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九九八十一》卞九欢

25、小姐不开心

　　我真佩服我师父献身的勇气。

　　说真的，我能陪他来走着满满西行之路，多半是因为我寿命长，可以活很久很久。

　　我若是像他一样，一生不过百岁寿命，那短暂的人生，在那些无穷尽生命的神明眼里，不过是朝生夕死的蜉蝣的时候，我定然不敢倾注一生来走这条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路。

　　西天去经，据说会有九九八十一难，那可能我们还没过三难，就他这个人类脆弱不堪的躯壳，就死在西行的路上了。

　　那这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临死之前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得到，再去人世投胎，再来从头走起吗？

　　那我肯定不行。

　　而且，我怎么知道那西天的盛景，就真的是我想要的呢？

　　凡人崇拜神明，个个恨不得修仙，可我是成了仙的人，我也上那三十三天看过，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那帮臭神仙本事不大，名声也就那样，唯独架子大得很，架子一个比一个大。

　　那我是个得道成仙的人还好，我要是个一心求仙的凡人，我看见天庭是这个鬼样子，我可能会幻想破灭，活都活不下去了吧。

　　我对小和尚说道：“师父，败家还是你在行，孤注一掷押上全部身家来爬山喂妖怪，你也不怕血本无归。”

　　但是玄奘这人，很天真，很快乐，也很强迫症。

　　他说：“悟空！我怎么会血本无归呢，我有你这个了不起的徒弟，我已经很骄傲啦！我本来以为我要一个人走完西天的路，现在我得到的已经超出了我的期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这样，就说得我很感动。

　　我就不忍心告诉他，其实西天那帮佛，真的很没意思，很烦人这件事了。

　　和小和尚一起走路有个好处，就是除了他强迫症犯病烦死人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和他在一起他都很快乐，非常容易满足，摘到个野果都很开心，这容易满足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一个在大唐皇宫里过过日子并且被皇帝认了兄弟的人。

　　我们在路上走，有的时候会遇到和我们一起走路的人。

　　有的人看见我长得不像人，觉得害怕，就会赶快过去。

　　有的人觉得我长得稀奇，就站在我旁边不住地看我，还对着我指指点点，新鲜不已。

　　不过这些人都很常见，今天遇到的这个比较少见。

　　就是那种，走在路上，他非要蹭过来给你搭话，家里几亩田，媳妇几根头发，老娘柜子里几件衣裳都要跟你讲，生怕你不知道他的家事，反正一讲起来就是没完，比小和尚还能叨叨。

　　那人屁颠屁颠地跟着我们，说道：“两位师父，大师父，小师父，你们知不知道前面就是高老庄？”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活蹦乱跳，又开始眉飞色舞给我们讲故事，说道：“那高老庄的太公，家里有三个女儿，前两个女儿都好端端的嫁人了，你们猜现在怎么着，小女儿嫁了个妖怪！妖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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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走来这么多妖怪，我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看我们两个还是很淡定，他又炫耀出身上一把长剑，说道：“看见了吗，这个没见过吧，这是道士的七星宝剑，我太公差我去找厉害的道士，降那个妖怪的。”

　　啧，据我所知。

　　人是打不过妖怪的。

　　等人能打得过妖怪的时候，多半已经得道成仙，不叫人，叫神仙了。

　　我说道：“那妖怪做了什么错事，你们一定请人来抓他？”

　　那人深深倒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家伙，小师父，那可是妖怪啊！自家的女儿嫁了个妖怪，还是招赘进来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此等异类，不抓怎么行？难道留在家里，让他吓跑邻舍，驱赶亲戚吗？”

　　那我就不高兴了。

　　我说道：“那你高家的女儿不还是个人，对妖怪来说，人也是异类，人家还不是娶了这个异类？”

　　说话的人：“这……”

　　“那妖怪和人怎么能一样呢？”

　　我又说道：“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妖怪也有九窍，怎么，就人可以成亲，妖怪不行，非得考个成仙资格证才可以吗？”

　　那人：“这……”

　　他上下打量我，寻思我长得不太行，也挺奇怪的，问我道：“这位小师父，你该不会也是个妖怪，才这么帮妖怪说话的吧？”

　　？

　　老子可是有成仙资格证的人。

　　见我要给那人证明我自己，小和尚急忙说道：“我这个徒弟很厉害的，降妖除魔没人比他更在行了，你们既然缺个抓妖怪的人，找他可好？我们也不要钱，给我们些斋饭吃，再寄宿一夜就可以了。”

