子放到她面前，在她对面坐下嘴角微勾，“良心发现要好好学习了？”

　　“你可得了。”喻瑾恩垂眸倒着老陈醋，“我就是为了躲学习才这么早起的。”

　　“此话怎讲？”吴宇俊递过辣椒碗。

　　“我爸给我找了补习老师，你知道吧？”

　　吴宇俊目光微顿：“听说了。”

　　喻瑾恩放完辣椒，双目无神看去，冷哼一声：“今儿早上九点他要来我家补习，为了躲开他，我才大周日定八点的闹钟跑出来。”

　　“你的补习老师不是许禾吗？他应该没那么可怕吧？”吴宇俊寻找答案般双眸紧盯着喻瑾恩。

　　“呵，你看他平时温文尔雅的，吼起人来可一点不含糊。”喻瑾恩忽而坐得笔直，指尖悬空推下鼻梁，清清喉咙，学着许禾蹙紧眉眸光冷峻吼道，“喻瑾恩！”

　　吴宇俊禁不住轻笑出声：“即便真这样，你堂堂华中一霸也不该怕他啊。”

　　“也不是怕，就是别扭，特别扭。”喻瑾恩夹着包子在碟里无意识画圈小声嘀咕，目光不觉有些空洞，“其实我也说不太清，可能因为原来大家都是同学，现在人家飞上枝头，还摇身一变成了我的老师，而我依旧是烂泥一坨，替自己臊得慌吧。”

　　“是这样吗？”

　　喻瑾恩双目无神幅度极大地用力点头。

　　吴宇俊垂下眸，若有所思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

　　“说。”喻瑾恩拿过豆浆。

　　“当时耗子他们来学校收钱，你为什么会替许禾出头？”见喻瑾恩手上动作顿住，吴宇俊忙笑笑补充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以为你们并不熟，所以当时听到这件事有点惊讶。”

　　他们自小相识，他认识的喻瑾恩，可从不是个会大发善心，普度众生的主。

　　豆浆很快见了底，喻瑾恩仍吸得塑料杯哗啦哗啦响。少顷，她把杯子扔进垃圾筐，满不在意般咬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道：“就，正好撞见了。原来都是同班同学，肯定要罩着嘛。你不知道，初中我们班男生都怂得一批，好几十号人都靠我罩着呢，不只他一个。”

　　吴宇俊了然般点点头，眉心微蹙：“可他当时好像……不太领情？”

　　喻瑾恩目光微沉，拿纸巾用力抿过嘴上油渍，丢到桌边，下唇自虎牙间扯出。

　　“他傻逼，又或者，他认为我是傻逼吧。”

　　有人从门口经过，将阳光隔断片刻又复原。恍惚间，喻瑾恩又想起那个早上。

　　眼看就要打上课铃，她从早餐铺阿姨手里接过包子转身就往学校门口跑，却在经过附近胡同时，无意间瞥见许禾被一帮男人堵在其中。她想都没想就跑过去，一把推开那几个人，挡在许禾面前。也在此时她才看清，欺负许禾的居然是西河东路那帮人。学校再乱相较校外都是净土，她们那点小把戏，出了校门，别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其实也怕，却咬紧牙关硬撑着仰起头蹙紧眉，没露半分怯。

　　“怎么着？以多欺少啊？”

　　身后传来许禾的声音：“你过来干什么……”

　　她微转回头，压低声音：“别说话！”

　　许是顾及她是女生，耗子没直接动手。他身边的小个子对他耳语几句，他点点头反而勾起嘴角，只是笑得不怀好意。

　　“喻瑾恩是吧？听说你也混。”耗子走近一步，单手撑在她耳侧歪头凑近她，“跟哥混怎么样？哥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她别过脸去勾勾嘴角尽是不自在，许禾突然扯住她衣袖，被她用力甩开。她偷偷握紧书包背带，趁其不备，猛地挥起书包朝耗子砸过去，旋即拽住许禾的手腕就往胡同口跑。全因学校附近的路，她逃课走过无数遍，早已熟知该如何藏如何逃，他们才得以甩开那帮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带着许禾从学校后门跳进校内后，等来的是他的眉头紧锁和转身就走。

