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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传雪夜情3 ...

  •   “这些都是差不多一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太//祖//皇帝(努尔哈赤)刚称汗建国,由于他的原配大福晋(相当于皇后)早逝,他续娶的大福晋就是我的祖姑衮代,衮代皇后和太//祖//有四个子女:三贝勒莽古尔泰、十阿哥德格类、三公主莽古济和十六阿哥费扬古。衮代皇后母家的兄弟们,包括我的六世祖父莽色都朱乎和容音格格的六世祖父旺吉努都被分封到了正蓝旗当世管佐领,衮代皇后的大儿子莽古尔泰被太//祖//任命为正蓝旗旗主。”

      瑛代看了一眼炕上的小女孩,确定她已经熟睡,才继续说道:

      “衮代皇后陪伴太//祖//东征西战,为他打理后宫事务,掌管家族财政,是深受太//祖//信赖的‘贤内助’,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之间也渐生嫌隙,最后在选立储君的时候爆发了。衮代皇后了解自己的两个儿子莽古尔泰和德格类都性情急躁,有勇无谋,所以她拥戴原任大福晋的儿子,为人稳重的大贝勒代善继承皇位,却因此遭到了其它有意于大位的皇子们的嫉恨,很快有关衮代皇后和大贝勒有染的流言传开了,甚至说衮代皇后私藏了大量财物,就是为了支持大贝勒夺取皇位。太//祖//得知后大怒,下令让衮代皇后搬离皇宫,回到母家等候发落。”

      说到这里瑛代深深地叹了口气,高宁馨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

      “失势后的衮代皇后回到了正蓝旗,那时她的兄弟们都已经去世,只有两位侄儿,也就是我的高祖父爱巴礼和容音格格的高祖父哈什屯还愿意不避嫌去接待照顾她。结果太//祖//的‘发落’还没来,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就发生了:当时的正蓝旗旗主,也就是衮代皇后的大儿子莽古尔泰为了取得皇父的谅解,居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本来等着捧高踩低的王公贵族们都被震惊了,太//祖//也因为衮代皇后的死被激发了旧情,下令厚葬她。莽古尔泰却背上‘杀母’的骂名,遭到了王公贵族们甚至是几个同母弟妹的嫉恨,对他的攻击一直不断,后来太//祖//就找了个借口夺走了他的正蓝旗旗主的位置,把旗主交给了他的同母弟弟德格类,莽古尔泰也在此后不久抑郁而终。”

      “该!”高宁馨完全沉浸在瑛代说讲述的故事中,她恨恨地咬了口腊肠,“杀母求荣的混蛋!”

      瑛代看了高宁馨一眼,苦笑道:“不过沙济富察家族内部还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是衮代皇后为了不让自己的四个子女被太祖迁怒,才忍痛让莽古尔泰杀了自己。”

      “那他也下得去手!”高宁馨哼了一声,又好奇道:“可是这位富察皇后的事情和你与容音格格的祖上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十五年后的事情了,四贝勒(皇太极)继承了皇位,也就是后来的太宗皇帝。当时太宗事实上只掌握了八旗中的正黄和镶黄两旗,受到掌管了正白和镶白两旗的睿亲王(多尔衮)的威胁,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太宗瞄准了德格类掌管的正蓝旗。德格类的同母姐姐莽古济公主试图提醒他要警惕太宗,反而招来了祸端。”

      “不久后莽古济公主的亲信向太宗告发,说德格类勾结莽古济公主意图谋反。太宗立刻率军讨伐,德格类也不甘示弱,举兵反抗,谁知没过多久德格类竟‘暴病身亡’,正蓝旗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爱巴礼和哈什屯这对堂兄弟虽然都是德格类的表兄弟,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爱巴礼坚决拥戴德格类的子女和莽古济公主,哈什屯却投靠了太宗!”

      瑛代喝了口酒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太宗成功‘平定叛乱’,擒获了德格类的子女和莽古济公主,将他们还有衮代皇后最小的儿子费扬古全部处死。作为他们最主要部将爱巴礼和他的嫡出子女也一并被处死,他的庶出子女也被罚入皇帝直属的正黄和镶黄两旗包衣为奴!”

