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逸闻录》月色霜华

3、卷二 诺皋（上）

　　崔庭芝变得嗜睡了，早也睡，晚也睡，只在舅母摇他起来吃饭的时候才懒懒地醒来，因为长时间有人陪伴的感觉实在是让人难以割舍。
　　男人说要带他去阴阳路，可是说过之后又像忘记了一般再没有提起过。他们第三次见面的时候，男人说有有趣的东西给他看，于是带他走到那面墙前面，用手轻轻一抹，墙上出现了一扇大大的窗户，精致的楠木窗框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抚上去暖暖的让人感觉很惬意。更让他觉得神奇的是从窗后望出去居然能够看见街景，外面正下着雪，天上地下一片白茫茫的，那是崔庭芝家外面的那条街，虽然他久不出去，却还记得斜对门那招摇的酒幡，夜色朦胧家家户户闭了门户，只有橘红色的暖光从高高的小窗户里透出来，崔庭芝朝窗外伸出了手，居然能感觉到冷，指尖上仿佛还能感觉到细雪的轻触。
　　一个男人匆匆从街的那头跑过来，偶然撇了一眼天空却像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似的，瞪大了眼睛，手指也慢慢的抬了起来指向崔庭芝的方向。
　　男人拽住崔庭芝的领口，把他拉了回来，恶作剧的笑着：“你给了那个男人一夜的噩梦。”
　　“什么？”崔庭芝靠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知道那个男人刚才看见了什么吗？他看见天上突然出现了一截人的手臂，那截手臂白白的，还在那里抓雪花玩，可是除开手臂之外既找不到那个人的头，也想不透人怎么可能跑到半空中的，你说可怕不可怕？”男人凑到他耳边故意用凄苦的声音阴冷地说着。
　　“难道……他刚才看到了我的手？”崔庭芝不敢相信地又反复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这么下面的街景真的是此刻我家外面的？”
　　“你不信啊~~”男人拉长了调子，“不信的话，你可以把头伸出去试试啊，看看他会不会惊叫出来好不好？”
　　崔庭芝迅速摇了摇头，又向后逃了几步，他可不想看见舅舅从家里冲出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妖孽”。
　　看到他胆怯的样子，男人得逞了似的歪了歪嘴笑了：“这外面是货真价实的凡间，虽然我还被那个老道士的符咒束缚着出不去，可是，你若是不小心探出去，可能会掉出去哦，所以你不要靠得太近了。”
　　男人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带回到窗前：“只要在这个距离看就没问题了，你也许久没有出过门吧，和我一样，看看那些能出去的人，他们也并不明白自己在世上奔波到底有什么意义，却熟练的在喧嚣的尘世中尔虞我诈，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一把腐骨而已，相较之下，能够偷得这份寂寞的你我，并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我还是……”崔庭芝细细地颦着眉，那男人说的话他并不是很理解，大概是因为他只是区区凡人，不懂得妖怪的想法，在他看来无论是碌碌无为也好，没有收获也罢，他所渴望的只是能混杂进这一群平凡人的中间，如同他们一般的生活而已，可是这对于他而言却是极难实现的愿望。
　　崔庭芝慢慢靠在窗边坐下，小心的不让自己的身体出界，他看着房间里的烛火一盏一盏的熄灭，一直看到天色慢慢亮起来，自家店铺的门被舅舅打开，小表妹从门里跳了出来缠着舅舅要点心吃，他好久不曾在如此亮的光线下看他的小表妹，原来她的小脸比过去更圆润更可爱了不少，他满意的笑了，痴痴地盯着她看。
　　朔月的那个夜晚，男人对他说：“一起去阴阳路吧。”
　　他正爬在窗前看街口两个男人吵架，模糊地应了一句，又思索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立刻站了起来，僵僵地盯着男人看。
　　“如果是我要去的话，自然容易，不过要带你去的话则要等一个适合的时机，因为我还必须把你的魂魄安全的带回来，要不然我吃什么？”男人带着他朝竹林更深的地方走去，“怎么，你忘了这件事了？还是说害怕不想去了？”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崔庭芝逞强说，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地看着男人蹲下身来，一直手按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你在找什么？”
　　男人没有搭理他，口虽没有动，却仿佛在念着什么咒语一般认真，他手掌下的地面渐渐泛起银白色的光芒来，光芒似乎从地底深处散发出来，不一会儿功夫就衍生到前方遥远的地方，仿佛一条河流，越往前方黑暗处走越是明亮也越是宽广。
　　“这是什么？”崔庭芝问，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僵住了一般，问出来的话都结结巴巴的。
　　“这是古代帝王浇筑在自己坟墓中的水银河，也是凡间极阴极寒的河流，它虽然是凡人在凡间造出来的东西，却凝聚着无数的冤魂也是距离阴间最近的东西，只要顺着它走，就算是阳间凡人的你也可以踏上阴阳路。”男人缓缓地站起，伸过手来，“来，我牵着你的手走，那里虽然不是你们描述的那么可怕的地方，但是也是绝对不容许凡人随意进入的，若是你不听话惹了麻烦，我可是不会救你的。”
　　崔庭芝艰难地咽下口水，慢慢伸出手，颤抖着在恐惧和好奇中挣扎良久最终被好奇战胜了，他紧紧地握了一下男人的手说：“我会回来的，我若是不会来，你什么时候才能吃到第四十九个魂魄恢复自由呢？”
　　男人显然完全没想过他会如此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地念了句：“小鬼。”然后牵着他慢慢踏上那条流淌着光芒的河流，一步一步朝深邃的黑暗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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