　　别说谢了，他甚至连个屁都没放给她听。

　　那时，许禾跳过级是名初三生，他们的日常生活本就没什么交集。在那之后，即便偶尔碰到，他也全当没看见她，会故意绕开，甚至躲着她走。而她这个人又从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更不屑于拿什么所谓的恩情说事。

　　两人就这样再没说过话。后来许禾升入高中，又在她升入高中前就考进科大少年班，“许禾”这两个字终于在那年高考红榜撤去后，淡出了她的生活。

　　时光不等人，四年光景，竟真如白驹过隙般匆匆。她也没想过，他们之间还会有交集。

　　“喻瑾恩。”

　　听得有人叫她，她才猛然惊回神。逆着光，她看得一个高大身影就站在她面前。她不禁眯起双眼，终于看清那人面容，却直接垂下眸，全因曾在胸口翻腾许久的愠火，又迎风复燃。

　　“今儿我就不想学习，你说出大天来都没用。”喻瑾恩把碟中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起身绕开许禾朝门口走，也果然不出所料被人拽住。

　　“那你想干什么？”许禾的语气竟很温和。

　　“打游戏，泡吧，或者抽烟喝酒？谁知道？”喻瑾恩满不在乎般歪头轻笑出声，继而挣开他的手，只是还未迈步就被一句话惊到。

　　“我陪你。”

　　喻瑾恩狠狠怔在原地，半晌才转过头，不想正迎上许禾目光。许是阳光太暖，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她在他眉眼中看到温度。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吴宇俊勾勾嘴角，随即从许禾身后挤过，离开，头也未回。

　　“诶？别走啊。”喻瑾恩目光一路追随到门口，直到吴宇俊消失在视野中，她重重叹口气敛回目光，没好气地白一眼许禾，“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这都能找到？”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用力按上开机键。

　　许禾目光微顿，瞥向别处：“喻叔叔说你是这的常客，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又是喻叔叔，你喻叔叔嘴巴怎么那么大啊！”喻瑾恩不由得蹙起眉，旋即不再理他，径直走出门口。走到街边，她翻出常梓萱的微信，拇指按上屏幕发语音，“醒了没？我去找你玩啊？”

　　眼前有车停住，喻瑾恩抬眸看到车窗中正映着街景，竟也如画卷般将她和身后不远处的熟悉身影勾勒其中。她不禁有些失神，但旋即她便转回身歪头看许禾，语气不耐。

　　“你跟着我干嘛？我说了今天不学习！我也能理解你刚才脑袋突然短路说错话的行为，我就全当没听到。”喻瑾恩握着手机指指自己，又指向他，“今天我玩我的，你该干嘛干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许禾你别逼着我跟你翻脸啊。”

　　许禾眸中闪烁，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声音极轻道：“我脑袋没短路。”

　　喻瑾恩手中手机磕着手臂回弯，颠脚走到他面前，将信将疑地单挑眉：“你真要跟我去玩？”

　　“恩。”许禾神情坦然点点头。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约法三章。”喻瑾恩绕着他数起手指，“第一我说什么是什么，第二我想干嘛干嘛你不能阻止我，第三我让你干嘛你就得干嘛。你做得到吗？”

　　许禾闻言果不其然蹙起了眉。

　　“算啦，何苦为难我也为难你自己对不对？”喻瑾恩勾下嘴角转身朝街边走去，不想等灯时许禾竟追上来，与她并肩而立。他个头很高遮去她额角光亮，她转头见他喉结动了下。

　　“去哪？”

　　喻瑾恩本以为即便许禾和他们并非同类人，但大家也都是同龄人，她叫上倪子轩和常梓萱，三个人带一个闷葫芦还能带不起来？然而事实总能一次次证明，不是同类人的确玩不到一起去。许禾对她乐不思蜀的事毫无兴趣，他也会去尝试学吃鸡该如何捡枪或是摇筛盅的规则，可这些总是不敌他随便在网上翻出的数独有趣。