      高宁馨忍不住惊呼:“原来你们家居然是……”

      “也许我该庆幸我的曾祖父是庶出,要不然也不可能会有我们这些子孙了。”瑛代自嘲地笑了笑,“在这次事件之后,已故的莽古尔泰和衮代皇后也被牵连,莽古尔泰的坟墓被捣毁,衮代皇后更是被赶出了皇陵!太宗接管了正蓝旗,哈什屯英协助平叛有功,被提拔御前侍卫,他全家也被抬到了皇帝亲率的镶黄旗,沙济富察氏其它族人,要么跟随爱巴礼被罚入两黄旗包衣,要么追随哈什屯被抬到了镶黄旗,从此正蓝旗再无沙济富察氏。太宗还修改了史书和富察氏的族谱,许多有关衮代皇后及其子女的记载被删去,爱巴礼及其后人也被从沙济富察氏的族谱中被删除。”

      高宁馨不禁感慨:“怪不得你们翁家人一直不愿意说自己到底姓什么,我一直以为是你们满洲人‘称名不举姓’,没想到是因为这样……”

      “反正我们这些子孙就是富察家族中‘不被承认’的存在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瑛代走到灶台边舀了一大瓢温开水,一饮而尽,似乎也要被近百年来家族惨痛的历史也一起咽下去。

      “这样说来,岂不是容音格格爷爷的爷爷出卖了你爷爷的爷爷,还害你们全家都成了包衣。”从故事里反应过来的高宁馨大叫道,“那你干嘛还这么护着容音格格,要是我恨不得要干死她啊!”

      瑛代豁达地笑了笑:“这都是爷爷的爷爷那辈的事情了,怎么能怪容音格格呢,况且我想,‘为尊者讳’,不止是容音格格,就算是她的阿玛和伯父们也不见得知道祖上的这些事情。”

      “也是,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也不敢和后人说。”高宁馨不解地摇了摇头,“可就算那个容音格格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你也不会想和她亲近,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你之前居然还愿意教她骑马和射箭……”

      “说实在的,当初阿玛说马中堂希望请我去教容音格格她们骑射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拒绝的。”瑛代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阿玛让我看了一样东西,是我的高祖父爱巴礼留下的遗书,那上面写道,自明末以来,沙济富察一族一直在战乱中艰难求生,所以他和哈什屯约定,他们分别拥戴正蓝旗旗主和太宗,这样无论双方这场较量结局如何,沙济富察氏总会有一支生存下去。现在看来,是哈什屯赢了,愿赌服输,希望他的后人如果有能活下来的,不要去怨恨哈什屯的后人,这些都是为了家族的未来,希望后人们能够理解。”

      “我不理解!”高宁馨又大叫道,“凭什么呀,凭什么她家就平步青云,你家就是被牺牲的那个呢?!”

      瑛代苦笑道:“你不懂,这就是沙济富察家族的精神!”

      高宁馨不服气地说:“我看是祖传死心眼吧!”

      瑛代并不回应高宁馨的吐槽,继续回忆道:“高祖父的遗书里甚至还提到了衮代皇后的遗愿,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协助太祖平定天下,可惜事与愿违。她希望如果沙济富察家族能再出一位皇后的话,千万不要步她的后尘,而是要成为辅佐明君,匡扶天下的贤后。通过教容音格格骑射的那段日子,我深深地感觉到她是一个为人正派,心思纯善,胸怀博大,知书达礼的人,所以当我知道皇上和怡亲王有意选她成为四阿哥嫡福晋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辅助她成为能为沙济富察家族正名的一代贤后!”

      “这都哪跟哪啊,瑛代大姑你也是个死心眼!”高宁馨嘟囔着,突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说,什么家族精神,我看是你喜欢乱认妹妹的毛病又犯了,把富察家那位格格也当成妹妹了吧!”

      瑛代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低声道:“就算你说得对吧,不过这‘妹妹’和‘妹妹’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不管什么妹妹了!”高宁馨拍了一下桌子,直言道:“瑛代大姑,咱俩今晚也算是什么话都说了。我高宁馨今天就把这句话放在这儿,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不管以后我去干什么,爬到什么位置上,都尽量不会与你为敌!”

      “我也不想与高大小姐为敌,但是如果你要觊觎皇后这个位置,那我们迟早是要成为敌人的。”瑛代苦笑着用手指蘸了点酒,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画了一条线,“这就是‘楚河汉界’!”