　　那人正愁找不到人抓妖怪，一听我们可以，立刻高兴地说道：“好啊！”

　　他又喜滋滋地说道：“我以前在路上和别人讲话，人家都嫌我烦。这下可好，我找到能帮我的人了，我媳妇说的果然不对，人就是要在路上和不认识的人讲话，不然怎么认识新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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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

　　你想得开就行。

　　我其实心里不是很痛快，我觉得我们两个出家人，路上的妖怪谁惹我们打回去就算了，但是现在这些事可是别人家的家事，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难道他们家里所有人各自一套说辞，我们还要给他们断断谁对谁错不成？

　　比如说那高老庄的太公，说要嫁女儿的是他，现在反悔的又是他，搞得婚姻像儿戏，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比如说个妖怪，一个妖怪非要娶人间的女子，现在有没有孩子，有了孩子要跟谁，孩子以后跟谁姓，男方虽然被赶走了，以后还能不能回来看孩子。

　　比如说那个高小姐，说要她嫁人的是爸妈，说不要她嫁人的也是爸妈，有人问过她想不想嫁，想不想离吗，那要是不想咋办，我们还去棒打鸳鸯吗？

　　烦人。

　　这家务事怎么管，反正怎么管都管不清楚。

　　小和尚见我不开心，就凑过来，小声对我说道：“悟空，我们去把那妖怪打走就好了，别的我们就都不管了。”

　　我说道：“打走了妖怪，他又要回来找我们报复，麻烦得很。不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破个戒，把他打死得了，大家都清静，咱们也省麻烦。”

　　小和尚强迫症登时发作，慌忙对我摆手道：“不行啊悟空，出家人不能杀生啊！”

　　我还想解释一下，只见小和尚捂着头，啊啊啊大叫起来：“出家人不能杀生啊！不能杀生啊！”

　　……行吧。

　　他这个强迫症真的是克我一克一个准。

　　见他马上就要当场崩溃，我只好说道：“师父，我不打死他了，你别难受了。”

　　小和尚这才好受了一点。

　　很快，因为许诺要降妖除魔，我们就被隆重地请进了高老庄。

　　那高太公一看见我，就欣喜地说道：“这位师父长得如此奇特，定是降妖除魔的好人才！”

　　……长得怪就厉害啊。

　　那你当初挑女婿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现在后悔了吧。

　　以貌取人不可取啊。

　　关键是吃了一次血亏，还不长教训。

　　见我们愿意帮他降妖，高太公忽然又想起什么伤心事，当真像个戏剧化的受害人似的，当着一众人马开始抹眼泪，说道：“可怜我那个女儿，被他关在后院，已经足足有半年了。半年啊，见不得父母，见不到其他人，只日日夜夜能见到他一个丑八怪，我可怜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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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不知道人家是妖怪的时候，招人家上门，也没嫌弃人家丑啊。

　　而且大部分妖怪都能变，你要他变啥样他就变啥样，绝对能变得让你满意，只不过是不能太长久罢了。

　　生活就是这样，要么你找一个人过一辈子，人这辈子就长这个样子，不管好看难看，总有看一辈子看到吐的时候。

　　可是妖怪就不一样了，要变成什么模样就变成什么模样，只可惜只能变一阵子，不能太长久，因为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妙事。

　　但是不管怎么看，人和妖怪各有好处，不能得了人家的好处，又嫌弃人家不够圆满。

　　高太公抹完眼泪，又伸手抓着我的手，眼泪横流地问我：“长老啊，你什么时候可以救出我女儿，赶走妖怪，让她脱离苦海啊？”

　　我看着他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有点受不住，不想和他一起待太久，只好说道：“那就现在吧。”

　　见我现在就能把事儿给办了，高太公立刻高兴起来，说道：“好嘞，我这就设宴请两位长老，一定不亏待两位长老！”

　　……算了吧，你家这地是那妖怪给种的，谷子是那妖怪给收的，挣的钱也是他给你们挣的，我吃了他挣来的东西还去打他，有点理亏。

　　我拒绝了招待，径直到了后院，去救那姑娘。

　　我去那被封闭起来的后院的时候，想起我自己当初被佛祖一巴掌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了，我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天天呆在一个地方受折磨，我想想都难受。

　　现在这姑娘也怪可怜的，半年了，被人关在屋子里，想出去透口气都出不去。

　　我打开了那妖怪设置的结界，进到了后房里，对那屋子里关着的女孩说道：“高小姐，我来救你了。你父母知道你被关在这里出不去，特意请我来救你的。”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高小姐一抬头，茫然看着我：“谁说我是被关在这里的？”

