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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障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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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日子,迟寒身上的伤基本好了。
蒋云归可以让自己的伤直接好,他修为够,费劲力可以让迟寒直接好。但他没这么做,因为有些事,得当事人自己来经历,他不能一辈子都守着。
如果是个花瓶,蒋云归宁愿自己亲手摔碎它。
蒋云归端来饭菜,“尝尝吧。”他把迟寒扶起来,支了小桌子。
“你不吃吗?”从遇见蒋云归开始,他就没见蒋云归吃过东西。
蒋云归摇头,翻起书:“我辟谷不用吃东西。”
迟寒很好奇他一天到晚在看什么,有一天,蒋云归出去,书随手丢在桌子上,他使劲够了够,才拿到,发现全是一些小话本——全是讲蒋云归的,他翻了几页,觉得这个人牛皮吹的真的很大,真怀疑是他自己写的。
却不知道自己入了迷,蒋云归回来都没发现,只听见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帅不帅?”迟寒差点当场吐血身亡。
“你算什么如何?”蒋云归头都没抬,翻书的声音几不可闻,如果不开口说话,根本不觉得周围走这么一个人,只是他身上清香沁人心脾,让人心安神定。
迟寒有点贪婪了,他想就这么一直待下去,有这个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住在温柔乡里,不想在吃苦了——但
蒋云归把书合上,觉得是有必要和他谈谈了,一边看书一边交流,显得太没有礼貌了,他把话本随手放在桌子上,玩着扇子:“我们谈谈吧。”
迟天闻言,往被窝缩了缩,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蒋云归看他动作,轻叹一口气,掐了掐眉心,道:“你真的就想这么一直躺下去?我没问题,你凡人数十载光阴而已,我蒋云归不怕消耗。不过,你真的甘心吗?”
迟寒不言。
“你要是不想复仇我也没关系,你有时懦弱,有时勇敢,优柔寡断,心不坚定,是个问题。”
被人揭穿短处,让迟寒更加羞愧,他怒道:“你懂什么,你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懂!”
蒋云归脚搭在桌子上,“我怎么不懂,虽然我从出生到现在就很强,没吃过什么亏,向来只有别人吃亏的份。”
迟寒心道:“举一反三,蹬鼻子上脸,你真的要不要脸啊!”
“但又不是没遇过什么事?你还记得,你有个弟弟吗?亲?”蒋云归友情提醒道。
天道——他不敢见天道,不是因为怨恨天道,实在是没脸见他。
迟寒握紧床单,纤细的手指扭曲成一个奇异的形状,头埋在枕头里依旧不吭声。
蒋云归自顾自的说道:“你消失了以后,那个小孩四处寻你,被我遇上,我就说你进了长芜,先不回去了,他身上我下了咒,没人能伤得了他。”
“你有点骨气,我可不希望我的人是个没骨气——”后面的话蒋云归还没说完,迟寒就朝他身上跳过来,掐住他的脖颈,恶狠狠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蒋云归没有一丝慌张,或者说是吃惊,他动作都没变,迟寒跳上来,力量不轻,可这个人却坚如磐石,“就凭我经历一切都没有塌过。”
“你根本不会知道,不会知道,那种滋味,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迟寒吼道。
他这样的金枝玉叶怎么可能见过泥潭,可自己也是从上面跌落进泥潭的,不是一开始就在里面的。
为了生存,他放弃了尊严,放弃了一切,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一个天道,老天还要和他抢,凭什么!
蒋云归看着他的眼睛,迟寒掐着他脖颈的力似乎对他而言来说,就是挠痒痒。
他吐字清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也如平常一般无二,他说道:“就凭我,亲眼看着父母死在我面前,我却要装作不知道,没有慌乱不成器过,就凭我要接受父母近乎全部修为,成为容器,没有独自埋怨过,就凭我以一己之力大战十万魔族,杀红了眼,也没有伤及无辜。我七岁眼睁睁的看见父母死在面前,我连仇人的脸都没能看见,你知道这把剑是谁的吗?”