      “那就没办法了。”高宁馨耸了耸肩,“只能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能给彼此留点颜面吧。”

      “我是为了沙济富察一族,高大小姐是为了自己的母亲,这些都能理解。”瑛代突然向高宁馨抱拳行礼,“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戏的时候遇到个算命的,就说高大小姐有龙凤之姿,日后定当大富大贵。瑛代没上过学堂,一介粗人,才貌无一,承蒙高大小姐不弃浅陋,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今天只想学汉高祖的‘约法三章’,求高大小姐答应我一件事,日后你想争宠争权,要怎么对付我这个人都行,还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的阿玛,我的弟妹,”瑛代指了指炕上熟睡的小女孩,“还有这孩子……”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高宁馨猛然站起来,“都说我蛮横霸道,六亲不认,那也罢了,可我再狠也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翁家的救命之恩,葬母之恩,我是不会忘的,以后也一定会报答的!至于你,就算日后同在一个紫禁城里难免争斗,我也绝不会伤你性命,我高宁馨说到做到!”

      瑛代被震撼了,忙起身安抚高宁馨:“对不起,高大小姐,是我多虑了,今天我们就一言为定,我敬你一碗酒,喝了它我们就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吧。”

      说完瑛代又到了一碗酒,双手递给高宁馨,高宁馨没有立刻接过,而是低声道:“那在进宫之前,咱们还能一起去看戏吗,正月初五正阳大街的戏园里会唱《楚汉相争》的连台戏,有你最喜欢的《鸿门宴》。”

      瑛代算了算日子:“没问题,宫里的差事我和宁楚格换了班,过年前我干,年后她干,所以我能一直歇息到正月初九‘天公生’呢。”

      高宁馨这才接过酒碗,两个人一口气连干三碗,相视大笑,把之前一点不愉快一扫而空。

      两人带着醉意,坐在炕上休息,瑛代自己裹上父亲的大衣,又拿了件棉袄给高宁馨盖上,“大雪天的,别冻着了,这种天气就适合喝酒,能驱寒,哈哈……”

      “远亲不如近邻啊……”看到热心的瑛代,想起自己远在江南的哥哥和在外地办差的父亲,想到那根本不配称之为家人的马氏和两个妹妹,高宁馨的眼睛有些湿润,赶忙转移话题:“我今天总算明白了,怪不得你最喜欢看的戏是《鸿门宴》,敢情是把自己当成协助汉高祖平定天下的张良了。你还说我像西楚霸王项羽,就是想埋汰我吧!”

      瑛代哈哈大笑:“我粗人一个,哪里敢自比张良,能像樊哙将军那样就不错啦。”

      “樊哙在鸿门宴上也耍了项羽一把,你还是在占我便宜!”高宁馨不服气地继续说道。

      两人就这样说笑着,靠在炕上睡着了,不管今后她们各自将走向何方,至少在这个雪夜,她们依旧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第二天早晨,当翁果图从城门回到家中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家里瑛代和弟妹们正在张罗着做早餐。

      “这小姑娘还在睡啊。”翁果图看了看还睡在炕上的小女孩,又问道:“昨晚高大小姐来过了吗?”

      瑛代点了点头,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许酒意:“她四更天左右来的,我和她喝了点酒,然后靠在炕上歇了一宿。”

      “喝了‘点’酒……”翁果图望着饭桌上的空酒坛,苦笑道:“你们可真行啊。”

      瑛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阿玛,快过来吃早饭吧,就等着你了。”

      “酒酿丸子热好了!”淳格端着碗走了出来,也正好缓解了瑛代的尴尬,她走到炕边,用力拍了拍小女孩的屁股:“起来吃东西了!”

      小女孩睁开朦胧的双眼,还没反应过来瑛代就把一碗红糖姜汤塞到她手上:“先喝点水,暖暖身子,瞧你这手脚冰凉的!”

      小女孩将姜汤一饮而尽,又接过瑛代递上的酒酿丸子,她是真的饿了,很快就呼噜哗啦地吃完了。

      小女孩放下碗,正要下炕,被瑛代拦住了,于是她由坐转跪,恭恭敬敬地向翁果图和瑛代等家人们磕了一个头。

      翁果图赶紧将脸转向一边,趁人不备赶紧用手背擦了擦泪。

      瑛代倒是很淡定,朗声问道:“你的事情我前些天都听街坊邻居们说了,知道你姓陈,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说:“我叫婕妤,就是‘婕妤挡熊’的那个‘婕妤’。”(注2)

      “哈哈哈哈哈……”瑛代忍俊不禁,“一般人说到‘婕妤’,想到的都是前朝的宫廷女官,你倒好,来个‘婕妤挡熊’,有意思啊!”