　　我：？

　　我愈发不解起来：“你不是被那妖怪囚禁，哪儿都去不了，亲人也不得见吗？”

　　高小姐伸手一指外头道：“他？就他那个怂货？我让他干啥他干啥，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耐起来，把我关着了！我看那死鬼有没有这个胆子！”

　　……据我所知，一般夫妻之间喊死鬼，夫妻关系都还不错。

　　我一时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好卡在门口，说道：“那这结界……”

　　高小姐将手一插：“那当然是本姑娘让他设的！我家天天走亲戚，三姑六婆串来串去，烦死人了！”

　　我被她那气势吓了一下，又问道：“那这后院……”

　　高小姐不耐烦地摆摆手：“当然是我想待的。我爹妈天天管我这儿，管我那儿，我就喜欢磨刀，他们非得让我学绣花，绣什么绣，我眼睛都快学花了！”

　　她说完，还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来给我看，说道：“你看看这个，我磨出来的，刀子快得很，都能给猪刚鬣那死鬼剃后脑毛。”

　　……你们俩妇唱夫随，还挺和谐啊。

　　这岂不是搞得我这个救人的，里外不是人，左右都为难。

　　我以为她是被人家暴，关在家里不许出去，我万万没想到她是个死宅，让她郎君守院子，不让她家里人来烦她，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我尴尬得说道：“那……高小姐……你父母请我来救你，我是救还是不救啊？”

　　高小姐一听她爸妈，立马变脸，一拍大腿道：“他们怎么没完没了！我都嫁人了，还嫌烦我不够吗！”

　　“我小的时候想学认字，他们非说女孩子家家学认字有什么用，你看人家家的小孩都不学，硬是说为了我好，不教我。”

　　“我当时一想也是，人家都不学，我学个啥，我爸妈都是为了我好，怎么会害我呢？”

　　“我长大点了想玩磨刀，他们说女孩子玩刀子不安全，容易伤到手，为了我好，不让我碰了。我一想也是，爹妈都是为了我好，刀子确实不安全，人家都不玩，那我玩啥，我就不玩了。”

　　“可是后来他们让我绣花我就很不懂了，绣花伤眼睛，又容易扎到手，我被针扎到手的次数，远远比刀子划伤的次数要多，可我还是没多想，我就觉得爸妈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高小姐越说越激动，手里的刀子挥舞的也更厉害：

　　“我再大一点了，我两个姐姐都远嫁了，我也想远嫁，因为在家里闷得慌。可是我爸妈说，三个女儿里他们最疼我，我要是远嫁了，他们放心不下，让我招个入赘的女婿，都是为我好。”

　　“我虽然已经觉得很不对了，我还是觉得，也是，爸妈就是为了我好，那我就留着吧，反正我从小到大就在家，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远嫁干什么呢？”

　　她说到这里，眼睛已经黯淡了起来，说道：“于是我留下了，我父母为我找了个我不爱的人，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嫁给了他。”

　　“可这也算是我生活里最好的一件事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嫌他丑，嫌他糙，可是他却很爱我，对我很好。我就对我自己说，这世上哪儿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呢？虽然我不喜欢他，他至少很喜欢我，那也就可以了吧？”

　　高小姐说着，把手里的刀狠狠一拍，说道：“我以为事情到这儿就完了，可是我没想到，我爸妈又说他是个妖怪，非要我离婚！”

　　“从小到大，爸妈不让我玩的东西，他都找过来，让我玩；我不喜欢他，我总骂他，我天天嫌弃他，他却喜欢我。”

　　“这个世界上，连我都不喜欢我自己，他却喜欢我，你明白吗？”

　　“不管我有多讨厌他，我总是喜欢他喜欢我这件事的。”

　　“可是现在，我爸妈又来了，他们说，这是个妖怪啊，妖怪把家里的亲戚都吓走了，妖怪就是妖怪，妖怪不是人，为了你好，你和离吧，反正他那么喜欢你，只要你说了要和离，他肯定是答应的。”

　　高小姐手拿砍刀，坐在化妆镜前，满眼愤怒，厉声说道：

　　“为我好，为我好，天天就是为我好，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好，其实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压根就不在乎我想要什么！我受够了！”

　　“我虽然讨厌那个妖怪，可我就要嫁给他！我偏要嫁给他！”

　　“因为自从我嫁给他开始，他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要为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