蒋云归说着,两人进入一个幻境。
本来白茫茫的空间,忽然魔气暴涨,充斥这个不知道大小的空间,似乎要把这里撑爆。
只有蒋云归这里没有受到影响,迟寒听到数不清尖锐难听的嘶吼声,都是在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蒋云归,周身戾气,他要是敢碰一下,顷刻间就能成齑粉。
他害怕了,第一次见这样情况,这不是他这样人能接触的东西。
“你看见这把血色长剑了吧,就是它把我父母杀死了,我如今用着,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并不觉得,这把剑戾气太重,无净之渊的万生台都净化不了、超度不了,我却能把他降服,就是靠一个骨气,一个无论如何都没乱过坚定的心。”
“你们总是说没有感同身受,可是忘记了共情吗?你们只知道我年少轻狂,成名太早,高高在上,可曾知道想要杀我的人比蚂蚁还多。”
“我经历的事,是你根本无法想象。所以,我有资格教训你,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心里摇摆不定过。”
迟寒想起自己的经历,有些难受,千言万语说不出,憋在心里成了病。
两个人回到原来的房间,蒋云归轻叹一声,“孩子,你受苦了,以后,不会了,你有新家了,我就是你第一个家人,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或许就是这么一句“你受苦了”,就让迟寒溃不成军。
蒋云归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哼着:“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迟寒似乎哭累,卸下全部伪装,蜷缩在蒋云归怀里,明明只是一般年纪半大的孩子,蒋云归却更加像是一个长辈。
蒋云归把他放在床上,低头一笑:“还是个小哭包,跟个小花猫一样。”他摸了摸迟寒的头发,“祝你好梦。”
次日,迟寒醒来的时候,蒋云归正摆菜,“醒了,热水在旁边,洗漱后快过来吃饭。”
迟寒下了床,洗完漱来到桌前。
蒋云归把书往桌上一扣,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迟寒没抬头,优雅的吐出骨头,“迟寒。”
蒋云归想了想,道:“我算起来,虽然年纪小,不过也算个长辈了,我给你提个字吧——子故,迟子故,我和你一见如故,怎么样?”
迟寒:“你好烦。”
蒋云归啧啧两声,“这么快就开始嫌弃我了。有想法了吗?没有的话,我给你提提建议,我知道折磨人的手段不少。”
迟寒抬头看他,他就是那么强。就算迟寒以前不怎么了解这个圈子,都知道文雅君和清竹散人的厉害,更何况蒋云归一个人独自承受二人的修为,那得是什么样才能撑得住,七岁——自己七岁也被灭了门,还躲在废墟里不肯面对。
还有昨日那杀腾腾的魔气,无净之渊万生台都化不了,他又是如何降服的。
蒋云归真的能帮他,只要能帮自己,无论让他干什么都行,哪怕像……那群畜生一样,他也愿意、心甘情愿做蒋云归的裙下臣,即使很痛,反正他已经没什么了,已经被毁了……
蒋云归见他眼色变来变去,赶紧制止孩子的想法:“你丫的想什么呢?我可没有那种癖好。实话和你说,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事连我师尊都不知道。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因为喜欢的人爱而不得,生生被心魔吞噬,我看见担心自己,就把情欲彻底斩断了,你尽管放心,我对这些真的没兴趣。”
“哦。”
蒋云归心道:“应该没说错话啊,怎么感觉这孩子有一点失望,怎么办,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脆弱,不过也算好的了,好歹有理智,不然常人早就疯了吧。”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是真的,我没骗你。”蒋云归解释道。
迟寒没说话,怎么可能不会嫌弃,他自己都觉得厌恶,嫌弃这么一具肮脏的身体。
每每夜里,总是被惊醒,看到一旁榻上的蒋云归才渐渐安心——自己已经逃离了。
蒋云归犹豫两下,道:“我可以让你忘记这段记忆,也可以让我忘记,这样就没人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了。”
迟寒擦了擦嘴:“算了。”并不想忘记,忘记还是逃避,他必须报仇!
蒋云归给迟寒披上一个黑色的斗篷,为他系绳,又给他系了白玉佩,“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不要再怕了,这世间没人再会欺负你了。”
“不过,我不希望你格局小——一叶障目,我愿意为你成为那个摘叶人。”蒋云归道。
迟寒看着他,微微点头,“你……为什么会帮我?”
蒋云归闻言,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笨蛋,肯定是喜欢你了。因为觉得你很像我,你看啊,咱俩都七岁死了爹娘,还都带着一个弟弟,过得也都不容易,能帮就帮,再说帮你,对我而言又不是一件难事。”
迟寒虽然听的火气大,这都什么借口,不过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揉着脑袋,“别敲我脑袋。”
蒋云归一笑,“就敲就敲。”迟寒猫毛都要炸了。
他心道:“笨蛋。当然也是怕你死啊,你那眼神……唉,我只是怕有人死在我面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