      陈婕妤认真地说道:“我爹和娘说,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像冯婕妤那样,能有勇往直前的勇气。”

      瑛代打趣道:“我看你是挺有勇气的,居然敢忽悠咱们全家!”

      陈婕妤无辜地瞪大双眼:“你都知道啦?”

      “你根本就没冻晕!”瑛代没好气地说:“我抱你起来的时候,你眼皮还直动呢!”

      陈婕妤低下头:“都这样了你还没当时就揭穿我,街坊们说得没错,翁家大姑确实是个大好人。”

      瑛代看到小女孩一副被吓到却不卑不亢的态度,不由心生几分怜爱,表面却故作生气道:“说,为什么偏偏晕倒在我家门口,就因为街坊说咱家是好人?!”

      “这只是其一。”陈婕妤虽然不敢抬头,但也实话实说,“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听说翁家在内务府有不少旧相识,如果你们能收留我,以后也有机会继续打听姑母的事情。”

      “你好大的胆子……”瑛代才说了一半就装不下去了,笑着为陈婕妤梳理着乱蓬蓬的头发,突然叹息道,“据我所认识的内务府健在的女眷里,还真没有一位姓陈的夫人,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姑母已经……”

      “其实我爹娘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收到姑母的来信了,也知道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我爹说他们姐弟俩父母早逝,是姐姐将他们一手带大的。为了赚份彩礼,姐姐才早早嫁人,让弟弟有钱念书。所以我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坟,就算姑母不在了,我们全家也要在她坟前磕个头才行。”

      陈婕妤说着,从腰间挂着的褡裢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黄铜骨灰罐,继续说道:“爹娘总是对我说,无论他们哪一个去世了,都不要直接埋了,而要火化以后装在这里,有朝一日能葬在姑母旁边……我们一家三口刚到京城没多久,住的客栈就着火了,我爹用尽力气把我扔出了窗外,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等火被扑灭的时候,他们指着那堆灰烬对我说,那就是我爹娘……”

      陈婕妤面无表情,用几乎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述说着这些悲惨的故事,反而让翁家人听得更加难过,翁果图拿起毛巾猛的抹了一把脸,就连年幼的刚安和淳格也不止的抽着鼻子。(注3)

      瑛代深深地吸了口气才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陈婕妤的头揽进怀里,很快她就感觉自己的衣襟湿了一片,她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就像安慰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

      陈婕妤平复了一下情绪,从瑛代的怀里出来,又给翁家人磕了一个头:“翁家大爷,翁家大姑,爹娘死了,姑母没找到,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我读过书,会做女红,也能干家务活。”

      瑛代饶有兴趣地问,“你这小丫头还读过书,都读过些什么书啊?”

      陈婕妤抬起头,认真地回答:“读过‘三百千’、《增广贤文》、《菜根谭》,这些都会背,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也学过一些。”(注4)

      “呵,还读得不少,比我还厉害呢,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就会写写名字啥的。”瑛代好奇道,“你爹娘也是好兴致,专门教这么小的女孩读这么多书。”

      “不是专门教的。”陈婕妤非常实诚地说,“我爹是披甲人里的军医,平时也给士兵们教书,我就在旁边听着,他教的那些内容,我听过一两遍就都能背下来,他很高兴,就多教我了一些。”

      “听一两遍就能记住,你这小丫头还真是个天才!”瑛代笑了笑,又正色道:“不过在咱们家,光会这些还不行,si manju hergen be bahanambi(满语:你会满语吗)?”

      陈婕妤很自然地回答:“bi anggai gisun bahanambi,bithei gisun bahanarakv(满语:我会说满语,但不会写满文)。”

      翁果图看到陈婕妤知书达礼的样子很满意,不住地点头说:“sain,umesi sain(满语:好,非常好)。”

      “不会写也没关系,我也不太会,哈哈哈哈……”瑛代笑道,看到弟弟妹妹也在给自己使眼色让她留下小女孩,也就不再“为难”她,用手度量了一下她的腿长,从床底的箱子拿出一条棉裤,“看上去个头小小的,腿还挺长,这是刚安去年的棉裤,你先凑合着穿,过几天给你改一条。”

      “给你添麻烦了。”陈婕妤乖巧地说。

      “都自家人了还说什么客套话!”瑛代没好气地说,“多大啦?”