　　这一天玩得虽不算尽兴，时间却也过得飞快。夜幕悄然而落，步行街灯火通明更甚暗夜繁星。大排档一家挨一家，顶棚悬着彩灯，哄闹异常，给秋夜添了几分烟火气。

　　四人围着一张塑料圆桌看菜单。

　　“咱们要几瓶酒？”常梓萱看向许禾，“你能喝多少？”

　　许禾摇摇头：“我不会喝酒。”

　　倪子轩怔了下，不禁蹙紧眉：“你一个大男人不会喝酒？”

　　“人家是三好生，哪像我们这些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喻瑾恩膝盖，抵在桌边窝在塑料椅中发信息应付喻宝，有口无心道。

　　拇指点上发送，她歪过身子把手机屏幕举到许禾面前：“我刚跟我爸说，我今天学了一整天头都秃了。按他的性子，他待会肯定会问你，你得帮我圆这个谎。”

　　许禾正双眉颦蹙，目露难色，手机便响了，是喻宝发来询问实情的信息。

　　喻瑾恩见他实在为难，便在他面前摊开手：“算了算了，手机拿过来我发。”

　　许禾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机递给她。

　　“撒谎都不会，你都白活这么大。”喻瑾恩嘀咕完便咬着下唇专心致志编瞎话，自然没注意到，其实比起手机屏幕，许禾更多的目光是落在她眉眼间。

　　月色总太美，人会如此也是无心之失，鬼差神遣。谁也不曾想，这一幕会被常梓萱看得清清楚楚。

　　“今天大家玩得这么开心，不喝酒我可不同意啊。”常梓萱打开一瓶啤酒摆到许禾面前，“就一瓶不过分吧？”

　　喻瑾恩把手机递回去，清咳几声：“你行吗？”

　　许禾没答，只是目光微顿后，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

　　一瓶啤酒也不过三、四杯，大家扯扯皮，没多久就下了肚。

　　喻瑾恩还没感觉到酒劲，突然被身侧传来的一声巨响惊到，她转头看得许禾死尸般趴在桌边，常年长在他鼻梁间的眼镜忽地从他臂弯与桌间空隙坠落到她脚下。

　　常梓萱偏偏这时候肚子疼，非要拉着倪子轩去药店买药，居然还他妈跑得飞快。

　　“喂！你们两个……”喻瑾恩话刚说出口，两人已经一溜烟消失不见，她也只能暗自感慨自己遇人不淑。

　　她小心躲开触碰的可能，俯身拾起眼镜，收好轻放到桌间。

　　许禾是头朝另一侧歪头枕着自己手臂，她看不见他表情，就不知他到底醉到什么程度。迟疑良久，她的手缓缓落在他臂弯间，轻推了推。

　　“喂，你怎么样啊？”

　　不想话音刚落，他原本搭在小臂的手忽地覆上她的手背。

　　喻瑾恩狠狠怔住，待她回过神想抽离，手已被许禾先一步抓紧，他手心滚烫贴紧她指尖冰凉，灼得她心头慌乱，不知所措。他额头蹭着手臂缓缓转过来，修长浓密的睫毛微颤双眼迷离，竟就如此浑浑噩噩地对她扬起嘴角，呼吸沉重却还有气无力地唤她。

　　“喻瑾恩。”

　　大概也是喝的酒上了头，秋夜冰凉褪不去她脸颊滚烫。她就这般目光呆滞看着他，不懂言说。

　　许禾摇摇头，双眼微眯眸中幽邃：“你不是傻逼，你不是。”

　　若不是亲耳听到，喻瑾恩真不敢相信，许禾也会说出“傻逼”这种，在他看来无疑是脏话的词。

　　忽而起了风，席卷脚下尘灰碎叶，也肆然拂动他额前黑发。月光若水在他漆黑瞳仁间流转，他嘴角却缓缓落下。

　　“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