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七弦lyre

6、苟宰兑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人已经神情气爽的坐在“簪花阁”里喝喝小酒，吃吃小菜，顺带聊聊小天了。颜如玉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坐在一边陪着，前胸后背都绣着开了屏的大孔雀，扇着他那把永不离手的破扇子，在那里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着唐流流，那眼神，简直就是肆无忌惮啊。
　　可是我们故事的女主人公可不是平常的人物，她是从不知几千几百几十几年之后的社会主义新时代穿越过去的受过现代教育的新女性啊，一向以顶起半边天为己任，不羞涩不忸怩不矫情，所以还是很泰然自若的，抿一口凉拌海蜇皮，陶醉的摇一摇头，“有美人兮，遨游天上，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咳咳，咳咳，”周无心一杯桂花酿啁下去，结果呛着了，咳嗽个不住，颜如玉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笑靥如花，“唐大小姐名不虚传，果然是解人，解人啊。”
　　“请不要叫我唐大小姐，”唐流流忽然正色，“叫我唐流流，我就是唐流流。”
　　“哦，”颜如玉尾音上扬，仿佛是吃了一惊，“现在武林新一代女侠中流行离家出走吗？我刚刚听说桃花岛黄家的独女因为被她爹骂了一顿离家出走了，武林首富沈家的二小姐也宣布与他爹脱离关系，如今就连蜀中唐门的大小姐也否定了自己的身份，这种种的迹象是不是表明，武林中要起大变化了呢？”
　　——“这种种的迹象是不是表明，武林中要起大变化了呢？”没等唐流流说话，半空中忽然有人接口，她不由得一惊，连忙仰起头来，只见房梁上端端正正的坐了一个人，长得文质彬彬的，像个年轻俊美的书生，一手拿纸，一手拿笔，一面在那里奋笔疾书一面还不忘低下头来微微一笑，跟她打了个招呼，“唐大小姐好。”
　　“苟宰兑？”周无心在旁边一眼看见，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撸起胳膊来，一只脚往紫檀雕花小锦墩子上一踩，皮笑肉不笑，“颜如玉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把我们给卖了——你要是敢点一点头，信不信我一把天雷地火把你这间窝棚给烧个片甲不留。”
　　“风度，风度，”颜如玉并不着急，好整以暇的端了一杯茶水，还抿了一口，“周周你就是这一点不好，动不动就爱冲动，要不然君君他总说你是幼稚呢，你还不信。”
　　“幼稚？那我就幼稚给你看，”周无心最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一句话，刚要拿符，却是一只手伸了过来，唐流流抓着他的手，小声的恳求，“我想跟他，”她指一指挂在房梁上不敢下来的苟宰兑，“说几句话。”
　　“这个人最大的本领就是颠倒黑白，鸡婆八卦，小心沾在你的身上揭不下来，”周无心一边嘟囔一边不情愿的缩回手去，“我就说这间破烂的簪花阁的名声越来越响，肯定都是这小子在《武林快报》上给吹的。”
　　“这就是经济头脑，”颜如玉挥着小扇子，撞一撞他的肩膀，“你难道没有看到《武林快报》的力量吗？东山口的武二郎不过是喝醉了酒，打死了一只还没长牙的老虎崽子，结果在报纸上一登，就成了打死吊睛白额大虫的英雄。而无色峰的那个独孤常败，跟谁比剑都没有赢过，后来他临死时候把这一辈子的所有钱都给了《武林快报》，报纸上大笔一挥，他就成了‘独孤求败’，是武林上不世出的英雄，就连他死后剩的那一把破剑做了广告之后，都成了武林中的重宝秘器，其实天知道，那剑就是我们簪花阁淘汰下来的一把柴刀，不知道是怎么叫他给捡回去的。”
　　“这也是武林中的真相吗，”唐流流听得一楞一楞的，连忙拿出小本子来，在上面写下，“记传说在记录中的传承与缺失，真实的武松打虎与独孤求败。”
　　“小丫头，”苟宰兑的身手居然不弱，轻飘飘的从房梁上落了下来，坐在桌子边上，这时候已经探过头来瞧了一瞧，唐流流的毛笔字写得奇烂无比，横七扭八的，叫他不由得就生了轻视之心，干脆连尊称都免了，“你不知道的武林内幕还多着呢。”
　　“是吗？”唐流流万分崇拜的盯着他，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看得周无心的胸口里反酸水，“咕咚”就咽下了一大口，苟宰兑微微一笑，微微颔首做老佛爷状，“唐大小姐，”他不动声色的提醒她的身份，“只要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唐流流有些不解，“你是说，你在访问我？”
　　“嗯哼，”苟宰兑应了一声，“或许，虽然这个词对于我来说不是很熟悉，但是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我只不过是就当事人的一些心态和想法来作一些参考——我想做一个长一点的专题出来，这个专题的名字大概也已经拟定了，就叫做《张扬个性的阵痛——从名门女侠的离家出走看江湖思想潮流的解放》，而你，唐大小姐，将是我的第一个，嗯，采访对象。”
　　“是这样啊，”唐流流听完他的一席话，点头，“你的这个文章题目真的很有意思，我也很感兴趣，可是恐怕我帮不上你，”她耸一耸肩，“事实上，我并不是什么唐大小姐，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是你们这个世界里的人------”
　　“咳，”周无心咳了一声，唐流流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他的告诫来，连忙陪笑，“那是不可能的。”
　　“那什么是可能的？”苟宰兑的鼻子一向都很敏锐，既然闻到了新闻点的味道，那么就象是苍蝇见了血一样，等闲是不会放弃的，他凑近前来，奸诈的微笑，“你刚才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么你是哪一个世界的人？”
　　他咄咄逼人的，那模样果真就有几分后世狗仔队追戴安娜王妃汽车时候的狂热和不要命的劲头，唐流流长这么大，除了幼儿园得过几朵小红花之外，从来都没有出名过，自然没有应付这种人的技巧，不由得就是一呆，而就在这一呆之后，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拳头，“砰”的一声，就对着苟宰兑那一只又高又挺，十分完美的鼻子，砸了下去。周无心拉着唐流流的手，忽然间吐着舌头一笑，扬长而去。
　　记者是一个危险的职业，这在那个记者尚未普及的年代里，就连身为《武林快报》首席记者的苟宰兑都没有意识到。
　　后果很严重，苟宰却并不生气，因为随之而来的后果，会更加的严重。
　　苟宰兑的鼻子整整的流了三天的血，他的鼻子上堵着棉花团子，整整过了三日。
　　这是夏天里，天气热，又上火，苟宰兑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奋笔疾书，简直就是苦不堪言啊，可是古人是怎么云的来着，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所以苟宰兑能够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写出他那一篇轰动江湖的巨作也是不足为奇的了，这一篇文章的题目很长，也很奇怪，叫作《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漂亮妹妹啊，哪里是你梦绕魂牵的千里家国？》
　　这样抑扬顿挫的长句，又有美女作卖点，又有传奇吸引眼球，最后再加上一个煽情的反问，叫江湖上卖报门的小小僮子们站在街头巷尾那么一朗诵，得，效果出来了。
　　这一期的《武林快报》简直就是卖疯了，这篇文章作为主打特意印的套红，旁边还配着唐流流的两张工笔细描的图画，一张是她玉立亭亭的站在园子里赏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飘飘然若御风而独立，另一张则是她手持长剑，一下子劈开黄蝴蝶脑袋时候的场景再现，俏脸冷若冰霜，最最底下还写了两行字——她是谁？谁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