      “过了年就九岁了。”

      瑛代帮陈婕妤换掉了破烂的棉裤,又找了件自己的棉衣给她穿上,然后将陈婕妤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小的黄铜骨灰罐认真地放到了那个放富察氏祖先牌位的柜子上,问道,“你一直说要找姑母,有没有什么信物之类的?”

      陈婕妤又打开褡裢,取出里面仅剩的两样东西——半块金锁和一条抹额,她拿起半块金锁说:“姑母叫陈延玉,我爹叫陈延璋,他们的名字出自古人祭祀用的‘玉璋’。据说我爷爷和奶奶在临死前打了一把金锁留给他们姐弟俩,在左右两边分别刻上了他们的名字。姑母后来要跟着夫家离开盛京回京城,姐弟俩临别前将那把金锁一份为二,各自留着一半作纪念,我爹留下的这半块金锁上就刻着一个‘璋’字。”(注5)

      瑛代听了小女孩的话,看着那块金锁,突然一下子愣住了!

      陈婕妤显然没注意到瑛代的反应,她自顾自地拿起那条抹额说:“姑母刚到京城那几年还经常给我爹娘写信,这条抹额就是她听我爹说生了女儿之后专门随信捎来的,是专门送给我这个侄女的,上面还绣着她最喜欢的牡丹花呢!”

      瑛代趁着陈婕妤述说的时候赶紧平复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帮她认真地把两件信物收好。正好这时刚安和淳格端着一家人的早餐——米酒蛋花汤和馒头走过来,及时地转移了“信物”这个话题。

      翁果图爱怜地先端了一碗米酒蛋花汤递给陈婕妤:“你再喝碗汤吧,暖暖身子。”

      陈婕妤感激地点了点头,不料一碗米酒蛋花刚喝下,她就觉得一阵头晕,又躺下了。

      翁果图吓了一跳,“这怎么回事,米酒蛋花汤的酒不醉人啊?!”

      “不是这汤的问题,是之前那碗酒酿丸子里我多加了点‘料’,把我们去年酿的那坛酒加了小半碗进去!”瑛代坏笑道,“反正她也冻了一个晚上,喝点酒让身上发发热也好。”

      翁果图呵斥道:“你这不是胡闹了,那坛酒那么烈,怎么能这么小的孩子喝呢?!”

      “谁让她装晕骗我们来着!再说了,咱翁家的人,不会喝酒怎么行,她就从这儿练起吧!不过她这会儿晕的也正好,我正有话想和阿玛说。”

      说到关键问题,瑛代赶紧先支开刚安和淳格,低声道:“阿玛,我知道她的姑母是谁了!几年前我曾经看见过高大小姐在陈氏夫人祭日那天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半块金锁,只是上面刻着一个‘玉’字!”

      翁果图一下子惊呆了:“她的姑母居然是陈氏夫人?!这……”

      瑛代叹了口气:“阿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和高家人说吗?!”

      翁果图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拿定了主意:“哎,看马氏夫人那个样子,估计高大人也不想认这门亲戚,还是别找那些不痛快了,这样吧,我给小高大人写封信告诉他这件事情。不过我想他也是为难,当初马氏夫人为了攀附权贵,让他娶了个悍妇,他现在恐怕也不敢直接收养这个表妹。还是按照你之前的想法,既然她找上了咱们家,就是咱家人了,到时候你带她进宫某个差事吧!”

      瑛代又问道:“高大小姐那边呢,要告诉她吗?”

      “还是先别说了吧。”翁果图也叹息道,“这几年高大小姐长大了,和马氏夫人冲突越来越厉害。明年是她准备进宫的关键时期,别让她知道了,想起过去的伤心事,又和马氏夫人,甚至是高大人顶撞起来,那高家人还得怪咱们,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不知怎么的,瑛代突然想起了高宁馨下决心要成为第一宠妃,甚至是取代皇后的话,也不由得认同了父亲的观点:“阿玛说得对,还是先告诉小高大人,高大小姐那边就别说了。”

      雍正五年正月初五 正阳大街戏园里

      高宁馨和瑛代正在看联台戏“楚汉相争”的最后一出《萧何月下追韩信》,当戏台上的萧何骑着马追韩信的时候,突然他头上戴着的头饰掉了下来!

      台下观众一阵哈哈大笑,高宁馨笑着对瑛代说:“这还不算最好笑的呢,去年我看这出戏的时候,那萧何唱着唱着,腰里别着的布头马掉了!”

      瑛代笑得直不起腰了,“就凭这么好笑的事,高大小姐,待会儿我请你喝酒。”

      高宁馨一耸肩:“可惜这戏园不卖酒,楼上茶馆也只有卖茶的。”

      “茶有什么意思!还好这附近有酒馆,你等着,我出去买坛酒回来!”瑛代说着就起身离开。

      高宁馨无奈地笑了笑,端起茶杯正要喝,不料手一抖,茶水泼到了衣襟上,她正准备收拾,这时一条绣着牡丹花的手绢递到了她面前。

      高宁馨一下子就愣住了,抬头一看,雪夜那天遇见的小女孩——魏璎宁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高大小姐,这条手绢还给您。”

      高宁馨接过手绢,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在上面还绣了点东西啊……”

      “我看到手绢上有几片没绣完的花瓣,就自作主张,绣了几朵牡丹花。”魏璎宁还是那柔柔的声音,看到高宁馨直发愣的样子,紧张地问道,“怎么,高大小姐不喜欢吗?”

      高宁馨立刻摇了摇头:“不,我很喜欢,谢谢你!”

      不知怎么的,看到母亲最喜欢的牡丹花,高宁馨想起了一段久远的回忆:

      *******************************

      晚上,不到六岁的高宁馨坐在床上,看着母亲在一条抹额上绣花,好奇地问:“娘,你在做什么呀?”

      陈氏夫人一边绣一边笑着说:“你的舅舅前段时间来信,说他给晋儿和宁馨儿添了个小表妹,东北天冷,所以娘就给你们的小表妹做了条抹额,上面在绣几朵牡丹花!”

      “宁馨儿也想要!”高宁馨拿起自己的手绢,“娘也给我的手绢上绣几朵牡丹花好不好?”

      “好啊。”陈氏夫人拍了拍高宁馨的小脑袋,“一会儿绣完了抹额就给你绣。”

      终于陈氏夫人织完了抹额,拿起高宁馨的小手绢,刚绣了几片花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氏夫人起身看门,只见门外的一群差役,只听为首的差役说:“高夫人,黄河水患吃紧,高大人不便回来过中秋,十三爷让我们接夫人,少爷和小姐去河南,和高大人一家团聚,你们收拾收拾快出发吧!”

      *******************************

      转眼就过去八年了,高宁馨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条没绣完的手绢,只是那天雪夜里,她鬼使神差的就把这条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手绢送给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女孩,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在见到它了,不料魏璎宁居然把手绢还给了她,还把上面的牡丹花绣完了!

      高宁馨的眼睛湿润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地对魏璎宁笑了笑:“你这小姑娘绣活做得不错啊,我要赏你!”

      说完高宁馨从钱袋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魏璎宁,然后关切地问道:“你娘的病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谢高大小姐。”魏璎宁笑着回答:“我娘好多了,大夫说她过了十五就可以下地干活了,而且到了今年八九月份璎宁就会当姐姐了,也不知道我娘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璎宁比较喜欢妹妹……”

      “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喜欢妹妹,有什么好的!”高宁馨嘴上吐槽着,却不知不觉将眼前的魏璎宁和记忆中母亲的形象重合起来,于是她取下了挂在腰间的一块带有“宁”字的玉佩,递给魏璎宁:“我们认识一场也算是缘分了,你叫魏璎宁,我叫高宁馨,我们的名字都有一个‘宁’字,所以这个送给你。”

      母亲在高宁馨出生的时候专门为爱女打造了一双玉佩,分别带有“宁”和“馨”两个字,这对玉佩也是高宁馨最为珍视的宝物,不知怎么的,她就想把其中的一块送给面前这个叫“魏璎宁”的,声音细柔的小女孩。

      看到高宁馨一脸严肃的表情,魏璎宁似乎感觉到了这块玉佩的分量,她认真地将玉佩收好:“谢谢高大小姐,我会好好珍藏的。”

      魏璎宁转身继续给戏园里其它客人端茶送水了,望着她的背影,高宁馨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当初她说“有缘再见”,没想到“缘分”来得这么快,她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第二天 翁家人带着陈婕妤来到了京城郊外暂时安葬陈氏夫人的墓地。

      当然,考虑到小女孩的心理承受能力,翁果图和瑛代对陈婕妤做了善意的隐瞒,只告诉她,她姑母去世后就葬在这里,姑丈又娶了继妻,姑母还有个儿子在外地当官。

      翁果图还将高晋给表妹写的回信和托人捎来的一些江南特产交给了陈婕妤:“这是你表哥托人带给你的东西,他说以后有机会回京城就来看你。”

      陈婕妤懂事地说道:“表哥的心意我领了,他知道我们家一直很惦记姑母他们就好,见面不必着急,表哥是当官的,还是差事要紧。”

      按照陈婕妤爹娘的遗愿,翁家人帮助陈婕妤把那个黄铜骨灰罐葬入了陈氏夫人的墓中。

      陈婕妤恭恭敬敬地跪在在墓前磕了三个头:“姑母,我们全家来看你了!爹,娘,我找到姑母了,现在你们可以团聚了!”

      翁果图和瑛代都不忍心看这一幕,各自把头撇到了一边。

      陈婕妤转过身,又对着翁果图和瑛代磕了一个头,开始改口:“阿玛!姐姐!”

      翁果图感动地点了点头,转身拉过刚安和淳格,对他们说:“听到了吗,你们又多了一个妹妹!以后婕妤就是自家人了!”

      瑛代上前扶起陈婕妤,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好啊,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看到陈婕妤郑重地点了点头,瑛代忍不住打趣道:“不过要当我的妹妹,只会读书和干活还不够哦,你会骑马吗?”

      “我会洗马,喂马,但是不会骑马。”

      “那我以后要叫你骑马,射箭,练武,对了,还有喝酒,话说你的酒量还真是不行啊,酒酿丸子里加点酒就把你给弄倒了,哈哈哈……”

      瑛代脸上笑着,内心还是有些挣扎,该不该告诉高宁馨她还有个表妹呢,反正现在是不太合适,算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瑛代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当高宁馨和陈婕妤得知她们是表姐妹的时候,已经分别是高贵妃和婉贵人了。

      只是高贵妃一直很诧异,为什么每次她提到“酒酿丸子”之类的东西,哲妃总会一脸坏笑,而婉贵人则是一副郁闷的表情。

      注释:

      1 再次强调,文中提到的“沙济富察家族史”属于作者的虚构,不是真实历史。真实历史中关于哲妃的记载极少,只提到她姓富察,父亲叫翁果图,满洲正黄旗人,至于她是不是包衣,有两种说法,也不知晓她是否属于沙济富察氏,和孝贤皇后有无亲戚关系。关于莽色都朱乎、旺吉努和衮代皇后及其家族的关系,真实历史更为复杂,涉及人物更多,本文做了一定人物简化和戏剧化。

      本文参考的真实历史如下:

      努尔哈赤的第二任大福晋富察·衮代的遭遇和三贝勒莽古尔泰杀母的故事。

      皇太极与正蓝旗旗主德格类,莽古济公主的冲突,以及沙济富察的先祖哈什屯是在这场冲突中投奔了皇太极,被抬旗到镶黄旗,关于这件事情见仁见智吧,本文只是提供了一种猜想和说法。

      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正月,康熙帝怒责马齐时说:“马齐的先人(指哈什屯)原系正蓝旗贝勒德格类属下之人,陷害本旗贝勒,投入上三旗。问其族中,有一人身历戎行而阵亡者乎!”(然而后来沙济富察氏的后人们:傅清,傅恒,明仁,明瑞,福灵安,福康安,奎林,惠伦相继为国捐躯,啪啪打脸。)

      2 “婕妤挡熊”这个梗出自《延禧攻略》原剧。

      3 陈婕妤这种反应属于遭遇火灾和亲人惨剧之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整个人会变得比较封闭,有时候感情表达会比较迟钝麻木。

      4 “三百千”是指古代启蒙读物《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陈婕妤这个属于“瞬间记忆”,能快速记住大量文字和图像,但是属于死记硬背型,不能完全理解意思。

      5 历史上婉贵太妃的父亲确实叫陈延璋,但是他和高贵妃生母是姐弟关系则纯属虚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前传雪夜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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